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一行人从渡口处调转车头一路向西,前往天水河北岸的五里桥。
而正如其名,五里桥乃是一座长约五里的石桥,连接着天水河的南北两岸。
只不过作为通关的要道,五里桥一直以来都有着官兵把守,而当初建这座石桥的原因可不是为了方便天水河南北两岸的通行,要知道过了天水河就是一望无垠的平原,如此的一座石桥若是在战争时期就是处必争的咽喉之地,只要占领了五里桥,那天水河这道天堑便是荡然无存了。
好在大昇朝已经近二十年没有过真正的战争了,所以只要付了通关所需的钱元,官兵也不会查验过河的人员。
而出了帝都过了五里桥一路向北,则是沧州边境的万里长城上最为紧要的一处关隘——玉阳关。
玉阳关之外,便是青州草原水草肥沃的河套走廊,当年这片地区还在大昇朝的掌控之下时,只需快马五日,便可将长城外的消息传到帝都上阳城。
所以这座五里桥的最大用处,就是帝都与神洲大陆北部地区的信息枢纽,毕竟要是坐船渡过天水河也需要半日的时间,而有这半日,好的千里马已经跑出去五百里有余了。
一行人中,青姝坐在后面的驴车上照顾着自己的哥哥,老班主的儿子吕青峰今年二十有三,和他的妹妹一样,长的都算是人中龙凤了。
只可惜自双腿被打断之后就开始一蹶不振,蓬头垢面终日也懒得梳洗,满脸的胡茬看起来像是逃难的灾民,裹着袄子侧躺在驴车上,眼睛紧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青姝看在眼里是痛在心中,不仅是她的哥哥今日这般模样皆是因为自己,而且其实在出事之前,吕青峰那时候在淮安城里已经是有名的小生了。
虽说都是下九流,但俗话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
像他们这些民间的戏班能出个名角的话,不说能改变整个戏班的命运,但起码能改变吕青峰自己的人生。
也许到了下一辈那里,也不会混迹在这些下贱的行当里。
想到这儿,青姝偷偷抹了一下眼泪儿,而躺着的青峰这时虽未睁眼,却似看见了一般冷冷地说道:“哭什么!刚才唱的不是挺好的吗?还有人为你出手阔绰,没准儿到了上阳,你还真能成个角了。”
而一同坐在这辆驴车上的“小猴子”雅若就不爱听了,虽说青峰被打断双腿的时候她也在场,可是这也不能全怪青姝姐啊。
于是见吕青峰这般阴阳怪气,雅若为青姝抱不平地说道:“呦!少班主,您没睡啊!我们青姝姐人长得漂亮,没准儿到了帝都被哪家公子看上,郎才女貌的,下半生也就不用再抛头露面了,有句话怎么说得来着,我们的胖是暂时的,可有人的矮却是一世的。”
青姝拽了下雅若的袖口,也不知道她这些损人的话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而吕青峰显然是被戳到了痛处:“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也就能甩开我们这些劳命的累赘。”
“你们两个说些什么呢!”青姝赶紧打着圆场,“等我们在帝都落了脚,再去寻得好的医生,没准儿就能治好你的腿了,就不信偌大的上阳城连个能治腿疾的医师都没有。”
“是啊!没准儿……这天底下没准儿的事情可多了,谁能想到我吕青峰会成了这样的残废,终日只能窝在这驴车之上和你个娃娃斗嘴。”
“哼!有的人啊残的是在身上,而有的人呢,残废的是在心里!”
青姝觉得雅若这话说得实在有些过分,拉住她的胳膊示意不要再说下去了。
其实按照雅若的性子,不将吕青峰怼个半死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可是在这戏班内就要数青姝姐对自己最好了,当初如若不是她的悉心照料,恐怕自己也会像吕青峰一样,落得个终身残疾。
所以雅若虽然气不过,但是碍于青姝姐这里她还是没再言语,而是下了车窜到前面去了。
“哥,你也别往心里去,她就是个孩子,说话没轻没重的,我……”
“没轻没重?但其实小猴子说的不也都是事实吗,不是吗?”吕青峰打断了青姝的话,“刚才那个出手阔绰的富商不是说了吗?帝都城南有个吴家医馆,若你真想治好我的双腿,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说完,吕青峰又背过身去,不再理会自己的妹妹了,殊不知他自己赌气的这一句话,却将吕青姝推进了万劫不复的人间地狱……
与此同时,帝都上阳城的内狱之中,狱卒将一张已经画押好的罪状递到了李长京的面前。
李长京借着油灯,看着上面的血指印,轻轻叹了口气,“有通知他家里人吗?”
“回大人,季仕林父母早亡,家中只有一叔叔在帝都做布匹生意,小的一早便通知了其家人,只是他们都怕连坐之罪,所以便在事发之时连夜出了东华门,想必现在已经过了天水河,到了赢州地界。”
李长京收好罪状,一时间有些念及旧情:“将季仕林好生安葬了吧。”
李长京自然知道就算给季仕林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状告皇太后,可是李长京也不傻,事已至此断然不可再纠察下去,否则恐怕连他自己的脑袋都保不住了。
想到这里,李长京又觉得这时再跟季仕林扯上关系有些不妥,所以又对身边的狱卒说道:“算了算了,还是按照规矩,将季仕林的尸首送到乱葬岗喂野狗吧。”
“是!”狱卒点了点头下去办事了。
虽说不忍,但为了自保,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李长京这般想着,起身走出阴冷的审讯室,可刚出内狱的大门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拽了过去。
李长京先是一惊,想着谁有如此大的胆子刚在内狱门口行凶,可待他转头一看,身后竟然是之前在万朝殿上装晕的于贺,于宗正。
于老此时是一脸惊慌,左顾右看了几眼这才将李长京拉到一偏僻的角落。
“我说于老哥,你这是做什么啊!”
于贺还没开口,就先将一个包裹塞到了李长京的怀里。
李长京心中不解,打开一瞧,里面竟然装着几株淫羊藿和其他的什么药材。
“于大人!你这是作甚!”
李长京说着,急忙将包裹推了回去。
“嘘!嘘!”于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可是老夫不传的秘方啊,李大人!”
“胡闹!”李长京甩手要走,而于老赶忙拦住了他的胳膊。
“李大人!李大人!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知道……”话到了嘴边儿,于老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李长京自然是心知肚明,一把攥住于老的胳膊:“那晚的事你我就烂在肚子里,季仕林已经死了,我现在要去面圣复命,死人是不会开口的,你明白吗!”
于老也是混迹官场多年,自然是明白这话中深意,急忙点了点头:“明白!明白!”
李长京瞥了他一眼,就转身往宫中去了。
临了于老在后面还喊了一嘴:“那这些就给您送到府上了啊?”
见李长京没做回应,于老的心算是放到了肚子里,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知道此事已消的于贺将包裹中的药材拿出来嚼了两株后,又飘飘然地往洒金桥的方向去了。
殊不知这一去,也是有去无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