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甘露殿中,世民伏地痛哭。
皇帝颓然地倚在御座上,面庞像是塌陷一层,苍老、凄凉,双目没有焦点,茫然直视前方,冷冷道:“都杀完了?”
“陛下,臣实是情非得已……”世民抬起头,张口欲申辩几句,却又觉无话可说!
不管此前数载,自己经历了何等样的委屈、隐忍,如今终究是亲兄弟死于自己锋刃之下。作为最终赢家,他自当承担责任,任人评说,又何必辩解将责任推诿于死者?世民也只有万般心绪,付诸眼泪。
皇帝亦黯然泣下,开口艰难问道:“建成诸子、元吉诸子,你是不是也……”
“臣本不愿如此,可是……”想想终究是自己下的命令,他又岂能诿过于下属?是的,他原本不想株连这些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子侄辈,可这是历朝历代政争的通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留下他们,一旦这其中的一个孩子失控,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于是乎,这场流血事变也只能沿着其惯性,不待父皇有机会插手,太子五子、齐王五子,便被秦王亲自下令坐诛。
由于宫府相争,天策府诸将平日里也难免受过东宫、齐府之人闲气,一些杀红了眼的天策将领,还嚷嚷着要清算、诛除东宫、齐府诸亲信,倒是天策上将驾前第一猛将尉迟敬德粗中有细,力谏不可:“末将以为,祸乱之源,不过建成、元吉二人,今元凶既已伏诛,若再罪及支党,杀人过多,不仅不利于殿下名声,恐激出这些人铤而走险以死相拼,反不利于安定!”
世民不禁对这粗豪武夫刮目相看,严厉制止了天策府诸将的复仇计划。
见世民不愿正面回他的话,皇帝知那十来个孙儿,他必也是再见不到了!一日之间,失去两个儿子和十个孙儿,皇帝心中的伤痛,又有谁人能解?
“建成、元吉……”皇帝心里默念着两个儿子的名字,堂堂开国之君,竟连亲生儿子和孙儿都保护不了……非但如此,他还得亲自下敕指斥建成、元吉为“叛逆”,追认世民杀他们的“合法性”,否则,世民顶着弑兄戮弟、囚父逼宫的十恶不赦之名,何以对朝堂文武百官?又何以塞天下悠悠之口?
玄武门之殇,彻底淹没了这位大唐的开国之君。
见世民在御阶前哭得不能自已,想想目下自己只剩这么一个嫡子,皇帝走下御阶,欲扶起世民。世民并未立起身,只是趁势扑在父亲怀里,哭得五内俱崩!
皇帝这时才瞧见丝巾掩盖下,世民颈项处那一道怵目惊心的勒痕!想象着他也经历过惊魂一刻,不觉心软!叹道:“此为父之过!终令你们兄弟走到这一步……”
父子抱头痛哭!良久,皇帝先止泪劝道:“一切都如你所愿了!还哭什么?为父老了!自今往后,一切军国庶务,皆由你处分……”
走出大殿,世民仰望苍天,心里叹道:娘亲!我杀了您的儿子,您会原谅孩儿吗?孩儿实在是迫不得已啊!我不杀他们,他们便要杀我!孩儿不愿如此窝囊地死去,成为万代之笑柄……阿姊,我未能兑现对你的承诺,你会怪我吗?惠通可以为我作证,我一忍再忍,还是无法避免今日祸事……
世民向皇帝求得“大赦令”,以皇帝名义颁敕曰:凶逆之罪,止于建成、元吉,自余党与,概不追究。并点名初四日在宫门参战的冯立、薛万彻、谢叔方等将,朝廷一律赦免,希冀这些人不要妄自猜疑,体谅朝廷难处,主动回朝担负起责任。
逃亡在外的冯立、谢叔方等见到赦免诏敕,便主动回朝自首。
秦王见到冯立,责之曰:“你昔在东宫离间中伤,阻隔我兄弟骨肉亲情,罪之一也;昨日复出兵来战,杀伤我将士,罪之二也。何能逃脱一死?”
冯立曾跟随元吉参与秦王东征洛阳与征刘黑闼之战,虽说建成当时派其至元吉麾下,负有监视秦王的秘密使命,也因此,冯立在军中格外留意世民带兵、用兵之种种,了解之下,却是对这位二殿下由衷敬佩!作为将领,世民非但智勇无双,更与将士同甘共苦,临战身先士卒,可谓“智信仁勇严”五德兼备,令他无可挑剔。冯立曾心下叹息:可惜他受太子信任厚恩在先,否则倒真愿倾心追随这位二殿下纵横沙场,快意恩仇!如今一夕之间,太子身死,东宫诸子惨遭血洗,冯立却对这位太子对头恨不起来,惟有伏地痛哭,悲不自胜,叹道:“献身事主,期舍命报效,在职之日,职责所在,无所顾惮。”
世民亲自上前扶起冯立,宣布既往不咎,慰勉他今后为朝廷效力。随即以朝廷之命授其为左屯卫中郎将。
唯薛万彻带余党数十人,逃窜于终南山中,不肯回朝,世民数派使者前往招抚,又派其兄薛万均前去寻找,对其晓谕赦免之意。薛万彻这才相信新太子赦免诚意,走出终南山向朝廷投诚。
世民召见薛万彻,称其为忠于所事之“义士”,加以慰勉。
立秦王为皇太子诏
储贰之重,式固宗祧,一有元良,以贞万国。天策上将太尉尚书令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益州道行台尚书令雍州牧蒲州都督领十二卫大将军中书令上柱国秦王世民,器质冲远,风猷昭茂,宏图夙著,美业日隆。孝惟德本,周於百行,仁为重任,以安万物。王迹初基,经营缔构,戡翦多难,征讨不庭,嘉谋特举,长算必克。敷政大邦,宣风区隩,功高四履,道冠二南,任总机衡,庶绩惟允。职兼内外,彝章载叙,遐迩属意,朝野具瞻,宜乘鼎业,允膺守器。可立为皇太子。所司具礼,以时册命。
六月七日,武德皇帝颁制,宣布立秦王世民为皇太子,并明敕:“自今以后,军机兵仗仓粮,凡厥庶政,事无大小悉委皇太子断决,然后闻奏。”
颁完诏敕,皇帝宣布不再临朝,命即日起新太子于东宫听政。
新太子发谕令,召回两年前因“杨文干事变”被流放巂州的王珪、韦挺、杜淹三人,予以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