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十一回
书名:捕快春秋(第3、4部)全文完 作者:绾刀 本章字数:10343字 发布时间:2023-03-10

第十一回:人生无常如意宝引灾星,祸从天降朔雪庵变屠场

连城县距冠豸山极近,不过二三里路程,翻过山后,韩、黄二人没走多久就到了地方。二人进入县城后径直往‘北大街’去。本来,韩若壁一边行路,一边还想找个当地人询问一下‘董记车行’是靠近街的东头还是西头,但抬脚往里走了没几步,就瞧见不远处‘董记车行’那硕大的金字招牌正在日光下闪闪发亮了。车行门口停了三辆马车,边上的阴凉处还蹲着几个手捧食碗,缩着脖子,呼呼啦啦地吃着早中饭的马车夫。

一个马车夫正好抬头瞧见他们,‘喂’了声,嘴里嚼着吃食,含含糊糊道:“来早了,这会儿不发车,晌午以后再说。”

韩若壁道:“我们不是要坐车。”

马车夫兴致不高地挥挥手,道:“不是坐车就是包车了,掌柜的在里头,你们找他说去。”跟着便不再搭理他们,继续低头吃起碗里的拌面来。

里面是前堂,地方颇为宽大,中间零乱地放置着五七张桌子,十来张条凳供客人歇息,墙角处堆积了不少从马车上换下来的车轴、轱辘、横梁以及轼、轫、辀等旧部件。柜台后,掌柜的正坐在交椅上,懒散地打着扇子取凉,顺便也赶一赶苍蝇。黄芩走到中间的一张桌边坐下歇息,看来已把这事儿全权丢给韩若壁处理了。

掌柜的停下手中摇动的芭蕉扇,抬眼打量了二人一番。然后,他站起身,绕过柜台,来到韩若壁跟前,面带笑容问道:“客人可是想包车?”

韩若壁回头扫了眼门外,不答反问道:“外面的马匹膘肥体壮,精气十足,不知脚力方面是否和瞧上去一样好。”

以为他怕自家的马外强中干,走不了远路,掌柜的拍着胸脯保证道:“客人放心,不是我自夸,我家的马都是长程健马,脚力绝对比瞧上去还要好。”微微一顿,他又捻起手指,嘻嘻笑道:“就是不知客人出的价钱合不合适。”

韩若壁拍了拍腰间鼓鼓的银包,道:“只要马好,价钱不是问题。”

掌柜见遇上了豪客,连忙叫人端茶上来,客气地招呼韩若壁至黄芩先前自行坐下的桌边坐定,道:“价钱谈得拢,一切都好办。如果客人对外面的三辆车不满意,后面的车棚里还有更好的。”

韩若壁直接从银包内取出一张银票放到了桌子上。掌柜的拿起一瞧,见居然有六十两之多,不由愣了愣,道:“哪要得了这许多?客人到底想包多久,走多远?”

韩若壁摇摇头道:“我是想从你这儿买两匹马。”

掌柜的顿时变了脸色,放下银票,反身回到柜台后,坐在交椅上,重又摇起了芭蕉扇,闷闷不乐道:“客人好走,恕不远送。”

韩若壁笑道:“如果银子不够,还可以再加的。”说着,麻利地又掏出十两银子放到了桌上。

掌柜的见他行事干脆,出手大方,分明只是不通门道,并非故意胡搅蛮缠,也就不好意思再不加说明,直接回绝了。于是,掌柜的复站起身,面色诚然道:“说实话,我们家的马买来时没有一匹超过二十两银子的,你出的价钱已是极高了。”

韩若壁道:“既然这样,为何不肯把马卖与我?”

掌柜的走到他面前,将银票和白银从桌上拾起,塞回给他,又把他拉到门前,拿扇子指着头顶上的招牌,道:“看清楚了,我们这儿是‘董记车行’,是靠赶马拉车吃饭的行当,怎能做卖马的生意?那不是触自己的霉头吗?”

韩若壁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数落他道:“做买卖,目的是生财,什么行当不是为赚银钱?你若是应下我这笔买卖,一次足赚二十两,回头两匹马就变成三匹马了。我就弄不明白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一个掌柜的如何想不清楚,怎的如此不懂变通?”

“我不懂变通?”掌柜的嗔笑道:“是你不懂行才对。一来,我们这儿不产马,绝不是只要出得起银子,随便什么时候都能买到好马的。我若是把马卖给你,就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买到好马回来填补空缺了。二来,刚买来的马不管多好也拉不起车,得费心思训练,还得和其他拉车的马匹放在一起训练,耗时间,费精力,期间种种麻烦事又如何是银子好计算的?三来,缺了马,就少了生意,难免耽误一些客人上路,他们自会转去别家车行,我怎可能为了贪图一笔好赚的买卖,坏了自家的招牌?”

韩若壁苦笑道:“看来,也有银子办不成的事。”

掌柜的叹了声,道:“非是银子办不成事,而是代价太大,你不会愿意出那么高的价,毕竟不过两匹马。”

的确,如果对方真出个二、三百两银子,他一定会卖,但即便是财大气粗之人,也不会愿意为显然只值二十两银子的马,出二、三百两的价钱。

韩若壁点头道:“言之有理,看来是我强人所难了。”

这时,里面的黄芩跟了出来,对韩若壁道:“这下你总该死心了吧。走,买不到马,靠两条腿也一样。”

二人转身待要离开时,掌柜的却又叫住了他们。韩若壁回头道:“莫非你又愿意把马卖给我们了?”

掌柜的踌躇了一下,道:“我说个地方,如果你们不嫌麻烦,可以去碰碰运气,兴许能买到好马。地方不远,就在城外西郊。”

韩若壁讶异不已,道:“什么地方?难道是个马场?”

掌柜的道:“我们这里哪来的马场,那地方叫‘朔雪庵’。”

韩若壁失笑道:“听名字倒像是尼姑的庵堂。”

掌柜的摇头道:“不是庵堂。”

韩若壁道:“那莫非是文人的书斋、草屋?”

掌柜的稍显不耐道:“瞎说,人家好大一座庄园,什么书斋、草屋的。”

“原来是庄园啊。”韩若壁道:“好好一座庄园却叫什么‘庵’;明明岭南一带冬短夏长,终年不见霜雪,却取名‘朔雪’,还真是怪异。”

掌柜的拿芭蕉扇的把子挠了挠脑袋,道:“那名字已叫了许多年,本来不觉得有什么怪异,今日听你一说,倒真是有点怪异起来。”

此刻,外面吃完了的车夫们正好要穿过前堂,到里面的灶房送还空碗闲筷。一伙人经过三人身边时,其中一人忍不住插嘴道:“这事儿我知道。早先那座庄园根本没名字,直到多年前现在的主人买下它,大肆改建后,才给它取了名字。听做牌匾的那个老孙头说,‘朔雪庵’这个名字是新主人为了纪念死去的婆娘取的。”

韩若壁心道:原来是这般。看来,那位主人对妻子极为衷情,以至于妻子死后还念念不忘。

掌柜的显然也是头次听闻,问道:“难道他那婆娘名叫‘朔雪’?”

那个马车夫似乎也不能肯定,只道:“应该是吧。”

掌柜的疑道:“这名字实在怪了点儿,听起来不太像一般人家会给女儿取的名字。”

另有一名三尖八角猴儿似的马车夫也跟在一边听闲话。这时,他不屑地舔了几下碗底的残渣,道:“什么纪念不纪念的,那种有钱人,嘴巴上说纪念,调过头随便就可再娶三个五个。”

先前的那个马车夫笑他道:“说的是你自个儿吧,年前才死的婆娘,年后就又娶了一个。你要是有钱啊,娶七个八个都不一定知足。”

猴儿似的马车夫得意地笑着气他道:“我就是不知足,你呢?勒紧裤腰带,也攒不到娶媳妇的钱,还是安心守着你那瞎眼的老娘过一辈子吧。”

先前的那个马车夫果然气得不行,举起碗,就要朝另一人兜头盖脸地砸过去,被掌柜的喝止了,又骂了另一人几句,之后挥着扇子赶他们进去了。

韩若壁问掌柜的道:“这么说,你的这些马都是从‘朔雪庵’买来的?”

“不是。我的马多是从北方的马场买来的。”掌柜的道:“不过,有一回派去买马的人在路上临时出了事,马运不回来,实在没法子,就去求‘朔雪庵’的主人,好说歹说,总算从他那里买了几匹回来顶用。”

韩若壁道:“听上去,那位主人不是卖马的吧?”

掌柜的点头道:“他是个商人,因为喜欢马,自己圈养了一些,你若是和他谈得投机,可能不用银钱,他随便也能送你两匹骑走。”

韩若壁微微沉吟,道:“他就住在西郊?”

他不想白跑,因而问得仔细。

掌柜的道:“他在城里还有一座大宅,但很少过来住,估计是喜欢清静,因而多数时候确是住在西郊的‘朔雪庵’里。”

之后,韩、黄二人谢过掌柜的,就出了城往西郊而去。

 

连城县的西郊少有人迹,颇为僻静。时值正午,黄、韩二人穿过一片柳杉林,按照‘董记车行’掌柜的所指,又往西行了一程,就见绿树掩映间露出一片黑瓦灰墙来。韩若壁当即朝那个方向加快了脚步。

行至二十丈开外处,二人已清楚地瞧见了那座孤零零的庄园。但见敞开的大门左右各立有一头镇宅护院的石狮,门额上挂着黑底白字的匾额,上书‘朔雪庵’三字。

韩若壁笑道:“错不了,就是这儿了。”说罢,他疾步往大门去,可黄芩却冷不防一把拽住他的手。

韩若壁诧异不已,回头问道:“怎么?”

黄芩面色沉凝,道:“血腥味。”

对于这种味道,他向来异常敏感。

韩若壁顿时警觉起来,仔细嗅了嗅,皱眉道:“确实。”

门口那两头石狮周身泛着白光,最大限度地晃人的眼。朱漆的大门寂静地从中间向两边打开,仿佛一个吞噬掉所有声音的黑洞。

“也许里面在宰杀牲畜?”韩若壁不确定道。

黄芩道:“不像,太安静了。”

一般宰杀牲畜要人手捆绑,要人手放血,还要人手煮开水等等,必须很多人一起合作忙碌,因此动静必定不小。

韩若壁低声道:“进去就知道了。”

黄芩点头,道:“小心些。”

二人谨慎地缓步走近,到了门口时又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聆听半晌,仍是没有任何动静。黄芩率先跨过门槛进入庄园。韩若壁紧随其后。偌大的前院里,除了左边的木棉、右边鸡爪槭,再无其他遮挡,焦金流石的日头直直照射在大青石铺成的道路上,即使隔着快靴也能感觉到脚底下涌上来的阵阵热浪。

两个陌生人贸然闯入这座偌大的庄园,居然没有一个庄丁、护院等出来询问、阻拦,简直是咄咄怪事,难免让人觉得诡异无比。

黄、韩二人稍作停留,四下查看了一番,并没有瞧见什么值得注意的人或东西。忽然,“剐!剐!剐!......”几声令人心惊肉跳、毛骨悚然的叫声从头顶传来,吓了二人一跳。原来是不知从何处飞来几只白脖子黑老鸹,扑扑棱棱地在院子上方飞旋一圈后,落在了那株鸡爪槭上。血腥的气味更重了,而且夹杂着一股腐臭。二人越过前院,穿过空无一人的宽敞大厅,来到了内宅的花园。

碧波粼粼小池塘,照水芙蕖细细香。一口不大的荷花池里,一株株荷花仿佛怕被同伴比下去一般,争相挺出水面,有红有白,开得极为艳丽。它们纷纷施展浑身解数,不惜余力地散发着夏日的幽香。

可惜,黄、韩二人只能闻到一般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臭味。

死亡的臭味!

这一刻,映入二人眼帘的是长廊下、池水边、小径上的一滩滩血泊、一具具尸体。这些尸体或匍匐,或侧倒,或仰卧,或由于骨折的方式不同,呈现出各式各式的古怪姿势。它们中的一些已残缺不全,有少脑袋的,有缺胳膊、腿的,也有没了半截身子的。当然,如果仔细寻找,残缺的部分还是可以在不远的地方找到的。看它们的衣着打扮,大多是庄丁、护院、丫环等。因为天热,到处叮满了蚊蝇,赶也赶不开。这些尸体发出的、令人难以忍受的、血腥腐臭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久久无法散去,完成掩盖了满池荷香。

即使这样炎热的天气,黄、韩二人见此情形,心头也不免泛起一股寒意。他们没有言语,只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便很有默契地分头行动起来:韩若壁留在原地寻找有没有幸存下来的活口,黄芩则奔向庄园各处查看行凶之人是否还藏匿在某地未及离开。

眼见黄芩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韩若壁开始一具具地检查起尸体来。对于那些明显必死无疑的尸体,他都只是草草察看一下伤口就快速略过。如此这般,当他走到荷花池边的一具尸体前,将要俯下身查看时,只听得‘哗--’的一声水响。在许久听不到半点回音的一片死寂中,韩若壁的精神本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是以,猛然听到这声响动,不由惊愕失色。与此同时,他的脚踝处感觉一凉、一紧。

那里,骤然多出了一双手!

那是一双在池水里浸泡得肿胀发紫的手!

那双原本垂落在荷花池边的双手,正死命地攥着韩若壁的脚脖子!

韩若壁只觉一阵战栗贯穿过脊背,无法抑制地打了个寒颤。

那双手的主人就是韩若壁正准备察看的尸体。尸体的背上有一道很整齐的伤口,深入骨头,从肩头直到腰部。尸体身上的衣服已被鲜血染遍了,依稀能瞧出是一件华贵的绸衫,而并非仆役的布衣。

韩若壁赶忙低头细察。只见,那具‘尸体’已轻轻颤动起来,努力地抬起沉甸甸的头,将一张苍老的面庞显露了出来。

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他用那双被血污蒙蔽的眼睛,满含怨愤地瞪向韩若壁,似乎想用目光将他杀死。那张吞吐着血沫的嘴巴一张一合,断断续续地发出从气管冒出嘶嘶的声音:“你们......我已把......‘如意宝’给了你们!......为何......还要杀......”

老人虽‘瞪着’韩若壁,却由于被烈日晃黑了眼,实际上什么也看不见,才想当然地以为面前之人是大肆屠戮的凶手。

韩若壁挣开紧抓住脚踝的双手,蹲下身,一面将池水边的老人小心地翻过身来查看其他伤处,一面急切问道:“你是什么人?杀你们的又是什么人?”

老人的神情已十分迷糊,似是根本没听到他的问话。接下来,韩若壁发现老人的心口还有一处极深的伤口,正在往外汩汩冒血,当即伸手点了周围的‘期门’、‘乳根’、‘神封’等大穴止血,却成效甚微。很明显,老人的伤势已积重难返,眼下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韩若壁侧过身,用自己的影子挡住直泄而下的阳光。老人终于能瞧清楚他的脸了。

老人猛得精神一振,如同回光反照般‘呼’的坐直身子,定定地望着韩若壁的脸,茫然道:“是你?”

他的语气很吃惊,眼神很恍惚。

韩若壁微微一愣,道:“你识得我?”

老人不及回答,身体一软,重又落回到韩若壁的怀里,头无力地歪向荷花池一边。这时候,他微闭的双眼正巧瞅见池水里歪歪斜斜地映出的他自己那张沾满了血污的、衰老的脸庞。一时间,他像是又意识到了什么,面露恍然大悟之色,轻轻摇头道:“不是你 ......”

韩若壁听得云山雾罩,道:“老人家,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人正想再说什么,却一口气没提上来,哽在了喉间,顿时两眼凸起,双腿一蹬,整个人挺直了起来,眼看就要气绝身亡。韩若壁立即运气于掌,一掌拍向老人颈部的‘水突’穴,想替他理顺这口气,以延长一点活着的时间。

“住手!”

一声清脆、尖厉的斥喝远远传来。

听声音是个女子,而且在她刚发出声音时,声音似乎还在远处,但瞬息就到了近前,显然来的速度极快!顿时,一道尖锐的利刃破风之声,伴随着激烈鼓荡的真气,椎心刺骨、寒气迫人,直袭向韩若壁的背心。知道情势刻不容缓,韩若壁马上一个旋身侧跃,同时眼角余光扫过,但见一条绿色的身影如迅羽驰电般逼近了上来,挺在前面的长剑剑气吞吐,寒光闪烁,势态惊人。

此种危机时刻,哪能容人细想?

倏而,韩若壁的手已凌空一握,腰间所佩‘横山’当即如同受到气机感应一般,‘呛’的一声跃出剑匣,倒像是自行跳到了韩若壁的掌中。瞧那绿衣人来得迅猛无匹,韩若壁不敢有丝毫大意,刹时吐气开声,沉声一喝,脚尖用力抱剑拧身而起,从侧面推挡开了这来势汹汹的一剑,同时口中喝到:“住手,误会了!”

他这一招,是抱剑从侧面推挡,宝剑‘横山’自然离体颇近,因此力道十足。绿衣人是飞跃而来,将长剑刺出,招式早已用老,不过,凭借着凶猛的前冲之势,长剑的正面穿刺力仍然势不可挡,但侧面却再经不起韩若壁的这一推之力了。更何况,韩若壁的这一推看似普通,但剑上还携带着一股向下的巨大压力。因而,两剑相交之际,绿衣人只觉手腕一重,虎口瞬时一阵发麻,掌中长剑就有些拿捏不住,眼看将要脱手了!

就在手中长剑即将脱手之际,绿衣人猛然顺势一个鹞子翻身,不但借助着腰肢的旋转,化解掉了韩若壁这颇为阴险的一推一压之力,反而剑势一转,划过一个半圆,再次削向韩若壁的双膝。

端的是身手矫健!

眼见这记变招奇诡迅疾、神鬼莫测,韩若壁也有些措手不及了。无奈之下,他只得抖起剑花护住上半身,双足一点地向后跃开,以躲避绿衣人削来的长剑。绿衣人显然得势不饶人,立马长驱直入,痛下杀手,一剑快过一剑,一剑毒过一剑,一口气接连攻出十余剑。霎时,寒芒点点如繁星闪烁,剑气丛丛若团花簇锦,剑剑不离韩若壁的要害!

惊见来人居然如此扎手,韩若壁暗里叫苦不迭,于是再不敢有半点藏私,连忙施展出平生解数,将手中长剑挥洒开来,刹那间,犹如春蚕吐丝,又若天孙织锦,幻化出千道万道寒光剑影。

这一招,正是韩若壁的师门绝学‘尸居龙见’!

就见流光瞬息间,二人剑气相缠,剑刃相击,伴随着‘叮叮当当’的一阵乱响,仿佛顽童乱弹琵琶般没有任何节奏可循,二人的剑上也明明灭灭地闪现出无数火花。韩若壁只觉与对手的每一次相击,剑上都会传来一股雄浑绵长的内劲,若非他身负绝世玄功,恐怕就要伤在这一阵乱剑相接之下了,由此心下不禁一阵骇然。

其实,他的对手更加惊骇不已。

要知道,在和韩若壁的每一次相拼中,绿衣人都能感觉到对方剑上传来的一股难以捉摸的真气。那种真气忽强忽弱,滑不溜手,不但令他无法发力,还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寒之气,虽则感觉上只是一种凉气,但却能在不知不觉中侵入骨髓,冻僵内息,从而无形中令绿衣人蓬勃而起的剑势被即刻反制,简直可怕之极。更有甚者,当绿衣人的一轮快剑攻击到最后几式时,手中长剑只要一碰触到韩若壁的剑刃,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反弹开来。这种反弹正是源于他的内息运转已逐渐被韩若壁剑上的阴寒真气所干扰,无法与之抗衡了!

眼见又是几记快剑被弹开,绿衣人惊恼不定的同时,心头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怯意。因为,这一路快攻已是她剑法中最为精妙的几个套路之一,名为‘箭如雨下’,且自艺成出师以来,只要施展开来鲜有不胜的。可现下已经攻完了一轮,却不但未占上风,还被韩若壁完全压制了下来,叫她如何能不心生怯意?

见状,绿衣人不敢再有逞强,奋力一剑逼开对手,乘隙向后跃开三尺,同时保持着戒备,以便寻机再次发起新的攻势。

借着这缓一缓的机会,韩若壁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宫姑娘,你误会了,我只是路过此地,行凶的另有其人!”

原来,他早已瞧出这个绿衣人不是别人,正是在扬州时遇上的那个高个儿女子--宫露白。

宫露白情急之下,却是直到此刻才看清楚韩若壁的脸孔,既惊且怒道:“竟然是你?!”说罢,她脸色铁青着,一边仗剑防备,一边急速退到那个老人身边,小心地俯下身察看他的伤势。

宫露白这么做,一方面是出于忌惮韩若壁的内力精湛,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到事有轻重缓急。很明显,在她心里,与韩若壁拼命远远及不上查看那个老人的状况重要。

可惜,地上的老人已然断了气。

宫露白瞪大了眼睛,猛喘了几口气,脸色‘刷’的惨白了下去,同时身形微微一颤,站起身往后退出一大步才站定。她好像害怕瞧见地上的老人一般,赶紧把闪烁不定的目光移开,但转瞬又极不甘心地移了回来,然后,倏的再移开,再移回来......如此这般来来回回着,像是有些懵了。

她应该已经瞧出地上的老人死了,但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韩若壁哀叹一声,道:“我来时,他就已经没救了。”

这句话仿如一道霹雳打在宫露白的天灵盖上,使得她整个人像一根木头桩子一样钉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虽然,她心里明白,即使没有韩若壁的这这句话,也终要接受这一事实,但还是被这句话刺痛了。

转瞬间,她的心口好似有几百只木锤一起敲打,痛不堪忍。她想嘶声喊叫,她想嚎啕大哭。但是,她终究还是梗起脖子,绷紧面皮,甚至连握剑的手都不曾比刚才松上一分一毫。因为,尽管她心里又慌又急,又痛又愤,又恨又悲,但脑袋里还有个声音不停地对她大声喊叫着:还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

韩若壁努力地向她解释自己来此的原因和发现惨案的过程,并细述了,从老人后背以及贯穿前胸的伤痕、加上其他被害之人的致命伤来看,行凶的应该是两人,一人使刀一类的利器,一人使棍一类的钝器。最后还强调了,他刚才一掌拍下去是为了替老人续一口气,绝非害他。

“闭嘴!”宫露白怒喝一声,阻止他继续唠叨下去。此刻的她已是浓眉倒竖、怒目圆睁、银牙紧咬,恶狠狠地盯着韩若壁。

其实,她已将那老人尸体上的伤处瞧得清清楚楚,心知韩若壁所言非虚。更何况,刚才交手时,虽然是她抢得先机,占尽攻势,可韩若壁的内力古怪之极,后来逆转战局占得上风,倘若再硬拼下去,吃亏的还是她。因此,如果韩若壁真是行凶之人,在那种形势下,自然该对她痛下杀手,而不是急于解释自己不是凶手。

面对这样的宫小姐,韩若壁不禁生出了无限怜悯之情。他何等人物,走南闯北,识人众多,自是早瞧出宫露白眼下的凶狠之相以及对别人的怒气,都是一种不自觉地平衡方寸大乱的方式。在他看来,宫家小姐已心神慌乱,不知所措了。他想,那位老者和宫露白的关系定然极为亲密。至于老者的身份,他已猜出了八九分。

韩若壁又叹了一声,尽量将语气放柔和些,道:“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姑娘节哀。”

宫露白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努力令自己冷静下来。韩若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她。良久,宫露白终于收了长剑,默默地将老人的尸体抱起,移至长廊内,又找来一床丝被盖好了。转头,她对一直跟在身后的韩若壁道:“这里是我家。”

她瞧向盖着丝被的尸体,眼中蒙上了一层雾一样的东西,又道:“这是我爹。”

韩若壁‘嗯’了声。

宫露白冲他点点头,道:“我知道你刚才是想延长我爹的性命,好问出杀人凶手,该谢谢你才是。”

韩若壁摇头道:“可惜,没帮上什么忙。”

这时,韩若壁想到宫老爷见到自己时的古怪表现,不禁暗道:我的相貌倒有七、八分像我爹。莫非宫老爷以前识得我爹,临死前犯迷糊,错把我看成我爹了?

他颖悟绝人,一想便透。

疑惑间,韩若壁的目光落在了宫露白身上,脑中又是灵光一闪,又想:露白,露白。‘露白’二字前后颠倒一下不就成了‘白露’了吗。怎么这么巧?

他当然记得‘白露’这一天对他爹而言是多么特别的日子。

想到这里,他故意道:“宫姑娘,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的名字很奇怪。露白,露白,你爹怎会替你取如此奇怪的名字?”

宫露白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回答道:“我的名字是我娘取的。”

韩若壁追问道:“你娘呢?”

宫露白道:“早死了。”

此种时候也不方便多问,韩若壁只能暂时作罢。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又道:“对了,你爹临死前曾说把什么‘如意宝’给了行凶之人,也许对方就是冲那个‘如意宝’来的。”

“‘如意宝’?难道是冲着我爹收藏的古董来的?”宫露白摇了摇头,皱眉道:“我爹的确喜好收藏古董,但据我所知,藏品中并没有什么‘如意宝’。”但转瞬,她眉头一展,目光闪动了一瞬,似是有了什么新想法,但并没有说明。

韩若壁道:“原来你爹除了喜好骏马,还喜好古董。”

二人正说着话,只听得‘嗖’的一声,黄芩整个人如同一只敏捷的豹子般从后墙上跃了进来。他看到宫露白,不由怔了怔,然后缓步走上前。

韩若壁道:“来得正好,原来这座庄园就是宫姑娘的家,”指了指长廊里盖着丝被的那具尸体,他又道:“那是宫姑娘的父亲,也是这座庄园的主人。”

黄芩惊讶地看了二人半天,才冲宫露白点了点头。他没有说任何节哀顺便的话,而是直切主旨道:“我查到一些踪迹。”

宫露白立即上前一步,等他继续说下去。

黄芩转头瞧向庄园后门的方向,道:“庄子后门的小路上有不少杂乱的马蹄印,瞧上去颇不寻常,从时间上判断,很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韩若壁道:“能瞧出是几匹马吗?”

黄芩道:“两匹。所以,我猜行凶的可能是两个人。”

韩若壁赞同道:“我从凶器推断也是两个人。”

黄芩继续道:“我向西跟着马蹄印追出去了一段路,沿途没发现任何血迹之类的痕迹,所以凶手应该没受伤,而且凶器也很可能被他们处理过了。”停顿了一下,他又道:“凶手行事如此老辣,必定是精于此道的高手,搞不好是江湖上的杀手也不一定。”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显得有点儿古怪,似是在犹豫该不该说。

停顿了片刻,他终于还是说出来了,道:“从痕迹判断,我们在路上遇到的‘黄膘紫骝’有极大的嫌疑,九成就是他们。”

韩若壁和宫露白一齐脱口而出道:“黄膘紫骝?”

宫露白紧握双拳,咬牙切齿道:“我誓杀二贼!”

“等等,此种大事如何能够轻易下结论?”韩若壁道:“先听听他这么判断的依据。”

黄芩稍显不满,反问道:“你怀疑我的判断吗?”

韩若壁忙不迭道:“我只是好奇,你为人谨慎,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怎的今日却有如此把握说是‘黄膘紫骝’?”

黄芩整理了一下思绪,道:“因为我发现那两匹马中,有一匹的蹄印颇为特别。那匹马的一只蹄印比其他三只都要轻一些,步幅也短一些,好像带了点儿小伤的样子。昨天在‘乱云不过山’门外,我们靠近‘黄膘紫骝’的那两匹马时,它们曾经用蹄子蹬了几下地面。当时,我注意到那匹紫骝马的左前蹄微微偏软,像是有点儿小风湿。你想想,‘黄膘紫骝’本就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杀手,二人名下挂着好几宗灭 门 惨案,偏巧他们昨日才出现在‘乱云不过山’,今日这里就发生了一起灭 门 惨案,而杀人的凶手也恰好有两匹马,其中一匹恰好一只脚有点小毛病。天下间哪可能有这么多的巧合?”

韩若壁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当真是他们的嫌疑最大了。”

顿时,宫露白的双目中射出仇恨的怒火,问黄芩道:“那两个贼子长什么模样?往哪个方向去了,我追他们去!”

黄芩微微皱眉,将那二人带着斗笠的怪模样和两匹马的样子都描述了一番,接着道:“他们的马都是日行千里的宝驹,姑娘只怕是追不上了。”

未等他话音落下,宫露白已经‘嗖’的一声,像兔子一般窜了出去。很快,墙外响起一声急促的马嘶,紧接着,疾雨般的马蹄声由近及远,朝着凶手离去的方向一路响了过去。

韩若壁苦笑道:“好急性的宫小姐,居然扔下一大摊死人撒手不管了。”

黄芩神色一肃,道:“灭 门 惨祸就在眼前,难怪她报仇心切。”

韩若壁摇头道:“她那般追法,如何追得上?根本是白费力气。”

黄芩眼光闪了闪,道:“白费力气倒好,怕只怕真的追上了,那便要折在‘黄膘紫骝’的手下了。”

韩若壁嘴角一挑,一副黄芩有所不知的表情,道:“别小瞧了那位宫姑娘,刚才她曾误会我是凶徒,与我交过手。依我看,她的剑法老辣得很,‘黄膘紫骝’也未必奈何得了她。”

黄芩道:“你又没同‘黄膘紫骝’交过手,怎知他们奈何不了她?”

韩若壁‘嘿嘿’一笑,道:“行凶的二人中,有一人使的是短铁棍或铜锏之类的重兵器。”伸手粗略点指过地上的几具尸骸,他继续道:“像这样被打碎脑瓜的死法,应该都是那人下的手。从他能一击必杀这一点上看,他的武功肯定不弱,但从死者身上伤口的形状、深浅看,我觉得那人主要还是依仗手中重兵器的威力以及身手的敏捷,才轻松打碎了许多脑瓜,并没有太高深的内力。”

瞟了眼黄芩背后的铁尺,他又道:“你的铁尺也是类似的重兵器,自然明白个中道理。或者,至少,和你拿铁尺当刀剑使,切割人身体比起来,那人可要差上一大截了。当然,如果他有你的本事,宫姑娘的爹也就没法子撑到我们进来时了。据此推断,假设另一人的武功和他差不多,以我对宫姑娘身手的估量,正面对阵的话,纵使不能得胜,自保总还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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