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顺王一行赴漠北后,皇宫便恢复了往日的安静。纯已被封为太皇太后,仍住清宁宫。德太后住了正德殿,其他太妃们各有封号仍在原旧所。这几日工匠们正忙着整修大明殿后各处寝殿,后宫坤德殿也装饰一新,就等着新皇新后入住了。
鲍硕却不是那么顺心,少郡来时,正看见他对着延平殿的小善子发脾气呢,那张脸阴的,让人看了发憷。见少郡求见,鲍硕才对小善子一挥手,让他出去。
小善子与少郡走了个面对面,忙见礼传唤道:“霍大人请进,殿下等你呢。”
少郡问:“怎么,殿下发脾气了?”
小善子苦笑道:“这几日他没少发脾气,连平妃都劝不了他。殿下最喜欢和大人说话,您就劝劝,他都好几天闷在屋里,谁都不见了。”
少郡与太子相处久了,平日单独见面时也就不那么拘束,进门就问道:“殿下的火气又大了?”
鲍硕道:“这些宫里的奴才,三天两头鼓捣些闲言碎语报到这儿,我最讨厌这些,没一件称心的事。你来的正好,有样东西你看看,这个王伯安也凑热闹,吵着告老还乡。”
少郡接过那份上表粗粗看了,大体是自己年老体衰,对朝政有心无力有负皇恩,自请卸任之意。少郡却体会到体衰是假,心灰才是真。
少郡想想说道:“殿下,太师近日确实操劳过累,太后又对他百般挑剔。依臣之见,殿下就让他暂且回避一下也好。”
鲍硕叹口气道:“也只好如此了。这几日憋闷的很,我眼下的处境实在有负先祖的英名,所以想去太庙一趟。”
“殿下国丧期间寝食欠安,不易再劳累,还是多多静养几天才是。我给殿下把把脉,开些调养疏肝的药方,解解郁闷之气,”
“不用了,我平日身体好的很,这点累不到我。如今太庙室位已满,是扩建还是改建都要考虑,父皇的位子一定不能委屈了。我先去看看,登基后再由下面议定。噢,对了,你来是有事要奏吗?”
“是有事,”少郡顿了一下,把金元的事先撂下,向太子禀报沈涣已经投案并带来了证据,这件事毕竟能给太子增加希望和信心。太子果然兴奋起来,两人商量着如何行事。趁着太子高兴,少郡又提起金元,替他开罪。
鲍硕虽然对金彪耿耿于怀,却也想到周王叛乱时金元还小,他是高侍政的义子,又是父皇派到少郡身边多年的侍卫亲兵,不应因其父的事牵连。便道:“好吧,就不对他追究了。通过这次父皇之死的泄密,我想整顿一下宫中的侍卫亲兵。就把樊冰调到禁卫军里,他和樊玉兄弟俩的家庭背景清白,又一直忠心侍君。 金元就还留在你身边,只是不能再委以重任。你若不放心,就把他除名,贬到军中服役吧。”
月色溶溶,倾泻在城中高低错落的屋宇、粼粼的河流之上。大地暂时的沉寂,让刚从霍府归来路上的少郡感到片刻的宁静。
她已经很久没给继父母请安了,今晚继父过寿,霍府一行,让她又一次品尝到那个大家庭里的温馨,还有守护这份温馨的责任。
联想起父母哥嫂一家,阵阵隐痛袭来,她努力驱赶着,尽力想些别的。才想起师父走后,自己一直忙着政事,也不知道他是否顺利,怕是太子登基后就要忙这件事了。
真是一桩接着一桩的事情,她的脑子就没闲过。掀起轿子侧窗的布帘,向牵马缓缓跟着的兰湮道:“这几日金元一定会为哥哥的事担心,他义父不在了,又不能对妹妹诉说。我见他平时爱跟你说话,你就多关心开导他些。”
兰湮道:“他这几天不爱说话,连我都躲着,一个人坐那儿发呆,倒是怪可怜的。不知金将军的事能不能牵连到他,大人,太子怎么说?”
少郡叹气道:“应该不追究,但还是牵连了。”
一进府门,金元和几名家丁就迎了过来。少郡对身后的鹿昭等人道:“你们先和夫人回绣英楼,我找金元有点事。”
金元默默跟在少郡身后走了一阵,听少郡问道:“你是怎么与你义父认识的?”
金元小心的看了少郡一眼,少郡示意他在回廊上坐了,说道:“别紧张,我是随便问问。”
“大人如今已经知道我们兄妹三人的身世了,还请大人饶恕。我当年被救逃出时还小,大哥已不知去向。快进长京时,妹妹又走丢了,我就混在京城的乞丐堆里过了半年。那年义父被两个人绑架时,是我出手帮了他,他看我可怜,又会武功,就收我做义子。我不敢说父母是谁,只说他们是死在逃难的路上,义父就把我带进了宫。皇上还让我跟着宫中侍卫操练,后来就跟了大人。”
“那你们出事后怎敢来京都,不害怕吗?”
“是,是因,”金元顿了一下才道:“我和妹妹不知道为何父亲被诛杀,也不知逃到哪去。只听大哥说过要去京城找皇上,就打听着来了,以为在这儿能碰上大哥。直到我们兄妹重逢,才知道他被人追的没来长京,到江南去了。大哥这次回来应试,确实是想为国效力,再没有那种报仇的想法。大人一定要为他讲情,饶了他吧。”
少郡安慰道:“放心吧,你哥不会有事,即便有事,皇上登基也会大赦天下,总有机会。你以后打算怎样,是想留在我这儿,还是另有想法?说出来,我会帮你。”
“还能干啥,我现在什么也不敢想了。大人若能容我,就在这里服侍大人一辈子,混口饭吃就行了。”
月光下,金元眼里泪光莹莹。他今年不满二十,还没有那种男子汉的体魄和成熟,却经受过少年漂泊的滋味。这种滋味少郡也曾有过,她不禁心里一酸。
金元带着这个污点,今后军旅的功名升迁已经渺茫,这对一个尚武的男子来说是残酷的,他的灰心也是必然的。
她走到金元面前,说道:“你还年轻,就在我这待几年,不要荒废了武功。一旦有机会,我会保举你,你答应我别就此灰心。”
金元点头,泪水悄然落下,哽咽道:“谢谢大人,谢谢。”
金彪被押进了宗正府大牢,太子指示在登州境内追查这个朱黑子和同伙,缉拿归案。
少郡嘴里安慰着金元,实际上自己心里也没底了。在宗正府监牢里,少郡见到了金彪,一身整齐干净的囚衣,并未上枷锁。看来也没动过刑,只有那披肩的棕色长发显得有些凌乱。深蓝的眼睛里,神情十分淡漠。
这座牢房是用来专门关押蒙古色目人中犯了罪的官员贵戚的。再怎么说这金彪也是刚刚立了战功的剿匪大将军,还是四品的勋位。如今尚未定案,在牢里还是挺被优待的。
管理这座牢狱的北郡王是个典型的骄横贵族,若不是少郡如今统领百官,他哪里会把她放在眼里。少郡也不愿招惹出他的出言不逊来,便把金彪单独提到一间屋里,简短询问几句,
她低声对金彪道:“我会照顾金元金兰,你放心。这件案子是太子亲自过问,我一时还使不上劲。我没让金元来见你,是不想让他受牵连太多,你要谅解。”,
金彪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恩师的心意,学生已经受了恩师的许多照拂,如今又辜负了恩师,学生只会有歉意,怎会不理解。以后弟妹还有劳大人,学生拜托了。”
见他这副淡然处之的态度,就像牢里关的不是他一样。少郡生气,脱口埋怨道:“你呀,真糊涂。”
金彪把脸扭向一边,望着窗外高高的狱墙,说道:“我没糊涂,在逃亡的两年里我就是因想明白了,才放下父母之仇参加武试,想改变命运证明自己。可,”
他深深叹口气道:“当年我父亲不过是受周王身边人的蛊惑,并未有任何反叛行动。朝廷接到密报后派兵诛杀,他是在手无寸铁的时候被害的,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少郡道:“这件案子早已定案,我查过,当时确有谋反的证据,只是还未起事。你若这次不放走钦犯,也不会导致这样。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只要钦犯归案,太子也不会对你深究。毕竟你剿匪有功,就是定罪,还有皇帝登基大赦天下的机会呢。”
金彪苦笑道:“证据?哼,皇上心里有鬼何患无辞。这是天意,我本放下,天却不容,法与恩义不能并存,皇家的律法就是如此。我罪在不赦,就是不死,这样苟活世上与死有何区别。皇天厚土,不是我们草民的天下。”
“有幸的是,我这五年前本就应死的人又让我多活了几年,认识了恩师,认识了一帮同年的兄弟们。小王爷和侯爷待我如知己,我已死而无憾。恩师是个好官,可学生提醒恩师也需要处处谨慎,皇权至高无上,再好的帝王也有妒忌多疑的天性。学生怕连累恩师,恩师以后就不要来了。学生就此拜别,恩师保重。”说完他跪下叩头。
少郡的心被这番话揪成一团,忙拉他起来道:“我不许你这样说,要相信恩师的话。不为名利,也要为你的亲人着想,他们希望你好好活着,他们需要你,知道吗?”
“恩师,我本就不是个好哥哥,父母死后我远走江湖,浪迹天涯,却让他们受尽困顿欺凌之苦。是他们自己命好,遇到好人救助,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金兰有身孕,不论我是生是死,都等她生产后再告知吧。”
金彪说话时自始至终都是副淡然笃定的态度,三年前他既然能放下宿怨为国效力,这与他潇洒不羁的秉性相符。如今在牢里数日,应是做了最坏的准备,以他一贯我行我素的习惯,少郡也知道说再多也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