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十二回
书名:捕快春秋(第3、4部)全文完 作者:绾刀 本章字数:10363字 发布时间:2023-03-11

第十二回:临危不乱小姐决事如流,阴差阳错凶徒被困关口

他们一边交谈,一边去到各个厢房内仔细查找,希望能找到极个别躲藏起来的幸存者。但遗憾的是一个也没有。每间厢房里都有明显翻动过的痕迹,许多看起来值钱的古玩、字画被随手丢弃在一边,其中几间厢房的地上还惨不忍睹地躺着各种各样、支离破碎的瓷器。几只原本应该装满金锭的小钱箱已空空如也。

韩若壁不免替那些原本价值不菲的瓷器叹息了几声。转瞬,他心头生疑,道:“照宫老爷子临死前的说法,凶手曾逼他交出一件叫做‘如意宝’的东西。‘如意宝’,‘如意宝’,听起来应该是件古董,但照目前看来,凶手却似乎对古董完全没有兴趣。”

黄芩稍加思考后,道:“凶手感兴趣的只有金银,买凶杀人之人感兴趣的才是古董‘如意宝’。”

韩若壁点头称是。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大门外传来。黄、韩二人听见,立刻反身往大门的方向去了。是宫露白孤单单地驾马飞奔而至。她到了庄园门口翻身下马,满面阴沉地系好马匹,步入庄园大门。只瞧她的脸色,不用问就知是没能追上了。她目不斜视地一路往里走,甚至从黄、韩二人身侧经过时,都没转头瞧他们一眼,只管径直走到花园的长廊里。

她在宫老爷的尸体旁缓缓蹲下,缓缓地抱起尸体上半身,缓缓地低头凝视着由于失去生气又沾满血污,而显得十分陌生的父亲的脸。她的表情哀痛至极,但没有流泪,没有哭泣,就只是这么抱着尸体,就只是这么直愣愣地看着。

瞧见宫露白这副模样,黄、韩二人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少许,眼见日头偏西,韩若壁还是出声道:“宫姑娘,我们能帮什么忙吗?”

宫露白没有回应。

知道她必是不想被外人打扰,黄芩道:“那我们就此告辞了。”转头,他对韩若壁道:“现下天色已晚,也该去找个住的地方了。”

韩若壁点头,又对宫露白道:“宫姑娘,那我们就此别过了。还请你节哀顺变。”

宫露白的双肩微颤了颤,仍是没有言语。

韩若壁还想再说点什么,黄芩已悄然拉了拉他的衣袖,冲他使了个眼色。韩若壁便跟着黄芩默然退出‘朔雪庵’,回县城里找客栈住宿去了。

 

次日一早,黄、韩二人正在客房里吃早饭,门外传来一阵沉甸甸的、有节奏的敲门声。黄芩起身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名五十出头、一脸倦容的老者,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老者率先自我介绍道:“老奴宫祥,是宫家大宅的管家。”说着行了一礼,又恭敬道:“小姐令老奴来此,请二位公子去大宅一叙。”

韩若壁起身走上前,笑道:“老管家何必如此客气,先回去吧,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宫祥的目光在韩若壁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多谢二位公子。”说罢转头走了。

黄、韩二人重又坐下继续吃食。

黄芩边吃边道:“你觉得宫姑娘为何找我们去?”

韩若壁笑道:“等去了就知道了,我正好也有问题想问她。”

黄芩讶异道:“你要问她什么?”

韩若壁只顾着想心思,没在意他的问话。

黄芩又提高了声音道:“那个管家瞧你的眼神不一般。”

韩若壁道:“我觉得那个管家不一般。”

黄芩道:“怎么个不一般法?”

韩若壁道:“一看便知,必是处变不惊、精于事故、办事极稳妥之人。绝对的好管家哦。”

“一看便知?哈,你这是拿出看相的本事看的吗?”黄芩道:“好不好的,昨夜也够他忙的了。”

韩若壁狡猾一笑,道:“你猜这会儿他人在哪儿?”

黄芩不解道:“还能在哪里,当然是回大宅的路上。”

韩若壁放下碗筷,摇头笑道:“我却说他一定在楼下等着我们,你信是不信?”

黄芩也吃完了,道:“你的意思是,他不相信我们会依约去大宅见宫露白,所以在楼下盯着?”

“那倒不是,”韩若壁道:“只是似他这样的人,很难被我们一句话就打发回去。”

之后,二人稍加收拾下了楼,果然见到宫祥正站在一楼的楼梯口候着呢。

韩若壁当前一步,打招呼道:“老管家,怎么还没走?”

宫祥道:“老奴担心二位公子不熟路径,等在这里替二位公子领路。”

其实,城里随便哪个人的都知道宫家大宅的位置,黄、韩二人只要一问便知,自可前去,是以他等在这里只能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韩若壁回头冲黄芩挑眉一笑,言下之意自己料得不错,转头又对宫祥道:“有劳老管家了。”说罢,他一面往柜台去,一面道:“还烦老管家先等一等,我去结个账。”

宫祥揉了揉因熬夜而发红的双睛,神色如常道:“按小姐的吩咐,老奴已经替二位公子把帐结了。”

韩若壁当即笑道:“那便多谢宫小姐的一片盛情了。”

黄芩心下暗道:无功不受禄,宫露白这么做,八成是有事相求。

接着,二人跟随宫祥出了客栈,走街穿巷,往宫家大宅而去。黄芩有心试探,边走边问道:“宫管家,‘朔雪庵’的事怎么样了?”

宫祥的身形不由自主地颤了颤,脚下也顿了顿,努力平缓下语气,道:“昨夜,老奴已按小姐的意思,把事情处理妥当了。”

韩若壁不禁心想:那么多尸体要埋,就是彻夜不歇、紧赶慢赶的,怕也埋不完吧。于是他问道:“不知宫管家是如何处理的?”

宫祥只道:“二位公子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可去问我家小姐。”

不管他是觉得不方便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谈论此事,还是根本不愿谈及此事,总之没有回答。

当三人步入一条僻静无人的狭巷时,宫祥回过头来瞧了韩若壁一眼,道:“前面就是了。”

他虽已极力掩饰,但瞧韩若壁的眼神还是有点儿奇怪。

韩若壁停下脚步,道:“老管家,你在宫家多长时间了?”

虽觉他问得唐突,宫祥还是站定,礼貌地回答道:“年纪大了,记不清了。从我懂事起就在宫家伺候老爷,早年腿脚利索时,还跟着老爷走南闯北地做买卖。”

韩若壁直言不讳道:“你可是觉得我长得像什么人?”

宫祥道:“公子何出此言?”

韩若壁言之凿凿道:“不瞒你说,宫老爷临死前曾把我认作别人。老管家也有同感吧。”

他有意说得这般肯定,是为套宫祥的话。

宫祥迟疑片刻,终于说道:“公子很像老爷的一位故人。”

这下,韩若壁一步也不肯走了,道:“什么故人?是宫老爷的朋友吗?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宫祥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而后面色平静如常,道:“老爷的事,我们做下人的不便多说。”

韩若壁果断转身,抬手抱拳从左侧肩膀向后晃了晃,道:你不说可见对我不信任,那宫家大宅我还去个什么劲。走了。”他还招呼黄芩道:“快走快走。”黄芩二话不说,跟着便走。

宫祥忙小跑几步赶上来拦住二人,唉声叹气道:“公子这般却叫老奴如何向小姐交代?”

韩若壁真假掺半地赌气道:“如何交代是你的事,又不用我去交代。”

宫祥微诘道:“刚才两位公子明明答应老奴的,眼下快到门口了却出尔反尔,非是大丈夫所为。”

韩若壁翻了翻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道:“随你怎么说都行,只要不把宫老爷同那位故人的事细细说与我听,我就是不去。”

宫祥见他一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态度,考虑了一阵,只得道:“也罢,现下夫人、老爷都已过世,说出来原也没什么了。”

韩若壁连声催促他说。

宫祥摁着脑门回忆了许久,才道:“那是很久前的事了。有一次,老爷带我到京城做买卖,途中在一间客栈歇息,正好撞见客栈老板指使几个壮汉要把一位生了病的房客扔到街上去。老爷上前询问,原来那房客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半路上突然生了恶疾,又吐又拉,又无钱医治,更是走不了路,后来连盘缠也花光了。客栈主人怕继续留他住宿不但收不到房钱,还会连累客栈的生意,就打算把他扔出去。老爷好心救助,花银钱请来名医替那个举子医好了病。之后,老爷发现那个举子居然满腹经纶,而且和一般读书人大不相同,说话、行事都没有那股叫人厌恶的酸腐气。他二人相谈甚欢,很是投缘,于是,老爷提出同他结伴去京城,途中的费用由老爷一力承担。”

韩若壁了然道:“你说的那个举子就是宫老爷的故人吧?”心里,他猜那人八成就是他爹了。

宫祥道:“是啊。”

韩若壁挥了挥手道:“老管家请继续。”

宫祥道:“后来我们路过山西大同时,老爷问此地有什么好玩的没有,他说一十三条花柳巷,三十六座歌舞楼,还是大同婆娘最好玩儿。”说到这里,他面露尴尬之色。

韩若壁没觉怎样,笑了声道:“‘蓟镇城墙’、‘宣府教场’、‘大同婆娘’本乃三绝,‘大同婆娘’原也不输‘扬州瘦马’,美貌有口皆碑,说‘最好玩儿’并非没有道理。”

黄芩讪讪然瞧他,道:“看得出你也是精通此道啊。”

韩若壁干咳几声,小心道:“哪里哪里,已经荒疏许久了。”

宫祥假笑几声,道:“他们一起去了当地最有名的青楼‘兰麝轩’。”不自然地停顿了一瞬,才又道:“遇到了夫人。”

韩若壁这下却是吃了一惊,道:“你家夫人......?”

宫祥点头道:“当时,夫人还是‘兰麝轩’的歌妓朔雪。”

韩若壁心道:原来‘朔雪庵’的名字是这么来的。嘴上他道:“哈,如此说来,你家老爷定是对夫人一见钟情,帮她赎身后娶回家了。”

宫祥苦笑道:“老爷一见中情不假,但夫人看上的是那个举子。”

韩若壁发了愣。

宫祥轻轻叹息一声,继续道:“夫人喜欢有学识的读书人。”

良久,韩若壁道:“可她还是嫁给宫老爷,成了宫夫人。”

宫祥道:“那也是没法子事。”

“哦,”韩若壁道:“想必是那个举子没看上。”

宫祥摇头道:“那倒不是,他二人曾私订终身。”

“那是两情相悦啊。”韩若壁越发不明白了,道:“为何没能在一起?”

“莫非宫老爷从中作梗?”他眼珠微转,似是想明白了,又道:“如此便说得通了。毕竟换作我,抢也要把心上人抢过来。”

“不关老爷的事。”宫祥摆手不止道:“老爷的确因为夫人的缘故同那个举子交恶,后来连话也不说了,但没有从中作梗。”

韩若壁这下可是想不通了,道:“那怎么回事?”

宫祥没奈何地一摊手,道:“其实,到今天我也不太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继续详述道:“那个举子没有银子,夫人就打算把自己偷偷积攒下的给他,让他再拿出来替夫人赎身,这样夫人就好跟着他走了。但因为进京赶考的时间紧迫,举子劝夫人缓一缓,等他上京考取功名后,来年再娶夫人回家,二人便定好了日子,夫人也就一心等着了。可是,日子到了,举子却没去,反倒是我家老爷去了。”

韩若壁好奇道:“宫老爷跑去做什么?”

宫祥道:“我家老爷一直对夫人无法忘怀,之后几次跑到山西大同去做买卖,不为别的,就为到‘兰麝轩’见夫人。期间,他听夫人说起那个约定的日子,总担心过后就再见不到夫人了,于是那天也去了,实是为见夫人最后一面……之后,老爷替夫人赎了身,又陪夫人在大同等了一个多月,仍是不见举子来。夫人无奈之下,心灰意冷地嫁给了老爷。”

韩若壁心头一颤,忽然问道:“约定在哪天?”

宫祥道:“白露,第二年的白露。”

一时间,韩若壁思绪起伏,想起了很多过往,但那一切都象是蒙上了一层纱般影影绰绰。当年那个没有依约去‘兰麝轩’娶‘朔雪’的举子,到底是碍于朋友情谊,觉得亏对了一路上接济他的宫老爷,还是怕金榜题名后再娶青楼出身的女子为妻有损仕途,抑或是其他别的原因,韩若壁无从得知。不过,他知道那个举子就是他的父亲无疑,而且后来他的父亲一定是后悔了。他后悔没能在白露那天到‘兰麝轩’赎出‘朔雪’娶回家。‘但是,一年里,也只有在白露那天喝醉了以后,他才真正后悔吧。’韩若壁想。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父亲坐在躺椅上,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的情景。韩若壁一直有些恨自己的父亲,又有些瞧不起他,甚至有些可怜他。

“公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宫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韩若壁一挥手,道:“走吧,去见宫小姐。”

进入大宅后,宫祥回头打量了一下韩若壁,怪异地笑了笑,道:“公子可是姓韩?”

韩若壁作出一副不相干的模样,道:“不错。”宫祥又看了他几眼,没再说什么,头前领路去了。

 

客厅里,一身麻衣孝服,头束白带的宫露白身形笔直地站在那里,面色十分暗淡。见人领来了,她吩咐宫祥置上茶水,又请韩、黄二人于客座坐定。

韩若壁唏嘘几声,道:“当时的场面太惨烈了。如果不是宫老先生临终前说的那句有关‘如意宝’的话,我几乎以为是仇杀。”

“仇杀?”宫露白的眼光一紧。

韩若壁随口问道:“宫老先生有没有什么仇人?”

宫露白道:“仇人不知道,情敌倒是有一个。”

韩若壁一怔,道:“情敌?”

随及,他心下明了,暗忖道:看来,上一代的事,她还是知道一些的。

宫露白深深地皱起眉,道:“实不相瞒,我娘在世时,我爹总是十分警惕,到处搬家,说只有这样才能防止那个情敌半路后悔,跑来找我娘。我总觉得这样未免太过疯癫,但今日再想......难道竟和那个情敌有什么关系吗?”

料她知之不多,韩若壁哑然失笑,道:“就这件事而言,你爹确实有些不正常。毕竟,你娘已经嫁给了他,而且还生了你,足以说明早已转而中情你爹了,也跟定他了。如此,哪怕那个情敌千方百计地找来,也是拽不走你娘的。”

“谁知道呢?”宫露白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像是为她的爹,也像是为她自己:“虽然我爹一直钟情我娘,可我娘钟情之人一直是我爹口中的‘情敌’。关于这一点,我娘在我面前都从没掩饰过。”

韩若壁只觉心头五味缠夹,皱眉苦笑道:“不管你信不信,这桩惨案和你爹的那个情敌应该没有半点关系。”

“也是,我爹只是怕我娘会跟着那人离开而已。”这一点宫露白也是明白的,转而道:“请二位过来,是有一件事相求。”

黄芩这时才开口道:“何事?”

宫露白道:“希望二位不要向官府中人透露‘朔雪庵’昨日之事。”

黄芩诧异道:“莫非姑娘还没有报官?”

宫露白抿了抿嘴,道:“报了,报的是瘟疫。”

黄芩默然一刻,道:“既是瘟疫,那些尸首就要火化了。”

宫露白点头道:“昨夜,我们已按官家的吩咐,连夜将尸体送至焚化亭焚化了。”

听言,韩若壁暗道:能在一夜之间以瘟疫的名义报官,紧接着又把尸体处理掉,足见宫家在此地极有门路,也颇有手段,暗里必定使了不少银钱。

黄芩道:“姑娘因何不据实报官,而要假以瘟疫之名,向官府隐瞒这桩大案,同时使令尊大人不能入土为安?”

宫露白盯着他的双眼,道:“你说还能是为何?”

瞧见对方眼中闪动的坚决的光芒,黄芩登时明白了,道:“姑娘是不想官府插手,要亲自手刃凶徒报仇雪恨吗?”

宫露白目露凶光,咬牙切齿道:“不错。我爹死得不明不白,入土也难以为安,只有我手刃凶顽和买凶之人后,他的在天之灵才能安息。”

韩若壁劝她道:“宫姑娘,这事儿你可得想清楚,一旦以江湖规矩杀了江湖人,就变成江湖人了,以后再想回头,恐怕会很难。”

宫露白道:“目下我只想抓紧时间查找凶手,不想应付官府的诸多查问。”

韩若壁犹豫了一下,道:“宫姑娘,真变成了江湖人,就再难寻觅好人家的好姻缘了。”

“那件事已经不想了,反正原本就是为了讨我爹开心才做的。”宫露白无所谓地淡然一笑,道:“以后,决定我自己来做,未来我自己来选,我就是宫家的女主人,不会再进别人的枷锁。”

韩若壁忽然觉得才相隔数日,眼前的宫露白竟成熟独立了许多,早不是财神庙里逼人退婚再盼嫁的宫小姐了。

黄芩道:“就我所知,如果宫姑娘把这桩案子如实报给官府知道的话,三个月内,别说宫姑娘,就连我们也得留在此地等待官府的各项询查。”转而,他又道:“何况‘黄膘紫骝’早已身负几宗灭 门 惨案,官府到如今也没能揖拿到案,可见报官无益。”

韩若壁失笑道:“作为捕快,居然劝人不要报官,也是奇了。”

宫露白狐疑地望向黄芩,似乎担心他可能靠不住,道:“捕快对官府的事自然是清楚的。”

韩若壁瞧出她的顾虑,打了个哈哈,道:“放心,他所言句句出自真心。而且他是高邮州的捕快,跟连城县简直鸡皮不搭鸭皮,宫小姐不必担心他跑去报官。”

宫露白半信半疑,道:“痛快些,我说的事,二位答不答应。”

韩若壁笑道:“有什么不答应的,江湖人本就该离官府远点儿,我可不想没事找事。”

宫露白又以询问的目光瞧向黄芩。

黄芩点头道:“我们有事在身,三个月的功夫实在耽误不起,更何况还是白白耽误,姑娘所求之事正合心意。”

韩若壁又附和道:“老实说,如果宫姑娘想请我们去官府做个旁证,我们才为难。”

宫露白安心了不少,道:“如此便说定了。”

黄芩道:“恕我多问一句,宫姑娘行事如此雷厉风行,应该是有了缉凶的头绪了吧。”

宫露白只道:“这是我的事,不劳二位操心。”

听她的话,显是心里早有了主意,却不想说与外人知道。

黄、韩二人对望一眼,一齐起身,黄芩道:“如此,就不打扰了。”

宫露白道:“等等。”

二人暂时留步。

宫露白又叫来了宫祥,问道:“从‘朔雪庵’牵来的那些马匹可安顿好了?”

宫祥道:“已经在后面的马厩里了。”沉吟了一下,他又道:“先前小姐吩咐老奴赶紧准备的马匹和干粮也已备齐了。”

这样看来,宫露白应该是急着出门往哪儿去。

黄芩不禁暗道:这种时候,她不留在家中守孝,反而急着往外跑,定是有了关于灭门案的线索,要赶去查探。韩若壁心下也明白得很,不过,他已瞧出宫露白不愿向外人透露,就没有发问。

宫露白点头,道:“叫人去挑两匹好马来送给这二位公子。”

宫祥得命去了。

韩若壁大喜过望,道:“无功不受禄,这怎么好意思。”

宫露白道:“若非为了马,你们也不会去‘朔雪庵’,也就不会告诉我一些极其重要的事,两匹马就当作是对二位的酬谢吧。”

韩若壁道:“姑娘行事豪气,我们两个大男人也不能小气,再多推辞反而婆妈,以后若有机会,定还姑娘一个人情。”

宫露白道了声“好”。

黄、韩二人抱拳谢过,待宫祥回来后,跟着他牵马去了。

二人得了赠马后脚力倍增,立刻兼程并进,离开连城县,往前路而去。

 

几日后,二人来到一座关口前。这座关口的两边都是乱山,山势险峻,人马难行,只有当中一条较为平坦的小路从关口而过,因此一旦关口被封,便很难逾越,端的是个险恶的去处。两侧的乱山上常有野狐出没,因此唤作‘野狐岭’。此处关口并非什么军事要地,是以常年大门敞开,由一队懒散的官兵把守着,平日里不过是象征性地校验一下来往行人的路引,加盖上官府的印章便罢了。

但是,今日的关口却非比寻常,不但大门紧闭,还多了一大票驻兵,他们手里都端着明晃晃的长枪、腰间挎着亮闪闪的钢刀,威风凛凛地在城楼上巡视着四下接近关口的人马。

距离关口大门不远的地方聚集起了一大批行商、路人。他们被堵在这里已有些日子了,个个百无聊赖、无精打采的。大白天的,也有人把露宿的帐篷就地搭建起来,躺在里面躲避烈日和湿气。随身没带帐篷或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搭建帐篷的,只能寻一块树荫地里蹲着。驼行李的马匹们都零零散散地系在周围的树下,不时发出几声嘶鸣,与大呼小叫的人声交相应合,整个场面乱哄哄的。黄、韩二人看到这副光景都大感诧异,不知是遇上了什么特别的情况。歇在路边的众人注意到又有人来了,都有气无力地抬眼打量了一下坐在马上的黄、韩二人,但随即便没了兴趣,要么索然无味地转过脸去,继续忙活手里用来打发时光的鲁班锁、九连环等玩意儿,要么接着同周围的难兄难弟们天南海北地胡吹水。

黄、韩二人见状催动座下马匹,来到了关前,抬头瞧见关口上榜文高悬,原来是江西剿匪战局正急,此地又是赣、粤、闽三地的交界处,为了配合奉旨剿匪的南赣巡抚王大人,避免匪寇往各处逃窜,所以此处关口临时关闭五日,待官军攻破匪寇的山寨后才能放行。这一下,二人可傻了眼,一时间好像王八看地鼠,只剩下大眼瞪小眼了。

既然走不了了,他们便下了马。韩若壁看了看两边的山势,气得重重一拍大腿,道:“如果没有马,倒可以绕山抄野路过关。现在有了马,如何走得了险峻的野径,反倒成了累赘。”

黄芩倒是一点儿也不在乎,悠悠道:“反正是白送的马匹,大不了就地出手换些银钱,然后我们翻山过去。”

韩若壁颇是不舍,道:“这怎么成?”

黄芩抬头又看了一遍榜文,道:“哈,那个剿匪的将领挺奸猾的嘛。像这样把关口一封,靠腿脚跑路的喽啰们照样能够绕山过关,但骑马的匪首却是过不了关了。这种由着虾兵蟹将逃窜,重点只抓首领的策略,倒正和了擒贼先擒王之道。”

韩若壁不屑道:“首领又不是傻的,难道不会弃马逃窜?”

“当然会。”黄芩道:“不过如此一来逃窜的速度必然大受影响,若被官军从后面掩杀上来,马下的战力可比马上要大打折扣多了,被擒、被杀的可能性自然也大了许多。”

韩若壁听着他的话,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南赣巡抚王守仁王大人的那张‘真诚’的笑脸,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恶声道:“你说的没错,那位将领当真是只又奸又滑的老狐狸!”

他斩钉截铁又道:“卖马之事休要再提。好不容易弄到两匹像样点的,就这么给卖了,太亏了。反正就封锁五天,等等好了。”

黄芩道:“不怕耽误得太久吗?”

韩若壁笑一声,道:“只要有马,耽误的时间不用几天就能追回来,倘是把马卖了,以后路上又买不到好马,只能靠两条腿倒换,那才真是耽误时间。”

这时候,旁边一个支了帐篷,掀起帐帘,侧卧着与人闲聊的行商模样之人插嘴道:“朋友,等等吧,已经三天了,再等两天就开了。”

黄芩蹲下身,道:“你已等了三天了?”

那人打了个哈欠,道:“不然能怎样?那些脚头好又没甚负担的都翻山抄野路去了,我们这些带了马匹、行李的,除了干等还能做什么?就算胳肢窝里生翅膀,也没法子把马和行李驼在身上飞过关啊。”

听他说话滑溜,黄、韩二人俱笑了笑。

那人又道:“其实要我说啊,翻山绕路也等于瞎子过桥--摸着走,实在不安全,万一遇上溃败逃窜的匪寇,可就麻烦大了。所以啊,咱们还是老实点儿,等关口开了,从大道上走得踏实。”

韩若壁听了,连连点头道:“朋友说得是。”

黄芩则一面瞧着韩若壁,一面在心里暗笑:若真遇上匪寇,不一定谁的麻烦大呢。之后,二人也寻了个阴凉处歇息下来。

 

无聊的时光总是显得格外漫长,不过,再漫长的时光终究也会过去。日隐月现,天渐渐暗了。道路两侧,大多数人横七竖八地在袭袭凉风中睡下了,另有一些负责看管货物的则点起团团篝火,轮流值守。

黄芩和韩若壁嫌篝火太热,加上二人内力精纯,目可夜视,也就没有点火。黄芩斜靠在一棵山毛榉脚下,漫无目地抬眼四望,忍不住‘咦’了一声,手指山上,道:“你瞧,那是什么?”

韩若壁扭头望去,只见半山腰的一片密林里,竟然透出一点火光来,似是有人在那里生火。他‘呀’了声,道:“怎么有人在那里?若是翻山绕路之人,早就该过关了,断不会在密林深处扎营歇息。”

黄芩道:“难道是流窜过来的匪寇?”

旁边不远处一个假寐中的行商,无意中听见了“匪寇”二字,当即紧张地跳了起来,也朝山上望了望,却顿时放下心来。然后,他抚了抚胸口,似是平抚惊吓,继而冲黄、韩二人这边骂道:“贼杀才的,别一惊一乍的!什么匪寇?上面是两个江湖客。”

韩若壁嘟囔道:“什么江湖客,怎么会跑到山上去了?”

那个行商‘切’了声,道:“怪人两个,这么热的天还戴着斗笠,也不怕闷出毛病来。我猜他们不是长相畸形,就是遭祸毁容的,露出脸来一定吓死人。大前天就来了,看见关口被封,仗着自己的马好,想连人带马一起翻山抄野道过关。嘿嘿,可惜‘野狐岭’上的山路太陡峭,马再好也过不去。折返回来后,这二人又不愿和我们一起,就跑到半山腰扎营去了。山上野狐、野狼挺多的,那火应该是他们用来防止野兽靠近的。”

黄芩、韩若壁二人心头俱是一惊,韩若壁立刻追问道:“他们骑的是什么龙驹宝马,竟连如此陡峭的乱山都想翻?”

那个行商又‘哼’了声,道:“谁知道是什么马,反正一匹黄马,一匹紫马,看样子挺神气的,可忙活了半天,也还是没翻过‘野狐岭’去。要我说啊,不过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罢了。”

韩若壁‘哦’了一声,不再同他搭话。转回头,他和黄芩对视一眼,二人目中均有精光闪动。

这真是麦芒掉进针眼里,风刮草帽扣鹌鹑,巧到了家。没想到‘野狐岭’封关,居然让他们撞上了那两个杀星!

 

第二日,天还没亮,黄、韩二人请旁边的一位商人帮忙照看马匹后,就上了‘野狐岭’。岭南的气候炎热,虽然还是清晨,山林里已隐隐有些燥热。黄芩一马当先在树林间穿行,速度极快。这时候,天色还很暗,太阳没有出来,只透出一点点微光,林子里树木很密,令人难以分清东南西北。但黄芩显然自有辨别方位的本领,一路低头急行。韩若壁能感觉到黄芩虽在不停地左拐右转,却始终保持朝向一个不变的方位行进。

韩若壁跟在他身后,小声说道:“我本以为你不会插手管这件事。”

黄芩脚下毫无迟滞,口中道:“灭 门 惨案,既然撞上了,管一管也无妨。”

韩若壁嗤笑道:“莫不是瞧见宫姑娘貌美如花,捕快大人动了凡心,想要英雄助美了?”话才说完,他自个儿心里先犯起一阵酸水来,没来由的不痛快。

黄芩道:“少来,我又不是你。”

韩若壁反驳道:“我可不是为了宫姑娘。”

黄芩故意道:“那你为什么?难道为把‘如意宝’占为己有?想来,那个‘如意宝’肯定值许多银钱吧。”

韩若壁佯怒道:“这是什么话?真夺回了‘如意宝’,肯定要物归原主的。大丈夫立于天地间,怎可做这等龌龊之事?”话锋一转,他又道:“只是,你也明白的,‘朔雪庵’的那桩灭 门 惨案目前只能说‘黄膘紫骝’有极大的嫌疑,并无十成把握。你不是一向只在铁证如山的时候才肯出手的吗?”

黄芩显然早有计较,轻轻一笑,道:“那是自然,所以等找到他们,我定会问个清楚。倘若确是他们所为,我出手也理直气壮。若然不是,岂能胡乱管闲事?”

韩若壁撅嘴道:“你当别人都是呆子?你问他们,他们就会告诉你实话?”

黄芩边走边回头瞪了他一眼,道:“你当我是呆子?问话有很多种法子,哪可能那么傻问?”

韩若壁眼珠转动,嘿嘿笑道:“是了,你们公门中人最擅长干这种活计。好,这一回,我就来瞧一瞧捕快大人是怎么查问疑凶的。”

 

密林间的一小块空地上,两个江湖客正围在一起,对着昨夜的篝火残枝撒尿,这是行走江湖之人最寻常的扑灭余烬的方法。在山林里,若是不把火种彻底灭尽,一个不小心烧将起来是极其危险的。离二人不远处的一棵榕树下,拴着一黄一紫两匹骏马。不消说,这二人便是‘黄膘紫骝’了。

忽然,也不知是黄膘马还是紫骝马发现了什么,发出一阵‘希律律’的急嘶。二人顿时警觉地收拾好,转过身来,手不约而同地、紧紧地握住了自家的兵刃。只见,离马匹不远的地方,黄芩和韩若壁正以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们。

二人见状,心头一惊,暗道:来者不善!

此时此刻,他们的斗笠尚不及戴起,露出了本来面目。只见左首一人,身材略瘦,却生得豹额虎目,相貌极是凶恶,手中握着一把明晃晃的镔铁雪花钢刀。而右侧之人是个‘黑炭头’,一张国字脸,黑黝黝的如同锅底,以至于一眼望去,鼻子、眼睛都难以留下印象。他的身材比另一人壮硕不少,看模样就知是孔武有力之徒,这时正缓缓地把裹在四尺长短的兵刃上的黑布解开。很快,那把兵刃露了出来,却原来是一只熟铜锏,估量得有一二十斤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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