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回京后,太后在朝中的行为都得到太子的抵制。除了赫英父子,还有御史台的两位官员被她揪住机会送去坐牢外,对弹劾过刘卞的茹修平、霍少郡几人却丝毫也没撼动。
太后心里对这个即将登皇位的孙子感到有些不满,发现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可心。出殡启程之日,依规矩太后本意是由鲍硕送父皇灵柩去漠北,可那样至少要两三个月的时间。新皇尚未登基,朝中不可无君,在众多大臣的联名反对下,朝廷派帖木儿带三名蒙古大臣陪顺王前去漠北。
刚满五岁的顺王,在几名年长侍女的服侍下,第一次走出了宫殿,踏上自己命里注定的人生之路。
少郡开始着手准备登基大典,可递上的奏章迟迟不见回复。她不知道,就在送灵柩的官员走后当天晚上,在延春阁,鲍硕和太后做了一次长谈。太后手里的那份名单和条件让鲍硕为难又窝火,一连几日取消了朝会,许多人感觉到朝廷中疑云重重。
已经夜深,临凤厅里,少郡正冥思苦想。她今日进宫见了太子,从他的言谈中已感到事态陷入僵局。太后如今临朝听政,鲍硕不愿此时与皇祖母分裂造成朝政混乱,太后也不甘心被摆布退让。
这种纠结让少郡有些恐慌,接连几天都睡的很晚。婉婷见她这一阵心情烦乱,也不敢打扰,只让人每日做些可口的宵夜为她补身子。
天已快进入盛夏,少郡感到阵阵心烦燥热,顺手扯松了领口,又把束带解开。
她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却是空的,便喊了下兰湮。几年来给她贴身侍候的除了婉婷就是她,连住在绣英楼楼下的两位侍卫她都不用。
一双灵巧纤细的手将一碗带着清香的荷叶粥捧到少郡面前,少郡猛然警醒抬头,因为兰湮向来不会在出声前这样做。
她发现端粥的是君眉,便问道:“你这么晚了还不睡,兰湮哪去了?”
“噢,兰管家被门上叫走了,我就帮他端了过来,大人快趁热吃吧。”君眉一脸的巧笑,把碗放在桌上。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少郡的脸,像是要在上面寻找什么东西。
少郡身子一侧,用手笼着领口,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应懂点分寸,哪像个千金小姐。”
君眉接道:“大人是说我吗,我从小就不爱当小姐,一步挪不了半尺,拿捏死了。像大人这样多好,可比当小姐强多了。”
少郡咋听都觉得这话变味儿,联想到这一阵自己白天不在府,无论回来多晚君眉都要在自己这儿磨蹭一会儿。看到她那不同以往的眼神儿,顿时觉的有点紧张,严肃道:“时候太晚了,你在这儿不方便,回去睡吧。”
君眉笑道:“大人觉得我在这儿不方便?那我一会儿就走。如今你还是先吃粥吧,怕要凉了。”说着绕过少郡身后拿手去摸碗。
少郡直觉得背后那双眼睛让她一阵阵心惊,脱口叱道:“以后不许来这儿打扰我,你既做我侍卫,尽你本职就可。”
君眉反而笑了起来:“怪得夫人说你这几天心情不好,才做了这荷叶粥去火。不想大人连这都生气,君眉下次不敢了。”
少郡被她的厚脸皮说的无话可对,只得端了粥碗喝着,不再理她。
兰湮匆匆进来回道:“大人,门口有个人想见您,我看着有些眼熟,像是个乞丐。”
少郡起身往外走,在门口停了下来道:“把他带这儿来。”
这个乞丐衣衫脏破,还戴着顶脏的看不出颜色的破草帽。押他进来的金元冲着少郡跪了道:“大人,他就是那日来的宫中内侍。我义父一生老实厚道忠于皇上,如今死的不明不白,大人一定要给他报仇。”
少郡忙扶起金元,看着摘下帽子的乞丐,依稀想起那个小内侍的模样,问道:“你这一阵去哪儿了,为什么逃走?”
这人跪在那儿瑟瑟发抖,抖的牙齿发颤,连句完整话也说不了。少郡叫人端了碗水让他喝了镇静一会,这才战战兢兢的把经过说完。
这名内侍那日回宫后,刚来的及把少郡的话转达给樊玉,回寝室时就被人兜头蒙住抓进了清宁宫,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被谁告的密。
当时李安叫手下把棍棒皮鞭都给他备下了,在宫里,不论冤枉与否死个奴才不算什么。他知道自己命贱,可也不想死,撑了没多久就熬不住了。可他并不知道自己送出宫的是什么,只知道高福正手里有皇上的一道诏书,就把这招了。
高福正也没想到会被人盯上,当他从藏匿处取出诏书准备第二天上殿时,被太后派人连他带诏书一起掳走了。有那位内侍作证,他无可抵赖,只好把那封送出的信和手里的诏书连在一起,保住了皇上退位的秘密。
当李安当着他的面烧毁诏书时,他愤怒到了极点,这是他跟随皇上以来第一次辜负圣命。这位老实厚道的人不禁破口大骂,本能的从火中要抢那道圣旨,被李安领人按住死死的扼住了咽喉。
这名小内侍见高总管在断断续续的怒骂中窒息,魂都丢了,总管那双看向自己的怨恨眼神让他无地自容。他怕,他谁都怕,不知道在哪里能躲过这厄运。逃出宫后,他以为能远走高飞,可现在--
他跪在那里,磕头如捣蒜,哭道:“大人饶命,我是罪人,害了总管。可也是被他们逼的,大人知道宫里的手段,我就一软骨头,实在受不了,受不了啊。”
金元一提手里的刀,说道:“软骨头,你也知道软骨头,我义父对你有恩,你却恩将仇报,不杀你对不起义父的冤魂。”
内侍看一眼愤怒的金元,跪爬几步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我来见大人就是想将功抵过,我有证据,大人饶了我吧。”
少郡暗喜,走到他跟前,问道:“恐怕你是被人追杀,走投无路才来找我的吧?否则你负案这么久,为什么不早来。””
“奴才瞒不过大人,我本想出京远走,可没几天就被人盯上了。知道他们要灭口,是不得已。可我确实有证据,当时他们只顾着高总管,趁他们不注意我把桌上的水碗泼在烧着的诏书上,浇灭了一些,藏起几片。那时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兴许是老天爷想留我活路。只要大人能保奴才条命,我就敢与他们对质。”
少郡打开他递过来那个脏兮兮的布包,里面有几片大小不一被烧灼过的碎片,能明显看出诏书的颜色和上面的银色龙纹。残存的字迹里有自己的名字和一半皇帝的宝印,却不能证明是张任命诏书。只有这些已经让少郡喜出望外了,若不是樊玉已追查到此人,他怎会被太后追杀,又怎能来这里求助自己。
少郡把金元叫到一旁,说道:“此事先不要声张,这人毕竟是人证,他又冒险留此证据,就留他一命。你义父是被李安害的,这仇一定会报。” 她又问内侍道:“你叫什么?”
那人答道:“奴才叫沈涣,宫里人都叫我小欢子。”
这名字不禁让少郡生出些怜悯,她对君眉道:“你带他换身府里家丁的衣服,这几日就让他呆在你们那间储物房里。你负责看管,不能让他随便走动。”
看着君眉、金元领他去了,兰湮道:“大人,这下是不是能把刘卞他们扳倒了
“不好说,此事是太后一手所为。以太子心性,即便登基也难拿他的皇祖母怎样。不过以此证据如能拿下李安,就报了高侍政的仇。也去了太后的一只臂膀,杀杀她的戾气,对太子早日登基有利。”
沈涣的到来,让少郡心情好了一些,可随后金彪的事又让她成了纠结。
鸿深来见少郡,说太子如今亲自过问此事,很是生气。只因金彪剿匪有功才没把他怎样,只让把这件事调查清楚入档。
可在调查这件事时,刚回枢密院的刘文光认出金彪的真实身份,说他们兄妹是五年前随周王叛乱的叛臣之后。朝廷虽未通缉,却在诛杀之列。他放走的西夏人就是当年救他们出逃的叛将朱黑子,当年事发后他跑到登州,投奔了沿海的西夏海盗。
刘文光当年就是因平叛立功才升任了裕门关总兵。叛乱时,金彪的父亲,虞西行省的御史朱金堤,在周王被流放路过时,伙同丞相脱华等人拥戴周王谋反被诛杀。
不想金彪三兄妹竟隐匿在京都,这让少郡为三人捏了把汗。
少郡道:“谋反是他们父辈的事,当时金元金兰还小,不该诛连。这金彪已两次为国家立功,也不忍追究。”
鸿深道:“若金彪不再犯事,下官倒不忍怎样。可这次就怕太子深究,毕竟周王是皇室的忌讳,下官也不敢瞒报?”
少郡沉默许久,终于说道:“那就上报吧,先把金彪一人收监,金兰已出嫁,金元的事我再找太子通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