方老太太这两天没吃什么东西了 , 她强咽了几口稀粥 , 喝了点汤 , 便什么也吃不 进去了。这天下午 , 她突然想吃皮蛋。便拿出钱叫小保姆上街去买。真常恩见夫人想 吃东西了 , 连忙要站起身来 , 说他去买 , 被方老太太一把抓了手 , 她笑了笑说:” 你出去都要人扶 , 还不更麻烦人。” 真常恩便叫小保姆快点去 , 快点买回来。小保姆接了钱 跑出门去了。
过了一会儿 , 小保姆静子买回了两个皮蛋 , 轻轻敲破了一个蛋壳 , 剥了半边 , 递 在方老太太手上 , 方老太太接了 , 拿在手上看了好久 , 才慢慢将皮蛋送到嘴边 , 轻轻 咬了一 口 , 费了好大劲才吞了下去 , 又仿佛被卡在喉咙口 , 她用劲咽了两次 , 觉得仍 然没有咽下肚里 , 方老太太轻轻叹了一 口气 , 摇了摇头 , 凄苦地一笑 , 把皮蛋递给静 子 , 说不想吃了 , 吃不下去。静子接了皮蛋 , 走进厨房里 , 拿了一个干净碗把皮蛋放 进碗内 , 打算等方老太太想吃了再给她吃。
真常恩看着老夫人一副痛苦相 , 知道她的胃癌已经将她的食道堵死了 , 她能陪自 己的日子不多了。他慢慢站起身来 , 拿起夫人专用的那只陶茶杯 , 倒了半杯开水 , 递 在夫人手上 , 叫她趁热喝一 口。然后坐到了她的身边 , 看着日益消瘦的老伴 , 他的心开始打起了颤 , 相濡以沫的老伴要永远离开他了 , 真常恩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为了不影响夫人的情绪 , 他几次将眼泪强咽进了肚里。
方老太太接过茶杯后 , 喝了一 口热茶 , 可是吞了几次也没有吞下去 , 她只好轻轻 将茶水吐在脚边的地上。突然 , 她举起手上的茶杯 ,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 向对面的墙 上摔去。茶杯碰在墙壁上 , 摔碎了 , 落了一地。方老太太长长叹了一 口气 , 伸手紧紧 握着老伴的手 , 轻轻地说: "再也用不着了 , 我先走了 , 不陪你了 ,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呀。” 说完话 , 方老太太站起身来 , 走进卧室 , 关了房门 , 斜靠在床头上 , 用枕头紧紧 顶着胸口。
听见声音后 , 静子连忙跑出厨房 , 见方老夫人摔了茶杯 , 便拿起扫帚扫了碎茶杯 , 倒进垃圾桶里 , 嘀咕着为什么一 向笑容满面的老太太这几天突然变得如此暴躁了 , 她 看了一眼呆坐在火盆边的真常恩 , 拿火钳向火盆里添了两块木炭 , 没有问 , 也没有说 其他话。
吃晚饭的时候 , 方老太太没有起床。真常恩走到床边去叫了两次 , 她都叫他吃 ,不要管自己 。真常恩心事重重地吃了一小碗饭便放下了筷。
天黑下来后 , 两个儿子和几个孙子陆续到两个老人家家里来坐 , 真旺庆先进的门 , 见老母亲没有起床 , 他吃了一惊 , 连忙走进卧室轻轻叫了一句娘 。问她想吃点么东西 , 又伸手紧紧拿着她手上的脉 。过了一会 , 真旺庆从母亲的卧室走出门来 , 关了门 , 见 弟弟泉柏来了 , 轻轻对他说了一句 : "娘就在这两日了。" 便坐到了父亲身边。
真泉柏听了大哥的话 , 暗暗吃了一惊 , 连忙推门走到母亲床前 , 轻轻叫了声娘 , 方老太太轻轻应了一声 , 仍然蜷着身体 , 没有动 。真泉柏又摸了摸母亲的头 , 摸了摸 她的脉 , 问她要不要吃么东西 , 他上街去买 。方老太太轻轻摇了摇头 , 没有动 。真泉 柏轻轻放下母亲的手 , 拉被子给她盖好 , 轻轻走出门来 , 反手关了门 。对坐在火盆边 的方富 、方贵和方宏说: "这几日你们跑勤快一点 , 有时间就来看一下你妈 , 她恐怕不行了。"
几个晚辈都鼻子发了酸 。不愿意接受奶奶要丢下他们的现实 。真方富擦了擦眼泪 , 站起身来 , 向奶奶的卧室走去 , 真方贵和真方宏也跟着站了起来 , 跟着大哥走到奶奶 床边 , 也跟着大哥相继叫了奶奶 , 问奶奶哪里不舒服。
方老太太见三个长大成人的孙子围到自己的床边来了 , 仿佛有什么话要对他们说 , 慢慢转过身来 , 看着他们 , 微微一笑 , 伸出双手 , 紧紧地将三个孙子的手抓在一起 , 嘴巴动了动 , 最终只长长叹了一 口气 , 什么话也没有说。
真方富见奶奶欲言又止 , 知道她有事要对交代他们 , 但又顾及到什么 , 没有说出来 , 他便稍稍低下头 , 靠得离奶奶的脸近一些 , 问奶奶是不是有么话要说 。方老太太 轻轻摇了摇头 , 凄然一笑说: "你几弟兄都对妈好 , 妈没白疼你们一场。" 说完话便轻 轻合上眼睛 , 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见奶奶不想说话 , 真方富拉了拉被头 , 给奶奶掖紧 , 然后站起身 , 看了奶奶那已 经变成了土色的脸 , 转身轻轻走出门去 。见大哥走了 , 方贵和方宏也相继跟出门来 , 关了门。
等三个儿子坐定以后 , 真旺庆又长长叹了一 口气对父亲说: " 爸 , 您老人家做主 , 要不要把我娘弄进医院去? 如果去 , 现在就走。"
听了长子的话 , 真常恩的眼泪不自觉地溢满了眼眶 , 他很清楚 , 自己与夫人永别 的时候不久了 。几十年来 , 他们相濡以沫 , 是这位夫人给了他一种无形的力量和斗志 , 把昔日只是家庭小作坊的荣恩堂向前推了一大步 。现在她留在这个世上的日子不多了 , 也没有必要弄出去了 。因此 , 他抬手轻轻擦了擦眼睛 , 轻轻摇了摇头说: " 不必了 , 你娘早就说过 , 她死前要进真家大门 , 死后棺木要堂堂正正地从真家祖堂屋出来 。现在如果把她弄到医院去 , 如果在医院去了 , 就进不了真家大门了 。如她的愿 , 这是你们对她最好的孝敬。"
"如果不到医院去 , 那我们就要赶快把她弄回真统一去。" 真泉柏见父亲不同意再 把母亲弄去住院 , 便连忙抢着说了一句。
"对!" 真常恩对小儿子点了点头。
"现在老人家还很明白 , 如果把她弄回老家去 , 她接不接受得了。" 真旺庆想了想说 : "我想这样安排 , 明日泉柏你不上班 , 回真统一去 , 把老家的房子打扫干净 , 等老人家到了弥留之际 , 再迅速在落气前把她弄进真家大门 , 这样既不坏规矩 , 又如了老人家的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