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潭村的街景十年如一日,除了泥泞小路换成混凝土铺筑的灰色小道之外,就连空气都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温格撑着伞来到街角的早餐店门口,现在早得很,她妈妈还在家里睡觉。她抿着唇绕过这里,走进巷道拐到一处废弃的破屋子。
那是平日里她和苏屿练拳的地方。
屋子又破又旧,前排的空地还有一架秋千,铁链锈迹斑斑,座位淌着水。
推开木制的大门,吱呀的声音在这安静的角落格外刺耳,她毫不在意,将伞放在秋千上,兀自进去。
废弃物品横七竖八地搁在一旁,常用的沙袋竖在落灰的架子上,上面有干透的汗渍。
她没有带手套,随意扎好头发就开始练拳,下肢用力蹬转身体,胳膊顺势出拳,沙袋不断凹陷又复原。
记忆交错的片段中,她清晰地想起那人的脸,拳头用尽全身力气砸下,汗水浇筑着心中强烈的恨意。
“呼!”
她弯下腰大口呼吸着,眼睛盯着掉落在地上的汗水,滴滴的声音砸在地面,像鲜血滴落的声响。
“嘀嗒,嘀嗒。”
手指的关节沁出细密的血珠,泪水和汗水交织着滑落滴在指节处,手指忍不住蜷缩着颤抖起来。
破旧的洗手台缺了一角,她拧开水龙头,胳膊被划了一下,她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将水龙头转到最右边,手臂上的鲜血在如柱的水流中冲刷着。
脸上泪水已经干涸,发酸的眼角让她微微蹙起眉头,脸颊两侧被泪水浸得生疼,她捧着水用力洗脸。
冰凉的水珠浸湿了两边的碎发,她在这种凉意中得到了某种慰藉。
雨已经停了,她在秋千旁站了许久,晨间的风又急又冷,汗湿的头发和衣服很快被吹干。
直到天色渐亮,她才抬脚离开。
胡平安今天起晚了,她急急忙忙赶到店里的时候却发现二女儿将一切东西都准备好了。
她的女儿朝她露着笑,一如既往地乖巧又懂事。
“老二,今天怎么这么早起床?”
“不困吗?”
女儿昨天放学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辅导完弟弟妹妹的作业就洗漱睡觉了。
她听说高中的课业都挺重的,还以为女儿今天会赖床,没想到比她还早。
温格摇头,笑着说自己睡不着。
说完她又将前面交给妈妈,拿着抹布在店里擦桌子,忙忙碌碌地干活。
手指碰到沾着清洁剂的抹布时,温格顿了片刻,又很快恢复动作。
“奇怪。”
胡平安看了片刻,觉得自己的女儿有些反常。
门口已经来了顾客,胡平安忙着卖早餐,便将这点异常抛到脑后。
“妹,你的手怎么了?”
温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了店里,她打着哈欠,注意到妹妹的手指在渗血。
她惊呼出声,顿时清醒。
店里的柜子有创可贴,她拉着温格坐下,认真地贴上创可贴。
“我没事。”温格抿唇笑着,想要拒绝。
温娜气得翻白眼,制止了她的动作,强硬地给她每根手指贴上创可贴。
“......”
温格无奈,趁着她姐没注意,用抹布盖住胳膊的伤口。
她佯装困了的样子,打了个呵欠起身。
“姐,我回去睡会,有事叫我。”
“噢。”
温娜看着妹妹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满脸疑惑。
温格没有回家,她没走几步就停住了,转身拐进巷子。
内心翻涌而起的恶心感觉让她被迫弯腰,后背贴着墙面,胃里升腾起一股反酸的感觉。
温娜的手碰到她的时候,她的身体涌出强烈的抗拒,即使那个人是她的亲姐姐,她的身体还是产生了排斥。
刚刚有某个瞬间,她差点推开她姐。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的创可贴还残留着余温,灼得她心间发冷。
前世的一切仿佛重新上演,她推开了一个个靠近她的人,声音变得歇斯底里。
顷刻间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眉眼染着焦躁不安的情绪,心跳的频率几乎失控。
兜里的手机响起来,她机械性地按下接听键。
“喂?”
苏屿找到她的时候,温格正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身体,脸埋在臂弯里。
他的瞳孔一瞬间扩大,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雨夜。
“姐姐?”
小破屋的门被推开的那一刻,沙袋上的汗渍还未干透,混着几滴鲜血的痕迹印在微微凹陷的地方,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什么,急忙给温格打电话。
他看着蜷缩着的女生,伸出的手迟疑地悬在半空中。
温格抬眸,眉眼焦躁不安,她呐呐地重复着:“别碰我。”
身体像被机器倾轧而过,她无力地抗拒着他的靠近。
记忆里她将苏屿一次次推开,他的关心成了扎进伤口的针,她宁愿自己藏着伤疤。
“对不起。”
她不断道歉,被那人触碰的地方洗不干净,胃里冒起的酸恶感让她难受至极。
苏屿眼眶发红,蹲下与她对视:“姐姐,你没错。”
他的声音清润柔和,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句话。
温格的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她看着苏屿,心里有些难过。
她从来没有想过身体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明明已经过去,她却无法释怀。
身体和心里都疲倦至极,她朝苏屿伸出手,声音淡淡的:“你带药了吗?”
苏屿点点头,掏出一个药瓶递到她面前。
“阿屿——”
“姐姐——”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温格垂眸,思绪百转千回,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她想起了部分事情,状态也会越来越糟糕,如果苏屿还在她的身边,她真的无法保证会不会在某天失控地说出伤人的话。
手上创可贴粉粉嫩嫩的,她姐关心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身体的排斥却让她意识到自己的怯弱,她还是想避开周围的人。
她以前没有让家人发现那件事,这一次也不会让他们担心。
身体的反应总能慢慢克服的,她看着手中的药瓶,心想大不了多吃几次,总会熬过去的。
苏屿抿着唇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奈又焦躁地制止她要说出口的话。
“反正我要陪着你。”
无论你是想疗伤还是想找那个人报仇,我都会陪你。
少年的眼神坚定又严肃,藏着丝丝祈求的意味,温格低头沉默着。
除了那次雨夜,她其实还想起了其它的事情。
当初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她没有告诉家里,只是越发不爱说话了。
那阵子奶奶生病了,姐姐照顾弟妹的同时还要兼顾学习和干活,温格能感受到她的辛苦,几次张口都说不出话来。
面对姐姐的关心,她笑着解释自己摔了一跤。
姐姐想要给她上药,她忍不住后退拍掉姐姐的手,在她疑问不解的眼神中跑回房间。
一旦有人靠近,她都会忍不住害怕,她每天都做着噩梦,整个假期没再出门。
后来上了高中,新的环境让她放松下来,只是学校的人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
消息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传开来,她成了这所高中的焦点,连带着她身边的朋友也被人孤立。
心里的问题越来越严重,她被迫休学。
那个男人将她的平静日子定格在初三的暑假,从此之后她的每一天都在下雨。
苏屿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忍不住满怀怨愤地指责他:“我恨你爸爸,我也恨你!”
他当时的表情她已经想不起来了,只是他却没再靠近她一步,低头重复着道歉的话语。
当时的他们都还太小了,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事情,只能依靠着彼此的愧疚和痛苦生存着。
现在想来,那阴沉灰暗的高中时期,不止是那个人造成的,她的懦弱让她困在了那个雨夜,迟迟不肯朝前。
人的记忆是会骗人的。
温格看着苏屿,很想问他,当年看着那么差劲的我,你是不是也很痛苦呢?
忘记那件事情,究竟是苏屿的愿望,还是她的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