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3/10
一直以来,我幻想着可以逃出现世,幻想着自己生活在童话的故事里,想着某天叫醒我的不是手机扩音器中聒噪的电子音而是动物们清新的歌喉。而此刻,梦境以一种无比戏谑的方式成为了现实。
我睁开双眼,瞳孔尚未完全聚集,那只孔雀蓝绿相间的身影就像混合的染料,丧失了边界铺张在我的视觉里。在我的身体从沉睡中恢复生力之前,我就这么无神的注视眼前这只奇异的生物。对于这只孔雀,我只知道是像天启一样魔幻般出现在她的身边的,它叫什么?我不知道,也许她早就起好了名字,只是从没告诉我。
而今天,是她的葬礼。
我将仓库的大门锁好,驱车前去她的葬礼,我并未获得邀请,因而只是远远的看着她被埋葬的一切。二百米开外的地方就是她的墓地了,那是她故乡农村的一片荒野,围在一片被薄雾浸润的秸秆中间,干渴的土地上,挖机正在用锈迹斑斑的铁手挖掘她最后的容身之地。一位老妇人跪坐在地上嚎哭着,身边有两名中年妇女费力的搀扶着她,我猜测中间的妇人是她的母亲,旁边的两个应该是她的兄弟,此刻正在吊臂下搀扶着她的黑色棺椁。我看着棺木上大大的奠字,听着老妪的嚎啕大哭,在她一旁的几个男人叼着烟不知道在谈些什么,而他们脚底的扩音器正声嘶力竭地放着哀乐,我知道,她肯定不会喜欢这一切,包括那张贴在石碑上的照片——那是她最后一张留着长发,一袭白裙,脸上只画了淡妆的照片,拍摄于高三毕业那年,我曾经也有一张,只是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我把这张照片烧了。
从葬礼返回后,我照常去给那只孔雀喂食,尽管那是她最后托付给我的东西,可我确总是无法从这只大鸟的身上看到任何活物的气息,只觉得是一只形貌昳丽的玩偶,被它的主人丢给了我,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突然宣布我成了它的主人,我一直以为她爱着它,就像我以为她也爱我一样。可谁又能理解她呢?在我与她爱意最浓烈时她说,如果我死去,她也不会活到明天;我对她说,如果她死去,我将活下来,然后大声将她的故事告诉所有人。可从何讲起呢?我必须承认,哪怕到今天,我依然不够了解她,我想这世间大抵是没人能走进她那颗不再跳动的心了吧。只是我今后的生命中,除了对她的追忆外,再无其他。
我与她初遇时,我们都还只有十六岁,就像任何那个年纪的女生一样,她穿着一身毫无美感的校服,梳着和其他人一样露出额头的单马尾,如果我没注视她那双眼睛,那我大概再也不会记起她,那双饱含了深邃的悲怆,屈辱,冷漠与蔑视的眼睛,给了她在我回忆中的一幅面孔,紧接着是身体,声音,以及在夜晚走廊中贯穿我灵魂的一声叹息,从此,她从无数的过客中走出,在我渺小的生命中烙下了印。
“ 李亚男,对吗?”
“嗯,你好”
我回忆起我们在市动物园偶遇的那天,我想也许从那天起,那只孔雀就成了她生命中的某个符号。
“你一个人?”
“嗯,我习惯这样。”
“是吗?看来我们差不多,记得我们昨天的语文课讲了什么吗?”
“你是指《孔雀东南飞》?”
“对,我喜欢那篇,我就是因为它才跑来动物园看孔雀的”
“我不喜欢,我讨厌古文,我喜欢现代小说。”
“可它很美”
“如果它不要求我熟读背诵的话,确实很美。”
她听完笑了笑,现在想起来,我也分不清这笑是礼貌的敷衍还是因为我确实讲了个好笑话。
“我叫…”
“我记得你叫什么,我还记得你自我介绍时手边摆的那本书,是帕斯捷尔纳克的诗集,对吗?”
“你也喜欢他的诗?”
“我更喜欢聂鲁达,’再吻我一次,爱人’”
“请把枪擦亮,同志”
我们相视一笑
“我讨厌我的名字,叫我艾茵吧,如果你愿意当我的朋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