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昊一行人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通过导诊台很快确定了“王丽春”所在的病房。
他们在病房门前遇见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人无力地坐在不锈钢靠椅上。他双眼紧闭,脑袋贴靠着走廊的墙,就在刚才他大哭了一场。
还没打招呼,李辉便急迫地问道:“陶怡文,你岳母怎样了?”
陶怡文缓缓扭过头,看到来人是张昊一行人,有气无力地站起微微点头致意:“张队,你们怎么过来了?”
张昊也顾不得寒暄,继续追问:“你岳母在里面?”
陶怡文再次紧闭双眼,眼角渗出了泪,点头回道:“她,走了。”
看陶怡文的状态,众人立刻便明白过来“走了”代表什么含义。
陶怡文做了个深呼吸继续说:“我丈母娘啊这辈子太受罪了,人走了也算是解脱吧,不用继续躺在那张床上像行尸走肉的活着,希望天堂没有病痛,遇到璐璐,也算是娘俩做个伴了。”
不一会儿,病房门开走出两人,一位身着白大褂的中年人,一位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的西装男。
西装男看了看手腕上的欧米伽间金手表说道:“陶先生,我已经和大夫说明情况,等您办完手续,医院这两天会为您岳母出具死亡医学证明,届时保险公司那边我会替您去对接完成,我还有别的事儿,就先走了。”
“好的,辛苦你了宋律师。”宋律师与陶怡文握手道别。
“陶先生节哀。”
白大褂大夫致哀完毕便要离去,李辉将其叫住,“大夫留步。”
大夫楞在原地,李辉问道:“大夫,我想问一下患者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死亡?”
此话一出,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复杂的表情,陶怡文也露出疑惑的神色。
大夫满脸不悦:“您是死者的家属吗?”
见情况有些紧张,陶怡文帮忙解释道:“哦,刘大夫,这位是市局的警察同志。”
“警察?”刘大夫态度有所缓和,正色道:“哦,患者生前因为糖尿病并发症导致脑动脉硬化诱发脑溢血,当时进行手术时就已经深度昏迷,好在保住了一命。
“我们在为患者做全身检查的时候,发现心脏位置也发生了病变,冠状动脉狭窄很容易诱发心脏相关问题,这也是我最担心的情况。
“果不其然,患者今天突发心脏震颤,我们在经过符合急救规范的前提下为患者进行了两百至三百焦功率的除颤,但情况依旧没有好转,于是我们为其注射肾上腺素后再次为其进行除颤,但患者最终还是出现了心脏骤停,最终患者于今天下午的北京时间的……”
说着,刘大夫就要去翻阅手中的文件夹。
李辉立马叫住了刘大夫:“刘大夫,我们不是质疑您的专业性,也不是怀疑您在抢救过程中是否存在不规范的情况,我就想确定一下死者是否属于正常死亡?”
刘大夫回道:“这,从医生的角度,患者发生心脏骤停导致死亡的过程就是在我们医院发生的,至于是否是自然死亡,这得你们单位的法医进行做尸检毒理化验才知道,反正我干了几十年的临床,我并没看出什么异样。”
李辉点头道谢:“谢谢刘大夫,没事儿了,您去忙吧。”
这时刘大夫凑过头朝李辉低语道:“我说警察同志,虽然我们职业不同,但说到底都是在为人民服务,你们惩恶扬善我很理解,但我们救死扶伤的不论好坏。
“陶先生和徐小姐为这个母亲也算是尽善尽孝了,你们做什么我管不着,不过还请照顾一下死者家属的情绪。”
言罢,刘大夫缓步离去,李辉楞在原地,
他觉得刘大夫说得有理,但也认为自己没错,他陷入了矛盾,不过他并没有纠结多久。
“毛子,通知局里叫运尸车来接人,让老秦准备一下,我们要做尸检。”
此话一出,陶怡文脸色大变,“警官,你什么意思?”
李辉正色道:“不好意思,我们怀疑你岳母并不是自然死亡,请配合我们进行调查。”
陶怡文一边摆手一边大叫,“求你们了警官,璐璐尸骨未寒,要是知道自己的亲娘还要被解刨,她在天之灵一定不能安息啊!就请给我母亲留具全尸吧……”
陶怡文的叫喊立马招来一群围观的病人及其家属,唾沫星子戳着几人的脊梁,好事者甚至掏出手机拍视频。
陶怡文哭诉道:“王叔,刘婶,你们是我母亲的老病友了,你们帮我向警官求求情吧!”
顿时,安静的走廊上一片谩骂声不绝于耳,王丽春的病房也被陶怡文挡住,随着人越来越多,走廊被堵得水泄不通。
张昊吼道:“全都散开,你们这是在妨碍司法,这是在犯罪!”
“你抓啊!把我们全都抓起来!”
“警察了不起啊!警察就能随便抓人了!”
“我要曝光你们欺负弱势群体!”
“今天有我老王头在,丽春哪儿也不能去!”
……
就在这时,局里派来拉遗体的也到位了,群众一看,顿时群情激奋,眼看就要动手打起来,李辉叫道:“都听我说!”
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
李辉环视众人,眼中带着一丝恳求:“各位叔叔婶婶,大哥大姐,我知道你们都是善良的,你们见不得好人受到欺负,我们其实和你们的想法是一致的,我们所作所为也是为了保护好人,让我们的社会安定。”
说着李辉用手拨开自己的头发,展示在众人面前:“这是我前段时间受的伤,我就是最近网络上传的,从殡仪馆棺材里醒来的警察。
“你们说我做这一切为了什么?升职加薪?扬名立万?试问在座的谁愿意为了这些身外之物断送自己的生命?
“实话实说,我们也不愿意,但是既然选择了这一行,这份责任即使丢了命我也得担下,因为我们是警察!”
听到李辉声情并茂地发言,隔壁王丽春的病友老王头眼角隐隐也闪出了泪光。
李辉继续说:“各位,今天我把话撂这儿了,我们带王阿姨回去,他日王阿姨入土为安,我一定在她坟前赔礼道歉。”
叫老王头的中年男人站了出来,“小陶,这位警官同志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相信他既然要带丽春回去一定有他的道理,如果丽春死得有蹊跷,我相信她一定也希望我们配合警察调查,还她一个公道。”
“王叔,我……”
老王头红着眼眶,握着陶怡文的手安慰道:“孩子听王叔的,我和丽春认识那么多年,我知道他的性格,他清醒的时候很勇敢的,相信王叔。”
老王头带着陶怡文离开房门前,几个穿着隔离服的人立马进入病房,人群也慢慢散去。
事情解决完,几人也离开走廊,几人穿梭在医院里,每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似乎李辉刚才的话让他们有所思考,不知道在每个人心里的那道丰碑是变得简易还是变得脆弱。
张昊拍了拍李辉肩膀:“你小子可以啊!啥时候学会装逼了?”
“装你……”话还没说完,李辉的视线里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李辉所看的方向是一个手术室的大门,门头的“手术中”亮着红灯,大门前人员稀疏,从门里走出一个满头大汗的人,那人叫李建国。
只见他红光满面,一脸的陶醉,接着四处张望,随后顺手将一个东西扔进垃圾桶里,最后慌张离开。
李辉快步走到垃圾桶旁,垃圾袋应该是新换的,里面是一个蓝色的布团,看样子像手术用的无尘布。
李辉拿起布团。慢慢打开,在布团里裹着一个淡粉透明的避孕套,避孕套里还残留一些乳状液体。
毛永兴和两个干警看着李辉手里的东西不明所以,张昊问道:“老辉,你咋想的?”
李辉缓缓说出一段话:“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张昊叫道:“毛子,你去确定一下现在手术室里的患者身份,把这玩意儿拿回去做DNA比对。”
毛永兴问道:“和这个患者做比对吗?”
“还有李建国。”李辉缓缓说道:“如果结果对得上,立马提起公诉抓人!”
晚风裹挟着浓郁的桂花芬芳飘洒在每一寸空气里,甜腻的味道让疾步过往的人们心旷神怡,但他们似乎来不及欣赏。
远处的湖捕获一轮明月,月光被牢牢禁锢在安静的湖面,让这片湖成为这夜色里最夺目的景点,可惜并没有多少人驻足留恋。
男人眺望远方,那里是几幢楼宇,楼宇里透出的光排列得错综复杂,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人影晃动,收回目光抬手看表。
心中默数:10、9、8、7…3、2、1。
一瞬间,那些楼宇齐齐变得黑压压的一片,男人默默点上一支烟,烟卷炸开的星火在这夜里横冲直撞,烟气混合着桂花香气涌入喉咙,他享受着此刻的静谧,这是多么熟悉的感觉。
一支烟在他风卷残云地吮吸中燃烧殆尽,男人扔掉烟头转过身去。
在他面前摆放着一个黑色行李箱,行李箱旁是一口由青条石堆砌的井口,目测得有半人多高。井壁上凿刻的痕迹参差不齐,这些沟壑在岁月的洗礼中显得张牙舞爪,炫耀着它们饱经沧桑的资历。
然而,这口陈年老井早已失去了它最初存在的意义。
沿着井口边缘四颗均匀分布的膨胀螺丝深深镶嵌在青石当中,螺丝上焊接着合页,合页两两一组连接着两块钢铁栅栏。
栅栏的间隙只允许一只手通过,两块护栏之间挂着一把锁,将两块护栏锁在一起,将井口牢牢封住。
锁头表面附着绿油油的外衣,不知是青苔找到了归宿,还是氧气腐蚀掉锁皮。
男人看着眼前的井嗤笑一声,从行李箱里掏出一把半米长的液压钳。
“咔嗒——”
一声清脆的金属断裂声后,那把锁完成了它成为锁具以来的使命,从此跻身破铜烂铁的行列。
男人打开铁护栏趴在井口朝里面吼了一嗓子。
“呜呼——”
似乎多年未被关怀过,此刻的井再也耐不住寂寞,热情地回荡起男人的吼叫,隐隐地还能听到一股水流经过井底。
男人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扭头从行李箱拎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编织袋,瞧分量并不算轻。
男人仔细地检查了编织袋封口处的尼龙扎带,用力扯了扯,捆得十分牢固。
男人憋足一口气,一把抡起编织袋,裆下划出一条弧线,瞅准时机果断松手。
编织袋脱手而出后空中做了一个抛物线往井口飞去,接着重重地和井的内壁撞在一起,并发出一声闷响,编织袋似乎很愤怒,没有丝毫留恋往井底坠去。
“哗啦——”
编织袋溅起的水花声让男人感到踏实,他从容地关上铁护栏,收起了液压钳,顺手将旧锁扔进井里,最后挂上一把崭新的锁。
做完这一切他拍了拍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掌不知何时勒出一道口子,鲜血浸透了手心。他郁闷地在空中甩了甩手,掏出火机再次点燃一支烟,提起行李箱优哉游哉离开。
远处漆黑的楼宇,时不时发出男生的嬉笑谩骂,仿佛是在对当下的控诉,亦或是对未来的迷茫,似乎今夜的一切就像从未发生过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