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比如这次去看准姑爷,杨林也只好顶着“大贸”(装b)的名儿,老老实实地听父亲的,“不端着”。因为他无法说通他那老实了一辈子,思想已经顽固了一辈子的父亲。
在父亲的坚持和催促下,他们三人七点半就从家里出发。走二十多分钟来到梁家桥公交站,赶上了开往县城的公交车。
那一天,父母穿戴一新。压箱底的衣服翻了又翻,选了又选,穿在身上比了又比,又通过一番激烈的争吵拉锯,终于选定了彼此心仪的出门礼服,把自己捯饬得焕然一新。
见准姑爷,可不能跌份儿。不是么?
姐姐定的见面地点是在天天超市附近的一间茶楼。因为是元旦假期,超市特别忙,她走不开,便在电话里遥控,让他们去某某茶楼。
他们三人到了某某茶楼门口,时间已经到了九点过。那边姐姐在一个劲儿催促,让“搞快一点”,这边父亲也一个劲儿埋怨时间过了,“别人等急了”,弄得杨林十分烦躁,耐着性子安抚。
进了茶楼,由于时间尚早,冬日里人们又较为疏懒,一个人影也没有。杨林便给姐姐电话,问人在哪里。姐姐让稍等,说“他去接他老爹去了”。
干坐了一阵,杨林点了三杯茶,一家三口喝着。父亲是个急性子,左等右等不见来人,便催促他打电话问“那边啥子情况”。
杨枝头都大了。这边工作又忙,那边又在催,王海成那边又只让她等,弄得她也鬼火直冒。
十点二十左右,茶楼门口停了一辆出租车,一个矮胖敦实约莫四十多岁的男人一边冲电话里着急地说话:“到了到了!”一边朝车里喊:“老爹你搞快点,人都到了。我喊你早点出发早点出发,偏不听。”低下头扶了一个七八十岁的老汉,就往茶楼里赶。惹得出租车司机伸头大喊:“哎,弟兄,七块钱!”那男人“噢”了一声,说道:“日嘛忙起来钱都搞忘了付。”又赶紧转身付了车钱,这才领着那老汉进了茶楼。
杨林三人对望一眼,都知道正主儿到了。
“是叔叔阿姨哇?这是兄弟哇?哎呀,今天我老汉儿出门晚了点。哎呀,我让他早点从乡头上来,说是早班车赶脱了。你说这老人家让人着不着急哇?说了今天要来见枝枝的家人,那么重要的事,咋个就不放在心上呢?叔叔阿姨还有兄弟,你们赶紧坐!你们茶都点了哇?哎呀,等我过来给你们点嘛。哎,咋个能坐外头呢?我们找个包间坐嘛,清静!服务员!服务员!给我们安排一个包间。”
那王海成仿佛许久没说话了,不说不自在,又仿佛被什么东西推赶着,特别能说话,一口气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
“叔叔阿姨现在活路做空没得?”到了包厢坐定,海成一边添茶一边问。
父亲笑道:“现在还有啥子活路哇。都是耍。”
“枝枝就是说,你们庄稼做得多得很。哎呀,庄稼做那么多干啥子哇,好好保重身体要紧。兄弟在蓉城工作哇?”海成又转头问杨林。
“是的,这次专门回来的。王哥在哪里工作?”内心深处,杨林比较反感这种特别会来事的人。这种人他见得很多,大多都很飘,很不实在。可以说,海成给他的第一印象就不好;还有一层,他从母亲那里知道,这个王海成已经有了两个儿子,还都已经二十多岁了,家庭复杂,内心深处他就很不看好这个王海成跟姐姐在一起。因此他的语气很是显得有些冷淡。
“我在西疆包工地哒。兄弟在蓉城教书哇?现在效益如何?”海成反客为主地问。
“还行。王哥跟我姐姐啥情况了?”杨林直接了当地问。
杨林之所以表现得有些冷淡,有一个很重要原因是,海成安排的这次见面,至少在他看来是很不合适的。
因为这一切都是姐姐杨枝在前面安排,他王海成之前从来没有主动跟他和父母有过丁点儿的沟通。
而这次双方的会面,在杨林看来,一定是海成在后面一手推动的。原本他应该主动联系他们一家,主动跟他们家来沟通他和姐姐的事情,哪怕只是先打一个电话过来,彼此约定某日某时在某地双方家人见一个面先谈谈。但是海成没有,反而自己决定了事情,把姐姐杨枝推到前面来,很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意味。
“我跟枝枝也谈了这么久了,我前几天从西疆回来,想着我们两家应该见上一面。来,叔叔阿姨喝茶,出来这么久肯定口干了,老年人就是要补充水分。我让我老汉儿一天喝两盅盅水。”海成一边把茶端给李成贤和洪秀,一边噼里啪啦地说话,他的嘴上仿佛安了一个马达,停不下来。
洪秀说道:“小王,我们杨枝的情况你知道不?她前一段婚姻还没有离脱哈,相信这个我们杨枝也跟你说过。你是咋个考虑的?”
“那些都是小事!”海成满不在乎地说,“枝枝跟我说了哈,这个不存在,到时候离了就是了哇,这个有啥呢?那我肯定不得像她前头那个哈!我就这么说阿姨,我把枝枝捧到手心里!我肯定对她好得很!你可以问问我老汉儿,我们一家人都不是那种鬼迷日眼的人!是不是哇,老汉儿?”
海成先是满不在乎,接着又咬牙切齿,之后又信誓旦旦。
跟着来的王勇胜老爷子连忙给儿子站台,笑眯眯接口说道:“老弟放心,我们一家人都好得很,只会对你女儿好。你们要是不信,以后都看得到的。”
“肯定的哈。枝枝人好得很!跟我,跟我一家人都投缘得很。而且我跟她认识也是豌豆米滚屁眼儿——遇了圆(缘)。她原来一起学理发的那个赵妹儿你们晓得不?是我朋友的小姨妹!喔,一牵线就这么认识了。你们说是不是缘分哇?来,兄弟喝茶。”海成滔滔不绝,“我跟枝枝谈得来得很,说实话,她现在一个女人,肯定是需要一个男人的。而且需要一个好男人!你们说对不对嘛?当然,我不敢说自己有好好哈,但是我王海成可以拍着胸板儿说,我能够对她最好!”
海成一边赌咒发誓,一边把胸板儿拍得砰砰响。那砰砰砰的声音把他赌咒发誓的话衬托得掷地有声。
海成有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的一番话把父母击打得一愣一愣的,就是杨林本人也被整得有点懵逼。
这都什么情况?一上来就赌咒发誓了?姐姐和她发展有这么快吗?
说实话,当时他这个当舅子的,还真的不了解姐姐跟这个王海成究竟发展到哪一步了。
然而,就在海成的话有如涛涛之水连绵不绝之时,杨林已经明明白白地知道,这次的见面会,姐姐让他们来的目的只是变相的地通知他们所有人:她已经决心跟王海成交往了!这是要让王海成单枪匹马来打入人民的内部呢。
这是走一个过场!就好像邀请你去参加一个舞会,你的意义就只需要出席,并杵在那里当一个提线木偶就可以了。
杨林瞬间就失去了任何兴趣!
后来母亲又问了海成许多话,海成表现完美,对答如流。杨林也例行公事地问了一些问题,就闭嘴缄默了。
期间,姐姐打了一个电话过来。海成接了电话,脸上泛起红光,一个劲儿说:“谈得好得很!谈得好得很!放心!”
十二点左右,姐姐下班过来,海成安排了餐,六个人吃了饭。饭桌上,海成的话仍如黄河之水天上来,浩浩然,沛沛然,虽然没有饮酒,把父母两个弄得是“昏昏此身何所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回家的路上,杨林斩钉截铁地对母亲说:“老妈,木已成舟!你的大女已经认定这个王海成了!”
母亲摇头说道:“看样子是。你看吃饭时那个样子,眉来眼去不完。是不是哇?聋子。”
父亲笑道:“这个人一张屄嘴倒是会说,跟一杆机关枪一样,啪啪啪,啪啪啪,打得不歇空!”
“好话大话哪个说不来?”杨林哼了一声,“上嘴皮打下嘴皮,话是嘴好说的。但是口惠而实不至,光说不练,卵用没得。”
母亲瞅了父亲一眼:“聋子,你咋个看哇?”
“我咋看?还是你大舅子说肉娃儿那句话:樱桃性,好看不好吃。”父亲瞪着眼睛说。
樱桃性,好看不好吃。
这句话是杨林的大舅舅洪荣贵说的。这里面还有一个故事。
当年杨林的生父杨有钱去世以后,母亲洪秀在幺爸杨有利的保持下开始相亲。
有个小名“肉娃儿”的男人,当时三十多岁,人长得白白净净的,还蛮英俊。
这个肉娃儿是他幺妈董菊珍当的介绍。当时领着他母亲和大舅荣贵去看人户。
一开始谈得很好,母亲说她有一儿一女,对方得当亲生的照顾。孩子读书考学什么的,对方该支持也得支持。
那个肉娃儿满口答应,把他们未来的蓝图描绘得无比美好,末了还打发了母亲二十块钱礼钱。
看人户回来时,母亲问大舅舅这个肉娃儿咋样。大舅舅荣贵摇头说:“樱桃性,好看不好吃。”
后来果不其然。大家再次坐下来谈的时候,肉娃儿就变卦了。说把两个娃儿放在屋头,他和母亲两个出去打工。母亲当然不同意。双方就僵住了。后来那个肉娃儿就着急了,骂母亲说“你猪毛没有一根,牛毛没有一根,还那么多要求,当老子是瓜娃子嗦”!结果自然是谈崩了。母亲走时,还把二十块钱礼钱丢给了肉娃儿。
杨林听父亲说起“樱桃性,好看不好吃这话”,忍不住撇了撇嘴,说道:“老汉儿,这个人倒不是好看不好吃的问题,这个人比向泉凶多了,他说不定到头来把你大女吃了,还是不吐骨头的那种。”
一句话说得大家心头都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