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池上,皇帝面色青灰,强自镇静坐在龙舟上。他已指挥不动身边的禁军,禁军听从千牛将军周孝范号令,让他们听命于另一艘龙舟上的天策府陕东道行台比部郎中长孙无忌。皇帝听闻玄武门方向传来喊杀阵阵,心中发毛,情知发生非常之变,却无法了解事态究竟严重到何种程度。
一骑沿岸边御道飞驰而来,正是受世民指派前来的尉迟敬德。敬德到了湖边,跳下马与领玄甲卫和禁军在岸边戒备的侯君集交谈片刻,只见君集打出旗号,护卫船上长孙无忌见状,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传命龙舟:“靠岸!”
两艘龙舟缓缓靠岸。未等龙舟停稳,全身披挂的尉迟敬德跨步跃上皇帝龙舟,他身长力沉,又披着数十斤重的铠甲,竟压得龙舟微微颤动,众人的心也随之颤动不安。
大内禁地,不奉诏寸兵不得擅入,否则以谋反或大不敬论罪处死,甚至株连全族。
皇帝见这黑面煞神一身玄衣玄甲,手执长槊跳上龙舟,长槊与铠甲上甚至带着血迹斑斑,震惊和错愕一瞬间袭上皇帝心头,一股寒气自心底直往上冲!皇帝身边的重臣也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今日……今日何人作乱?卿来此何为?”尽管皇帝竭力想保持一个天子应有的威仪,可他分明听见自己声音中的颤栗。
敬德冲皇帝一拱手,大大咧咧道:“陛下万岁!请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秦王以太子、齐王谋乱,举兵诛之,恐惊动陛下,遣臣前来宿卫。”
“什么?”皇帝心头巨震!不甘心地问道,“太子、齐王何在?传他们来见朕!”
“陛下,太子、齐王,已经伏诛了!”敬德语调清晰地道。
皇帝听在耳中,犹如晴天霹雳!咬牙蹦出:“逆子!你——好狠!”便不省人事。
众人赶紧施救。片刻之后,皇帝悠悠醒转,顾不上天子威仪,失声痛哭!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长久以来的担忧,终于变成血淋淋的事实。自己最终还是没能阻止这一场骨肉相残的祸事发生在李唐皇族身上,还是不可避免重蹈了姨父隋文帝杨坚的覆辙……不,是导致了一场比隋杨皇室更为惨烈的宫廷内乱和政治危机!
一旁敬德催促道:“玄武门外,宫府兵仍与北苑禁军交战,请陛下降手敕,命各军归秦王统一节度!”
皇帝艰难地把目光转向一众宰执重臣,用近乎虚脱的声音问:“不意今日终于发生这种惨祸!众卿以为,如今该当如何?”
裴寂脸色煞白!见皇帝盯着他看,艰难地道:“事已至此……陛下……还是传敕……让所有兵马归秦王统一节度,便不会再有什么事端!”
萧瑀叹一声道:“唉!陛下若早从臣之议,改立秦王,何至于有今日之祸?”
皇帝瞪他一眼,心想你这时候还说这种风凉话,有用吗?
“建成、元吉当初就没有参与晋阳首义,又无大功于天下,他们嫉秦王功高,共同策划于秦王不利之阴谋,以至于有今日之祸。今秦王既已翦除他们,且功盖宇宙,率土归心,陛下宜立秦王为太子,将军国大事委于秦王,便可稳定政局。如此,大唐千秋大业可保无虞。”陈叔达干脆挑明话题。
“众卿所言甚是。”沉默许久,皇帝终于开口道。此时此刻,皇帝还能有别的选项吗?
一朝之间,失去两个嫡子,他若因此将剩下的嫡子问罪,其余诸子皆为武德年间所生,最长者不过八、九岁,一旦将来自己百年之后,主少国疑,自己姨父杨坚以隋代周的故事势必重演。何况,他还有与次子较量火并的实力吗?
二郎不过一句话,自己就被自己的禁卫军软禁在这海池龙舟上,若不得秦王首肯,如今怕是连敕令都传不出宫城……皇帝强抑住内心的悲凉,吩咐道,“传朕手敕,建成、元吉嫉秦王功高,共为奸谋,今秦王奉诏平乱,诸军皆受秦王处分!”
皇帝匆匆写就手敕,命宇文士及前往玄武门宣敕。又命黄门侍郎裴矩至东宫,晓谕诸将士停止抵抗。
片刻之后,中书侍郎、天策府司马宇文士及出现在玄武门城门楼上,宣读皇帝诏敕:“建成、元吉嫉秦王功高,共为奸谋,今秦王奉诏平乱,诸军皆受秦王处分……”
仍坚持在玄武门外的冯立自觉无力回天,对左右道:“我斩杀了敬君弘,也算多少可以回报太子殿下了!”随即解散队伍,独自一人逃走。
薛万彻见大势已去,亦领身边剩下数十骑向终南山奔逃。
“长孙将军与秦将军率玄甲卫自西宫来援,已控制玄武门前东西街,宫府兵已经四散!”张公谨前来临湖殿向世民禀报。
世民见大局已定,舒了口气。却见长孙无忌登上临湖殿,世民忙问:“父皇那里——”
“已护送陛下回甘露殿,侯将军正带人宿卫。”
世民点点头。
“殿下还有一事必须要办!”无忌正色道,“斩草除根!太子诸子与齐王诸子,不能留!”
世民心头猛地一震!这是之前他和天策府众僚属讨论时未曾涉及的范畴。
适才在林间被元吉用弓弦勒住颈项时那种死亡的窒息感再度浮上心头,世民一咬牙,口中终于吐出一字:“杀!”
世民满身血污,终于回到弘义宫。身着戎装的长孙妃带人在宫门迎候。世民拥她入怀,二人都着铠甲,不便抱得太紧。无双抚着世民略显疲惫的脸庞,说道:“二郎,恭喜你!你又创造了奇迹!”
世民心中百感交集!对妻子道:“我还得去觐见父皇!我不能这个样子去见他……”
无双牵着世民的手,二人一起回到后殿。无双帮他卸下铠甲,自己也脱去短装外罩着的鱼鳞细甲,牵着世民的手入了浴房,无双遣散侍从,亲自侍奉世民入浴。看到世民颈项处那一道怵目惊心的瘀痕,无双轻抚着,感受他在玄武门前的生死一刻……
“我去了!”
收拾停当的世民着一袭深紫色暗纹螭衣,头带束发金冠,无双又在他颈项处裹了一条浅紫色丝巾,遮掩住那道鲜明的勒痕。世民目光坚毅,雄姿英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