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12月22日 冬至 场景之四
书名:顷刻花 作者:邹蚁白 本章字数:4304字 发布时间:2023-03-10

桥。


在梧桐槐树还是桂花枝旁,不远也不近的桥。


因这不见流水也没了庙塔的桥,三位主角里的两位没有返回宿舍。他们请同寝的文范萌帮忙敷衍。程铁峰已离开讲台坐回己座,苏雨珮坐到贾霖的位置上,楚文驷则将蒋书彤的椅子挪靠到走廊,并着苏雨珮的肩。


“就是这样的一些情况——”


爷爷是他的补课老师,自己和他只算得是不熟悉的半拉子同学。至于文驷,迄今只与他同班两年,家里也没有交往。相较起来,贾霖与他生在一家医院,刘思婕和他还不识字时便一起玩闹。他们都是会画画的,贾霖做事粗细得宜,刘思婕品味连文范萌那朵妖精也说好,为什么会找到自己,明明没人知道这事。啊!难不成——


“怎么样?有兴趣吗?”


和眼前的同学并不熟悉。往前知他靠公开举报校长出过大名,却又很讨厌与人结厚,独有他们几个老同学关系亲近,连家里与之有些往来的雨珮都不曾与他讲过几句话。然而人似乎不坏,还记得刚进学校不多久时的一个午休,他推荐的一本书,当时是由着什么递来话头的,嗯,好像正是为什么思绪里的语音全是普通话——


“咕噜,噗噗。”


苏雨珮和楚文驷,他们也不知是什么大鸟儿,只是见着那鸟儿衔了一枝,自不知何处,飞到教室窗外的银杏上,立了一会儿,然后又掠过一横的条与叶。


树究竟是什么?


混沌而黏着的线团,墨渍不褪划痕的苦难。那些画影似是经典的奇幻游戏不详的代言之词藻,并非没有对图像把控的能力,而是犹豫到刻骨铭心的不安与猜疑。


不像是青春,不像是下午三时,不像是调笑的广场,不像是小京山隔夜清晨的东北水饺。


答应是荒诞的。我们与他不熟。我有男朋友。我有爱的人。我应当和他保持距离。他是荒诞的。


可是。可是?


树究竟是什么?


程铁峰抛出了这个最日常的诱 惑,把所有人都牵扯进来。听说他与刘思婕因此起了矛盾,又听说这份草稿把爷爷也带进了迷梦。可这究竟只是简单的、没有深度的稿纸,究竟只是一个未完成的、仓促而简短的遐思。却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有如此离开主题与谱线的、病毒般的诱 惑力。


甚至连不知哪里钻来瞧热闹的大姐姐也在那里说着:“很好呀。这很有意思啊。”


答应是荒诞的。


正如答案一般荒诞。





桥。


史良晖已独自迈过了校园近处一条能过人与车的桥。桥的古名叫竹丘,旁处曾有一座四百年时光的小祠,在抗战时被一醉烂的老丐烧了。


史良晖,他哪管这些。他瞧不上这沉浸在旧日荣光里的内地学校,瞧不上这穷乡僻壤的衰颓小城。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输掉了太多东西,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把自己卖给那些只会在高陵上的养老院里享受着精神世界疯狂饕餮的美好年代、黄金岁月与帝国纪元的尸骸。而他也不再年轻,并不会正直到死于铁铅在死地里纵 情放欲呕出的火狱里。他的生命早已经沦为唱着至福的与嘲出黑风的圣者的棋局,而他自己也在那里下着,怀着高贵清白的厌恶感,以及最后一丝的、确信无疑的放弃,幸福又自省地在悦耳又悠扬的留声机台上随着唱片旋转。


他见过太多蹭着姓氏和师门来抢劫的攀织者恨嫁人了,所以,他知道,那个校长的低贱,正是那种人反刍往复后吐出的自尊。他也太熟悉更是低眉的教务主任,熟悉口蜜腹剑的小牌明星,知晓那与自己一并闯入这处小世界的青年有多么鄙夷连同自己在内的所有人,也知晓薛和庆背后的那几个幻师与心匠。薛和庆是个有面子没脑子的,他就喜欢这种美女多人会捧他钱又好挣的乡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这辈子在过着怎样的日子,不知道那些匍匐在他脚下的本地土豪是如何盘算着要把他所有神魂霸占的财富吃干抹净。不过是教教书,不过是拍拍戏,不过是陪着玩闹一场博个好名,不过是给自己家里孩子家外面孩子的老师找个不错的营生。


痰便在喉头处结了恶果,可是,行车刮过行道树留下的尾气足以把这一切焦躁呛回。


他想起那个人在和庆教育的楼里对他说的那段话。


“史先生你应当非常清楚,自己数十年的教育生涯究竟培养了多少优秀的学生,是你亲手在他们一座座肤浅的废墟上建立起的教育体系让他们得以成为这个社会与他们家庭最好的担当者。当你的人生都被这巨大的实绩捆绑住以后,你却要想说服自己,只有承认你自己是摧毁一切造成废墟的那个人才能让你心安理得。你这都已经不算自私,而是自大了。”


退休教师不需要说教,一两句在拒绝的情绪中又难抑窃听欲望的实话便够了。


“记你恩情的好学生里,没有一个从事历史研究的。倒是有无数中学历史教师,按着你的培养与鼓励,成为了教学名师,登上学报教育报,成为别人口中的名师。”


那个人,那个诱 惑薛为民投资疗养院与法庭的不男不女的贱人,他现在竟然敢径直命令自己。


“去做你最擅长的事吧。掐灭那些不恰当的火焰。”


在这局游戏里,每个人都有自己奇怪、污秽、幼稚、愚蠢更无聊之际的盘算。可一个名校的名师,为什么要陪着这些疯子来这样没有前途的学校,去用他自己最是自豪又最是自卑的教育,来作为胡话混讲的甚个武器几个“恼处”。


钱,钱,钱。都为钱洒!


都入伊格死老娘糊烂烂一地泥掉!





总还是桥。而且,并非全部桥梁及其描绘的终点。


自己的办公桌前,没有任何老师与学生的时候,邓筱然拨通了石涛浔的电话。


“你已经看过了?”


“没有。还没拿给我我怎么看。但蔡先生好像读过了。”


“说书的那位,还是那个妖怪?”


“你这说的,好像说书的那位就不算妖怪了。”


“到底怎么回事?事情越来越玄怪了。感觉有什么…物理上、化学上、生物上的变化。”


“你但凡理科好一点,还用和我们混,考一个南亭了事呐!”


“说正经的。还有,说到南亭。你也是。为什么?”


“为什么?”


“为了什么?”


“什么。”


“什么?这一切。所有的一切。那个小子的,还有你的。”


石涛浔笑出了声。


“童话总是要烂漫和无序一点的。”


“什么?”


“太讲逻辑的童话,是会让梦想也变得有分量的。那样就有交易和出让的可能性了。人们不总是说,那样很没有梦想吗?”


“这不是童话。这是生活。”


“这不是生活。我的好妹子。生活没有——”


并非意象的爆炸声从声音的那端传来。


“你们!阿拉电视小声一点。”


影像内嵌的爆炸声消失在波段的远处。





桥。桥啊。


甚至连中学校园里也会有桥。亭台楼榭,假山风雨。白兰下,捧过两次君子兰杯的李一氓与提名过两次白玉兰奖的杜铃微相向坐在水亭内的石桌两侧。


“你不叫你哥过来吗?”


“我们姐妹俩说说体己话儿,要他个须眉浊物来作甚?”


“你不是个最喜爱哥哥的湘云妹妹么,怎么现在又如此不体贴了?”


“俗话说得好,‘日辟国百里,今也日蹙国百里’嘛。”


看着这令人生厌的戏鬼,就会想起另一个更令人生厌的戏魔。虚浮的景致包裹着虚浮的情谊与虚浮的用语,生活与戏剧不分,这就是云棠,戏剧之城,自己不得不孝悌如最守纲常的所谓祭坛。


“我不和你们搞弯弯绕。说清楚,到底要怎么样?”


“杜姐你怎么总觉得我和石涛浔脑子里就只泛着从肚子头冒涌出三溪五湖百塘多坏水呀。这是为了更好的理解中学教师这个角色,完成组织上布置的任务。”


“我不是什么方法派,也不是脑子里雾团团眼珠里濛濛淡,戏我会拍,地方我会待,你们不讲也没关系,但别的事,我一概不会做。”


“我知道。各取所需而已。我们也不能耍什么圈套请您在鱼缸里扯海藻珊瑚嘛不是!”


李羲氓假笑着,声音的调习亦全合了副作家的谱系,随后又更像是在作假的情景里寻得什么线索了,连忙以虚妄至极的虚汗补上一句:“哎呀哎呀!我真傻。瞧我说得。我们可不是什么坏人,怎么说的净是些反派招摇的台词呢。”


只是语文、历史实习旁听,偶尔兼职下美术、音乐的实践课而已。每日有些小小的忙碌,但更多的闲暇以及思考的落定皆在自己。就算石涛浔真的有传言里那般操弄人心的手腕,就算这一次真的又要接连上演《饕餮》、《爱的徒劳》、《马坚白》或是《白鹭幻想》,只要没有了事外的贪欲,还怕被他们几个没长翅膀和头角的恶魔诱 惑?


“你嫂子还在等你,你没事就走吧。我在学校里逛逛。”


“我再待会儿就走。还有点事。”


李羲氓假笑着,俏丽的脸庞上,为日光打出月亮似的暗面。





而后,一个片段。


楚文驷不认识杜铃微,对李一氓也不过是略多于见过的程度。苏雨珮知道他们两个,程铁峰则正奇怪于那两人为什么会在这个现场里坐得那样亲近。


所以在楚文驷的眼里,李一氓只是用唇碰了那个二三十岁的漂亮女性旋生聒噪与暴怒的脸颊。


“是在拍戏吗?”苏雨珮的疑问稍稍校正了故事的轨迹。两个明星。演技。看上去倒也不像恋爱,就算是恋爱又算得了什么。或者又是什么炒作、渲染与埋盖之类的东西。


“李一氓就是个流氓。所有看上眼的,那——啊不好不好!那彪子!彪子!都不会放过。”


勉强认识的姐姐说着勉强能听懂的话。三人在正阳偏西的冬日下午,牵带着不知轻重大小的客人,朝行政楼的深处走去。


“事情有些奇怪。”


程铁峰这样想着。他不是第一次与李一氓只是貌似游荡风流的眼眸相对,更不是第一次在做一件自己不得不为之事时察觉到自天方夜外款款旋来的压力。


可是。为什么?


“杜铃微也是露桥的。南杜若不是舞台剧出身,和草石一家也算是关系呴近。他和陈商珃好像还是远亲喃?”


“我哪晓得。”


“王姐姐……您知道李一氓和杜铃微是弯的?这是你们…业内都……?”


已经不是计较主角之一为什么如此八卦的时候了。何况好奇心总能长遍了每一处艰涩苦难的山河。事情。它们就是有着说不出的奇怪。便算是百年校庆,便算是自己的年纪与所知恰好能够与同样青春与中年的困顿奏出相近的乐章,最近事态的演化总有些难言的神妙与诡谲,仿佛在自己真的下定决心拉人入伙、来看看自己的空想究竟有没有现实的壤土往前,就有人曾做过一份模样的事、且还知晓名为程铁峰的人亦会在此刻做与他无异的这一份新事似的。正是怀着这样一种微妙的宿命观,程铁峰才决定请自己并不熟悉但看得出有着自己不具备的视野与才学的两个与自己恰好无法称之为朋友的同学,在这一日,在他不得不作出选择的这一时刻。


“不会是蒋书彤蒋雨砚,也不会是刘思婕、贾霖、张钊志……”


“既然是闯入者叩开的幻象,就——”


就应当邀请更多的人闯入这片谁也难论真实或梦灵的现场。


并且,他们答应了。


“……你多担待。苏雨珮平常不是那种嚼舌根的,只是事出突然……”


“嗯?”


程铁峰确实不明白楚文驷为何要专门拍着自己的肩膀,替苏雨珮找补这一句。他想着得应楚文驷斟酌过的话语,却因无知与比无知更叫人无法捉摸的一丝缝隙,不知该如何解脱这不足半小时内接连不断作用于至少三个青少年身上的种种表达、欲念与尴尬。


“这、这……啊。”


在走廊里,程铁峰突然看到了别的话题。


“正好。我们先把目前的情形和邓老师卫老师交个底。王姐姐您认识邓筱然老师的,方便的话也打个招呼、稍微等我们一下,行——”


在走廊上,杜铃微匆匆且烈烈地淌过了马赛克地砖游动在未干清洁水渍里的河,停在了四个人的不远处。


“同学,请问下教务处怎么走?”


许多困扰与无法吐露的心声缠绕在三个青少年心头。于种种思绪里,最有趣的或许是唯一在三人的胸中有些共鸣与回音的那句:


“原来连圈内熟人也看不出王姐姐究竟多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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