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和市嘉风区公安局刑侦大队解剖室内,
唐法医正在进行尸检解剖的最后一步——缝合,多年的法医经验使她缝合的游刃有余,缝合针宛若游龙般穿过一层又一层的皮肤。随着丝线的提拉,皮肤也跟着变紧,深海鸿沟变得越来越窄,最后终于只剩下一条细纹。
铛铛铛——尹焕芸敲响了解剖室的大门。
“稍等。”唐法医将手头这一块皮肤缝合完毕,放下缝合针,摘下医用手套后,走到门前按了下开关,大门随之打开。
尹焕芸和萧忆舟的身影出现在解剖室门口。
“请进。”唐法医后退一步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接着对尹焕芸说道:“尸体还没有缝合完,你不会介意吧?”说着又转头看向一旁的萧忆舟,“萧队,如果你受不了的话咱们可以到外面聊。”
“没事,我已经不怕了。”萧忆舟平淡地说道。
是呀,经过之前魔鬼般的训练,那一次就让他刻骨铭心,印入脑海之中,挥之不去。连着好几个晚上都做噩梦,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哪些惨不忍睹的画面,他越是逃避,印象反而越深刻,恐怕会成为一辈子无法抹去的阴影。渐渐的,经过漫长时间的心理折磨,他对这些也麻木了。
“唐法医,尸检报告出来了吗?”尹焕芸问道。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出来。”唐法医说着转身向文件柜走去,用钥匙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文件夹,递到尹焕芸手里,说道:“死者全身多处淤青,肋骨骨折两根,胃出血,右臂骨裂,死因是后脑勺遭到撞击导致的颅内出血。另外我在死者的胃内发现了头孢的溶解物及酒精含量超标,致使死者生前体内产生了双硫仑样反应。我们根据尸斑及你们所说的在水下浸泡了很长时间的情况,推测死亡时间应该是4号也就是大前天下午两点半到三点之间。”唐法医如往常一样双手插兜,说道。
“也就是说头孢和酒并没有造成罗正坤死亡,而他是被打死的?”萧忆舟惊讶地问道。
“可以这么说,不过准确的说是在他体内发生双硫仑样反应时遭到了殴打,导致的提前死亡。即使没有人打他,那么他也会在15分钟内因为呼吸异常,心功能失常而死亡,只不过殴打提前了他的死亡时间。”唐法医耐心地解释道。
“还好是这样……”尹焕芸小声嘀咕道。
“什么?”唐法医不解地问道。
“啊没事,那我们先走了,谢谢您。”尹焕芸貌似被吓了一跳,连忙说道。
没错,虽然身为警察的职责是不能在破案中夹杂任何个人情感和主观臆断,以免出现先入为主的观念从而导致判断出现误差。但是在尹焕芸的心里,她不希望田素是最后杀死罗正坤的凶手——或许是在知道田素的悲惨经历,同样身为女人而对她产生的一丝怜悯,又或许是她看过了众多明明是受害者却因为一时冲动而犯下了大错想尽量帮她们一把吧!说到底,自始至终她都是那个外表看似铁面无私,但内心却温柔到极致的尹焕芸。
“擒贼先擒王,准备提审孙德春吧!”走出解剖室,尹焕芸对萧忆舟说道。
这一次,她势在必得,铁证如山,她一定要让孙德春等人认罪伏法。
依旧是四白落地,围绕着墙体四周的几盏探照灯发出昏暗的灯光,孙德春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一言不发。
尹焕芸和萧忆舟走到桌前坐下,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身材偏胖,历经沧桑的中年男子。
“孙德春,你还不打算说吗?”尹焕芸开口问道。
听到这话,他低沉的头缓缓抬起,看到尹焕芸,冷笑了一下,不屑地说道:“怎么?这次换个娘们来审老子了?”
“放肆,这是我们队长。”萧忆舟忍不住怒斥道。
“呵,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可真是的,居然让个娘们骑到头上,哎,可悲,可叹啊!”孙德春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指尖,左右打量。
“请你放尊重点!”萧忆舟狠狠地拍了下桌子起身就要上去揍他,却被尹焕芸拦了下来,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坐下。
“怎么?要打我啊?来啊!我怕你不成。”孙德春也跟着拍了下桌子叫嚣起来,双眼怒目横眉,瞪得比灯笼还大。
“孙德春,罗正坤是怎么死的?还不从实招来。”她冷冷地问道。
任凭孙德春怎么辱骂激怒她,尹焕芸都异常地平静,丝毫没有被他的言语刺激到。她明白,让他说出真相才是最终目的。
“你们烦不烦啊!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我!不!知!道!”孙德春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他用那张丑陋的赖皮脸悠闲地说道。
“你不认罪也无妨,尸检报告出来了,罗正坤全身多处淤青,肋骨骨折两根,胃出血,右臂骨裂,死因是后脑勺遭到撞击导致的颅内出血,在他胃内还发现了未溶解的头孢,酒精含量严重超标。现场只发现了你们五个人和罗正坤夫妇的痕迹,据你的同伙描述,你们曾在他家中殴打过他,而且头孢配酒,会导致人呼吸障碍,严重者死亡,这是报告,你看好了。”尹焕芸念完后义正言辞地将报告举起给孙德春看,白纸上赫然盖着穆合市嘉风区公安局的红章,还有法医及相关人员的签名,格外明显。
片刻后,尹焕芸将文件收回来边低头整理着文件夹边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些都是证据,你不认罪也无妨,那就等着法院宣判吧。”
“你胡说!不可能,老子就轻轻推了他一下他就倒地不起了,我以为他是装的叫人揍了他一顿,怎么可能就死了,还有头孢,什么头孢?老子压根就没喂过他头孢,你们不能搞诬陷!”孙德春瞪大了双眼吼道。
“那为什么抛尸?”尹焕芸质问道。
话音刚落,孙德春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刚刚把什么都说了。一时之间恼羞成怒,破口大骂道:”臭娘们,敢炸老子,死人了老子是怕惹上一身骚才抛的尸。”
“刚刚和你说的句句属实,是你自己沉不住气才说出来的。”尹焕芸整理好资料后,不顾对面椅子上暴跳如雷,面红耳赤的孙德春,用对讲机将沈励和小贾叫进来把孙德春带走,在走出审讯室的那一刻,孙德春还在破口大骂,奈何寡不敌众,被架走了。尹焕芸伸了个懒腰,对萧忆舟说道:“头目已拿下,接下来就好办了。”
审讯室的门开开合合,梁辰,严勇,付锐陆陆续续被带到了审讯室审问。有了孙德春的口供,打开了突破口,接下来的审讯进行的十分顺利,没过多久,三个人将罪行系数招供,案子也接近尾声。
秒针绕着表盘一圈圈的旋转,一次又一次略过分针,用微弱的力量推动着时针的前进,不知不觉中时针已经走过表盘三分之二,时间已经是下午4点钟。走出审讯室的尹焕芸和萧忆舟不约而同的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尹焕芸将手中的文件递给萧忆舟,用手锤了锤腰,扭动了两下,又揉了揉脖子。显然,这几天的奔波劳碌又让她的腰疼病犯了,她扭头对萧忆舟说道:“这几天辛苦你了,既然犯人都招供了,就好好回去休息吧。”
深度的疲惫已经让她没有力气再去生萧忆舟的气,她不想吵也不想闹,这时候,她知道彼此最应该需要休息,保持距离,况且她现在心里放心不下的是田素,已经无心再纠结萧忆舟的事了。
萧忆舟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他借势点了点头,随即拖着疲惫的身体向男生宿舍走去,这一次,他终于能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了。
趁着众人休息的时间,尹焕芸独自驾车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关押田素的地方——嘉风第二看守所。“哐当!嚓—嚓—嚓—”田素低着头,缓步被看守所的警察带出了房间,走到了探望室坐下,尹焕芸早已在此等候。
“田素,您还好吗?”尹焕芸对着这个可怜的女人发出了微不足道的关怀。
“警官,你看俺好看吗?是不是脸上皱纹特别多,俺怎么老成这样了?”田素用手轻轻抚摸着自己脸上的皱纹,泪水止不住的在眼眶里打转,最后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滑落下来,滴在手背上。
这话一出,问得尹焕芸一惊,一时之间如鲠在喉,不知该说什么好。
“哎,俺就知道,被那个禽兽摧残折磨了这么多年,咋会好看,就是鲜花也会凋零。俺也想变漂亮,俺也喜欢穿漂漂亮亮的衣服,可是现如今俺这个样子再这么弥补都晚了……”田素双眼目光呆滞,嘴唇颤抖,不停地抽泣着。抚摸脸颊的手渐渐滑落,目光也随之下垂到了地面,想必她的心也跟着跌入谷底了。
“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尹焕芸打断她的话,义正言辞地说道,“经过我们调查,您丈夫的死因是后脑勺着地导致的颅内出血而去世的。也就是说,在您喂他吃完头孢后,有一伙要债的贼人强行闯入了您家,将您丈夫打死。根据您的情况和经历,法院应该会从轻宣判,您在监狱里好好表现,还有机会。”尹焕芸有些许激动,她极力劝解着眼前这个对生活失去希望的女人。
听到这,田素的眼神里闪出一丝泪光,她看向尹焕芸,楞楞地问道:“你的意思是罗正坤不是俺杀的?……也对,他那么可恨,看来不止俺一个人想杀那个畜生,真是报应啊!可惜俺现在这个样子,估计后半辈子也过不好了,哎,都是命啊!”说到这,她鼻子一酸,视线转移到自己布满茧子又粗糙的双手上,感慨道:“俺这一辈子勤勤恳恳,碌碌无为,最终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可悲,可叹啊!”
“您还有机会,我知道一个慈善组织,是专门帮助艾滋病群体治疗的,里面有很多病友,也有像您这样被迫得上的。或许从中你就可以找到另一伴,虽然再也要不了孩子了,但最起码老有所依呀。”尹焕芸从包里拿出来找好的资料递到她的手里,希望尽可能的帮助她好好活下去,让她有活下去的动力。
“谢谢你,警官。”田素看着手里的资料,颤抖着双手,擦干眼泪,欣慰地说道。那一刻,她心中的死灰仿佛燃起了火花……
该聊得也都聊完了,看守所的警官将田素带出了探望室,在出门的那一刻,她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对尹焕芸说道:“妹子,身为长辈俺想劝你一句,结婚前一定要擦亮眼睛,爱人的前提是爱自己,这种自我奉献自我牺牲来成全他人的爱是病态的爱,最终只会让别人更不尊重你。如果对方足够好那就珍惜眼前人,如果不好,当断则断,是金子在那都会发光,自己足够好了还怕没人追求吗?这是俺活了大半辈子才悟出的道理,祝你将来能够找到那个足够优秀足够爱你的男人,再见。”说完她仿佛没有遗憾似的跟着警察转身离开,这段话则被尹焕芸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