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茵对我说,那只孔雀是她的天启,尽管她当时无法理解,可它一定在向她传达些什么,她说,天启是从来不会像人一样说话的。
而今,我站在那条河的正中央,让奔流的河水从我的双腿中间激荡,我想就这么躺下,看看艾茵看过的世界最后的光景,让清凉的河水就这么带走我的呼吸—一如它们带走艾茵的。一个星期前,通缉犯李亚男被发现溺死在了这条不到一米深的河中,警方断定她畏罪自杀,而在那半天前,我发现艾茵从我们躲藏的住处消失,在那只孔雀的腿上,系了一张纸条,上边写着她对我的诀别。
“我们的逃亡结束了”
她只写了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在最后的那些日子里,她的一言一行都变得琢磨不透,像是留给我的密码,里边藏着的或许是她真正想告诉我的话,只是,我解不开了。
艾茵,你知道吗?当我找到你的那个瞬间,我感到我的人生终于又明亮了起来。尽管你那时衣衫褴褛,尽管我们即将亡命天涯,可那又如何呢?只要我还跟你在一起,还能像往常一样牵住你的手,就没有什么是我们办不到,我们一定会逃出这深山,逃出你的故乡,小镇、呻吟的城市、这片哭泣的土地,我们会逃离这一切,逃到一个只剩下你我的地方,携手度日,在一片只属于我们自己的天地了却此生,这难道不够幸福吗?说到底,为什么纷争呢?为什么抵抗呢?这世界太纷杂,再残暴的人都会有柔情,再卑微的人也会有梦想,七十亿个体中的每一个都经历过难以想象的人生,都有时时刻刻澎湃着的内心,而这七十亿个带着不同故事的人又无时不刻不在彼此征战、讨伐、残杀,这多么可怕?我想去面对世界,我想同这个容不下你的世界战斗,可每当我站在人群面前,无数张面孔带着他们瑰丽的灵魂就会像洪水一般向我席卷而来,我又能怎么做?所以,何不就此同我逃离一切?至少我永远不会畏惧面对你,至少我们总是能理解彼此不是吗?可是你走了,你拒绝了我,在这最后的最后,你让我陌生。艾茵,如果你在这,如果你在看着我,那么就请你附到花草上,附到那只蝴蝶上,让花鸟们回答我的问题吧。你可曾爱着我?你可曾在乎过我?在你心里我究竟称得上什么?
耳边风声突然呼啸起来,好像有一匹烈马奔驰而过,河岸的野花在风中撕扯着自己的根茎,我看到几只白色的蝴蝶迎风飞舞,像被抛到空中的几粒纸屑。面前的一切在莫个瞬间变得扭曲、躁动,温柔的夕阳此刻也放肆的向我投射它的愤怒,艾茵,是你在回应我吗?我只想说,我爱你,我要去找你了。
“可是”
“可是我不希望你那样”
“可是我不愿将你禁锢在我的身旁,也不愿让一间几十平见方的鸟笼禁锢我们,我们属于全世界,就像全世界属于我们” “你拯救了我,你还有能力救更多人。” “你总会找到我的,在朝阳冉冉升起的雪山上,在列宁格勒的钟声敲响时,在格瓦拉的画像下,在每一个孩子天真而又灿烂的笑声中”
“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你能够自由,不论这世界有多可怕,请你不要怀疑,永远不要怀疑,我爱你。”
“我爱你”
于是,风再一次回归了平静,涓涓河水将我萦绕起又四散而去,还有几滴水花打上我的指尖。在浸染万物的斜阳下,我的眼眶终于红润了。我缓缓走向岸边,那只孔雀等在一旁,宁静,庄严,和平。
我明白,这就是天启。我释然的笑了,第一次的向这只生物伸出掌心,感受这来自世界之外的,世界本身的温度。现在,我理解了一切。
蓝色,自由的颜色。
绿色,世界的颜色。
红色,你我的颜色。
我想,这会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呼唤她的名字吧。“你的名字是艾茵,现在,高高的飞起来吧,向天际冲去,只要你能够高飞,人类就都能获得自由!”面前的巨物振翅而起,搭载着世界的重量向东南飞去,我忘情的张开双臂朝着它离去的方向狂奔着,呐喊着,让卷起的沙石肆意的扑打我的身体,拥抱我的眼泪。 艾茵,这就是你想要告诉我的,对吗?现在,我只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