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一大早,我在轰天震地的鞭炮声中醒来,窗外是一个难得的温暖晴天,仿佛在与我意气风发的心情遥相呼应。
我从衣柜里挑出一件版型利落的夹克衫套上,虽然相对这个季节而言显得有些单薄,但却衬得我偏瘦的身型更加精神干练。
头一次登门再加上又是春节,访礼自然不能含糊,所以除了烟酒这些走亲访友必备条目外,我还特地针对性地为白母的女性特征买了阿胶、燕窝等保健品,以期能以此获得未来岳母的青眼相看。
其实我原本是准备掐着饭点赶过去的,一来是去早了怕被白爸白妈轮番约谈;二来是他们再不待见我,既然都到饭点了,怎么着也得招呼我留下吃顿饭吧。但老妈却催我:“早点去吧,人家父母估计还等着跟你好好谈谈呢,早点去也让人家感受到你的诚意。”
我想想也对,便拎起大小礼品准备出发。母亲这时却让我等一下,然后去房间拿了一副鞋垫交到我的手上。
我不解地:“这是做什么?”
“这是增高鞋垫,儿子,妈知道,你外表挑不出啥毛病,但这身高……”母亲欲言又止地看着我脸上不断变化的神情,婉转了话语,“还是穿上吧,男孩子还是高一点才让人看着更放心。”
“我这身高还不是遗传你们的。”我不快地嘀咕了一声,但还是依言脱了鞋把增高鞋垫塞了进去,立刻比之前高了一个头。尽管感觉着有点欺诈的成分在里面,但第一印象至关重要,为了不被看低,也只能勉为其难了。
“走了。”这一来,我更加意气风发地出了门,还是老妈想得周到,之前还心有抵触,但走在路上看着和平日大不一样的风景才切切实实体会到母亲的良苦用心。
因为自己没车,所以我只能坐出租车,好在上次送白鹭荨回家记下了她家所在小区的名字,便直接报给了出租车司机。
到了小区门口后,我才掏出手机打电话联系白鹭荨,响了好几声才接通,我心脏砰砰跳地告诉她:“鹭荨,我到你家小区大门口了。”
电话那端一瞬的沉默后,传来了白鹭荨似乎有些低哑的声音:“哦,我来接你。”说罢,便挂了电话。
上次来这小区是夜晚,并未看出什么特别。但此刻伫立在大门口,入目的尽是一幢幢豪华别致的高楼,直令我望尘莫及,不禁生出些许退怯之意。
但开弓哪有回头箭的道理,不等我的内心安稳,白鹭荨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她还是穿着一身纯白的羽绒服,脸颊包裹在毛茸茸的衣领中,活像一个瓷娃娃。
她安步当车地向我走来,我们的视线隔着大门远远交汇,阳光从常青树的罅隙投在她的面颊,一缕暖黄发丝散在额角,分外刺目。
我唇边的勾起的笑缓缓减去,因为她越走近,我越能从她的脸上看到与我的期待截然相反的情绪,但我知道这并非她的本意,因为她的眼泡浮肿,显然是斗争的痕迹。
望着她红通通的大眼睛,我心乱如麻,连声自责道:“对不起,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跟我走吧。”白鹭荨淡淡的吐出这四个字。
我却迟疑了,盯着她的眼睛问:“鹭荨,是不是你爸妈不欢迎我,斥责你了?”
她咬着嘴唇点点头。
我一时有些气不过,忍不住埋怨:“你爸妈也太专制了吧,还没见过我这个人就全盘否定了我!最起码等见了我再下定论也不迟啊。”
“我……”白鹭荨声音有些哽咽,”我跟他们说了你的大致情况,他们就不高兴了。”
我心一凉,心想白鹭荨父母也算是文化人,怎么就这么世故,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光凭现状就进行了否定,最起码得与这年轻人敞开心扉地交流后再进行评估啊,还要考虑他的潜力值。毕竟,没有谁的人生是一成不变的。
想到这,我愠道:“既然我去了也不受他们欢迎,那就不去了吧”
“不要!”白鹭荨一把抓紧我的胳膊,“你难道不要为自己辩护一下么,告诉他们你对未来的规划。临阵脱逃只会让他们更看不起你。”
我一想,觉得有道理,便点了点头,抬起胸膛跟着她进了小区。
白鹭荨家所在的是一幢五层花园小洋楼,她家在顶楼,因为没有电梯,所以我们一级一级缓慢地爬着楼梯。在这过程中,我悄悄整理着自己的情绪,力求回复到一早的饱满状态。
及至门口,白鹭荨回首望了我一眼,露出难得的一丝微笑。我知道她是为了给我打气,我坚定地冲她点点头。
她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门倏地开了,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开门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儒雅男人,目光直接越过白鹭荨投射到我身上。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习惯性的微笑,微微躬身道:“叔叔好。”
“进来吧。”他简单说了这三个字,便转身进了屋。
我进门后,把手上的礼品一股脑儿都放在了玄幻处的台子上,然后穿上白鹭荨为我准备的拖鞋走了进去。
已坐下的白父拿起茶几上的报纸一指对面的沙发,不怒自威道:“坐吧。”
我便毕恭毕敬地坐下,白鹭荨则拿了热水瓶来为我们泡茶。
滚烫的热水冲进丢着一小撮茶叶的玻璃杯中,热气腾腾冒起,茶叶翻滚着浮起、舒展,然后又慢慢沉到杯底。
白父用两根手指端起茶杯送到嘴边,轻轻啜了一口,突然透过濛濛水汽看了我一眼道:“你怎么不喝啊,冬天喝点红茶暖胃。”
既然家主发话了,我立刻恭敬不如从命地端起茶杯学着他的样子啜了一小口,然后环视一圈屋内的陈设,目光定格在壁柜上整齐码放的书籍上,拍起马屁说:“叔叔,刚刚您一开门我就闻到您家中弥漫的书香之气,此时看来,真是当之无愧的书香门第啊!”
白父闻言,面上稍现暖色,忙自谦道:“过奖了,只是平时爱好阅读而已。”遂话头一转,“听鹭荨说,你的工作是城管?有编制么?”
终于,切入了正题,我诚实作答:“没有,我是合同工。”
白父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又问:“那你有没有转正的可能性?”
我想了想,婉转地述说着自己的情况:“现在本市事业单位招聘的学历要求必须达到本科,而我报考的成人函授本科要三年后才能取得毕业证,等毕业证一下来,我就去考编制。”
“这么说,三年之内你的工作将不会出现任何起色。”白父的目光有审视的意味。
我急忙搬出自己的底牌:“我业余时间也会写写小说,万一火了,也可能赚来不菲的收入。”
“写小说?”白父的眼里亮起不一样的神采,似乎有些兴趣,“说说,写的什么类型的小说。”
我心里一阵窃喜,总算是投其所好了,忙解说道:“我目前在写的就是有关我们城管这一职业特征的小说,以第一人称的视角讲述城管这一饱受社会诟病的职业背后那些不为人知的酸甜苦辣。据我所知,目前市场上还没有过同类型的小说,所以,我对这部小说的市场潜力信心十足。”
“不错!不错!”白父用拇指摩挲着杯沿,目光中出现了赏识的色彩,“好好写,等完结了如不介意就打印一份纸稿让我拜读一下。”
我谦逊道:“求之不得,到时还得麻烦叔叔帮忙修改指正。”
白父谦虚地说: “指正不敢当,倒是可以提出些我们这种局外人对你们城管工作的看法和建议。”
“那我先谢谢叔叔了,一定虚心受教。”我眉开眼笑。
我们融洽的交谈直令一旁的白鹭荨目瞪口呆,她是万万没想到我歪打正着了白父所好,三言两语谈成了忘年知己,颇有文人相惜之意。我甚至悄悄向白鹭荨抛去好几个轻松的眼色。
然而,我的得意明显有些过早,因为从我进门到现在,白鹭荨的母亲还没有出现。不知是故意不愿见我,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我一边喝茶,一边举目四顾道:“叔叔,阿姨不在家么?”
白父指了指一间阁楼道:“她正在礼佛。”
我这才恍然白鹭荨家中为何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原来是她母亲在烧香拜佛。
也许是听到了我们在谈论她,在阁楼上的白母突然咳嗽了一声,然后便传来趿着拖鞋走出的声音,步履轻缓,由远及近。
我急忙便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目光虔诚,嘴角弯起适宜的弧度。然后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双圆睁的杏眼,白鹭荨的眼睛与之如出一辙。
在这双眼仿佛穿透皮囊的注视下,我如坐针毡,讪笑着起身喊了一声:“阿姨好。”
白母没有回应我的问候,目不斜视地下了楼梯走到沙发前,坐到了白父的身边,视我如空气一般。
我尴尬地弓着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白鹭荨忍不住提醒她母亲道:“妈,人家和你打招呼。”
白母冷冷地睨了一眼白鹭荨,叱道:“听到了,我耳朵又不聋!”
白鹭荨的目光立刻垂了下去,显然很怵她的母亲。而一旁的白父更是埋首在了报纸中,不动声色地退到了二线。这个家,究竟谁说了算一目了然。
白母这才把目光转向我,轻声示意:“坐吧。”
“谢谢阿姨。”我这才敢重新坐下,并下意识地挺直了脊梁,对上她审视的目光。白母身形纤弱,面颊尖削,显然是长期吃素导致营养不良,但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种慑人的高冷气质,令我望而生畏。
“直说吧,昨晚我女儿跟我大致说了一下你和她之间的事情,我很感谢你对我女儿提供的无私帮助。但我女儿现在年纪还小,我还没有考虑过她的婚嫁事宜。”我还在愣神之际,白母已经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一番话说得有礼有节、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