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我陪你回去吗?”
晓芳看着菲妃沉默地收拾着行李,她执意要大清早就离开,回到那处“魔窟”中。
“你为何不肯一直留在这里?我爸爸妈妈也会同意的。”晓芳问出了自己长久以来的困惑。
菲妃温柔地回答,“因为啊,这里是晓芳的家,我不像把这份厄运传染给你。而且,在你们对我越好的时候,我越会把这份温暖拿去跟自己的家庭作比较,很幼稚吧,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我不能不这样,我控制不住自己。
伯母的身上总是带着慈悲,我为伯父伯母之间的感情而深深感动,他们一片片莲灿,都为我惜生,而我能为你们做什么?只能把无尽的悲伤和消极带来……”
菲妃提着行李箱走下楼梯,“也许就像达莉娅说的那样吧,视若无睹有时也会是一种聪明的自我保护,我以前就是这么做的,可是晓芳,你又希望我能够成为理想中的自己—我的生命太千军万马了,可也还好,能遇到你还有他们那样温暖的人。我是一则遥远的和平,为了到达彼岸,必须不断地进行战争。”
晓芳还是很担心,“你从未在白天回去过那里。”
“所以我现在正要去尝试。”
屋门打开又被关上,菲妃离开了。
伯母闻声而至,“菲妃呢?这孩子又不吃早饭就去上班了吗?真是坏习惯。”
晓芳站在屋门前用力地点头,眼里闪烁着泪光“对呀,真是坏习惯。”
对于菲妃来说,她确实还是很惧怕在白天回到那里的,那个地方好像是一处关押着曾经的自己的地牢,菲妃幻想着有一个小女孩蜷缩在犄角旮旯里,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那不过是她自己罢了。
“铃铃铃~”背后传来一串打铃声。
“菲警官,好久不见呀。”
“邮差先生,好久不见。”
“以前总能看到你早早起来去警局上班的,只是这段时间就没看到过你了。”
听着邮差说的话,菲妃愕然,自己以前总是在天光朦胧的时候上班去的,那时候街上几乎无一行人,而且印象中也没看到过什么邮差,可是他却说那时总看到自己。
菲妃解释道,“我前段时间去国外旅游了。”
“是吗,您看起来瘦了好多,不过依然漂亮。”
“谢谢,您看起来好像有什么开心的事。”
不知是否真的有什么高兴的事情,邮差大笑起来,“是啊,我很开心,我最近在孤儿院帮忙,那里的孩子们很让人喜欢。”
“我相信这是真的。”
“我还有很多信要去送,再见了菲警长。”
菲妃挥手告别,“代我向许院长问好。”
邮差跨上单车的脚听到她最后这句话突然颠抖一下,邮差停下来惊讶地望着菲妃,“你说许院长,他回来了吗?”
“对呀,我们一起回来的,你还不知道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菲妃看到邮差眼里的光芒忽然黯淡了,“是吗……这样啊。”
菲妃看着邮差远去的背影,不明白为何他刚才乐观又神采奕奕的样子怎么突然变了?菲妃实在是不得而知。
行李箱的轮子在地上被摩擦着,发出扰耳的声音。
走到离家不远的街对面时,菲妃停下脚步,因为一家不知何时建设出来的化妆品商店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菲妃曾多次经过这里,头脑里冒出过无数次有想买一支口红的念头,但是都被恐惧给扼杀了。她独自站在店门前好一会儿,好似下定了决心,菲妃大踏着脚步走了进去。
店里的柜台前有个中年妇女,她脸上画着浓妆,那女人看到走进店来的菲妃之后,本来涣散无神的眼睛里好似闪耀出发现宝藏般的喜悦。
“姑娘,快进来,坐过来。”
菲妃坐在柜台前,低下头看着玻璃橱窗内各种口红、香水、胭脂,化妆品多得让人眼花缭乱。
菲妃低头看了好一会儿,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对于从来没有画过妆的她来说,选化妆品实在是困难。菲妃抬起头,看到面前的女人正审视着自己,“请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有啊,这张脸蛋很精致—以前没画过妆吧。”这女人竟然一眼就看了出来。
菲妃倔强地反驳道,“才没有,我不久前在国外参加舞会时,化了很美的妆,还帮我的朋友化了妆呢!”
女人笑了,菲妃也笑了。
“想买些什么?”
“一支口红。”
于是女人将很多不同型号、不同色别的支口红摊开展示在菲妃面前,然后拿了一个镜子立在旁边。
“选一支你喜欢的。”
“其实………我以前没买过,没有经验。”
于是女人低头去帮菲妃一起筛选,“我觉得这个色号的适合你,试一下吧。”
“可以试吗?”
“当然—--你知道怎么涂口红吧。”
“不要太小看我了。”
菲妃打开盒帽,将其慢慢旋出,一下一下在嘴唇上轻轻均匀地搽抹,而后轻轻抿一下,用唇膏的侧锋勾勒出唇形,女人看了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举起一旁的镜子。
“你可真迷人。”
菲妃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确实瘦了好多,那片吐了口红的地方,好像飞舞着红色的蝴蝶,又似一团燃烧的火焰。菲妃痴痴地看着镜子,恍惚间,好似看到另一个熟悉的女人面孔与自己的镜像重叠在一起,一朵桔梗花出现在自己的秀发上……
“就它吧。”
原来口红在嘴唇上摩擦的感觉是这样的,虽然当是薇拉已经为她画过一次妆了,可那并非是自己的手在操作。看着背包中的口红,菲妃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终于还是来了。站在房子外面,菲妃隐约可以闻到里面散发出来的臭味儿。
“咚咚咚~”她叩响门扉。
“咣当咣当咣当~”里面一串跌跌撞撞的声音向她涌来。
开门的是那个女人,她看到消失许久的菲妃出现在面前,而且涂着口红的样子不免大吃一惊,原本想要喊出口的谩骂声被阻塞住,只是镇静地看着菲妃。
菲妃在那女人惊讶之余提着行李箱从她身侧走过,从容地走进了屋子里。
客厅里很乱,应该说是又脏又乱,飞舞的苍蝇和瓜皮果屑四处堆积着,而且墙壁边厚重的窗帘将阳光全部给遮挡在外面,屋子里好似发霉了般要下起雨来。
“喂!死丫头,不声不响消失这么久去那里了?!你以为临走前给我们一点儿钱就算是打发我们了吗?我跟你说那完全不够用,家里什么都没了,快去买些吃的来。”女人站在一旁气势汹汹又喋喋不休地说着,可是菲妃却不为所动。
菲妃走到墙壁边,将厚重的窗帘尽数打开,阳光立即冲杀进来,将屋子里的黑暗全部驱散,女人捂住眼睛跌坐在沙发上。
“你他妈在干什么?!”
阳光将屋子里的肮脏杂乱的一切照射得更加露骨,菲妃实在无法忍受这里的气味,然后将所有的门窗都打开来。
女人疯狂尖叫着,菲妃明白她心里的诡计,站在墙壁边抱臂看着那女人发泼。
“踏踏踏~”楼上的两个人闻声而至。
男人和那个叫忤儿的男孩看到菲妃站在客厅里同样感到惊讶。
“妈,你怎么了?”男孩扑到女人身边假装关怀且着急的样子。
“她打我!”
果然,还是蛇蝎一般的心肠。
男孩也有十七八岁了吧,菲妃能看出来他那些过分行为的目的,只是因为单纯的丑陋和肮脏而已。母子两人的戏演得可真好。
男孩举着拳头正要往菲妃身上砸去。
“住手!”
男人终于说话了,那声咆哮震碎了房间里的一切,安静在每个人的头上盘旋呼啸着。男人缓缓走下楼梯,每一步都使脚下的木板发出清脆的响声—更像骨头的断裂。
他走到菲妃面前,阳光从菲妃的背后摄入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看着面前涂着口红的女儿,男人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好久,久到要按年岁来回忆着,已经很多年没有好好看过菲妃的面容了,如今菲妃的样子和住在他记忆里的那个女人真像—--曾经离他而去的妻。
“我说过不允许任何化妆品出现在这个屋子里!”
站在一旁的女人和男孩冷眼旁观,准备好了看一场武打戏的架势。
“你在害怕什么?”菲妃仰起头直视男人的目光。
看着面前这张精美的脸蛋,男人的视野里看到的,却是他曾经的妻子站在面前。
“啪!”
一巴掌打在菲妃的脸上,瞬间留下了深红的掌印,菲妃被这一掌打得头晕目眩,束着的头发竟然也被打散了。
男人情绪分外的激动,大口喘着粗气,似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你在害怕什么?”菲妃又一遍地质问男人,她决定刺穿他的伤疤往里面走。
“我没有在害怕!”
菲妃苦笑道,“我本可以永远不再回来这里的,可是我还是回来了—--不止是这次,曾经每一次从这里逃走,我都可以选择不回来,但是我还是回来了。尽管我知道也许会受到你的打骂,受到无耻之人的陷害,可我还是回来了。可能只是因为,你是我的父亲吧,小时候妈妈就离开了我们,所以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我毫不怀疑你对妈妈的爱,所以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男子咆哮道,“住嘴,不许提那个女人!”
菲妃开始去解自己上衣的纽扣。
“所以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不愿意面对妈妈抛弃我们的现实,就像不愿意接受我一样,你用自己的痛苦来表达自己脆弱的爱情,来为自己曾经的懦弱而圆谎,进而通过伤害我来避过现实的险滩,唯独此刻,你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正如你不愿面对自己的假面。被最亲近的家人伤害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幸运的是你,不幸的是我,我始终是哪个孤立无援的受害者,即使在我最痛苦的时候,心里一声声呼唤的是‘爸爸’。”
男人红着眼睛看向菲妃,他抬起头来的瞬间,再次被视野中的一切震惊:菲妃露出白皙的上胸,锁骨附近纹着一只美丽的蝴蝶,就像枯叶一样美丽。
“不必露出这种表情,我无数次想过自杀,可是又无数次因为懦弱而选择放弃,被你们伤害的时候我已经很疼了,我想着有没有一种不那么痛苦的死法—当然有,我房间抽屉里还放着半瓶安眠药,每次我失眠的时候就吃它,想着吃下就能真正长眠了吧,但是又很怕见不到明天温暖的阳光,所以,归根结底我也是懦弱的,像你。”
菲妃将那胸口的蝴蝶用衣服遮住,她转过身,又举起臂膀,那朵五星图案的紫色花朵射入男人的眼帘,男人看到后突然泪流不止,语气哽咽。
“很熟悉吧,桔梗花----这是妈妈就喜欢的花朵了,我把它纹在了自己的身上,当我想妈妈的时候就去抚摸这里。曾经我把它给你看过的,不知你有没有印象,那时你喝醉了酒坐在沙发上,我跑到你面前,同样高举起手臂,你看到后只是骂我,让我滚开。”
男人摇着头,嘴唇倒弯着,抽泣起来。
菲妃继续说道,“当时我很失望,再也不敢让你知道我的事情。小时候妈妈总说,女孩子要学会化妆,因为化妆是展示给最爱的人看的。所以,爸爸,我化妆的样子,好看吗?”
噗通一声,男人无力地跪在地板上,他将自己蜷缩起来吞声啜泣。
菲妃走到自己的行李箱旁边,拿起来往屋外走去,“对了,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桔梗花的花语,”男人爬起来望着菲妃。
看着那双混着泪的眼睛,菲妃叹了一口气,“桔梗花的花语,她象征着永恒的爱和无望的爱。”
菲妃离开了,走得毫不犹豫,任凭身后屋子里的男人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