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锦年点头,去找他师父,也是掌门的关门弟子祝飞鹰。
祝飞鹰修行的地方,是云台山最险的一段山道上,一块向着悬崖高耸凸出的鹰嘴岩,他此时正打坐运功,那只名叫“龙枭”的猎鹰安静地立在他的肩头,一对锐利的鹰眼目瞪前方,让方圆数里的飞禽走兽都纷纷绕道而行。
自上次死圣一伙夜袭水乡别院,华锦年便知同这位师叔不对付,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在鹰嘴岩下屈膝半跪,毕恭毕敬说明来意。
华锦年说完跪了半天,祝飞鹰眼皮不抬,也不予回应,华锦年只得把话又重复一遍,这才换来对面吐出几个字来,
“知道了,回去等消息吧。”
“唔……”
华锦年沉默片刻,忍不住问,
“要等多久?”
“不知,或三年五年,或十年八载。”
“可是妍儿身子撑不了那么久!”
“生死有命,我也无能为力。”
“我听说,只要求掌门向朝廷和各大门派发出急救令,就能找到合适的供体……”
祝飞鹰嘴角扬了扬,道,
“为一个平民之女发布急救令,动员整个大棠医界,古来未有,况且掌门明日要赴京为医部黄侍郎的千金亲诊,现在正闭关修养,任何人都不见。”
听了这话,华锦年直起身,指他怒道,
“大臣的孩子是命,百姓的孩子就不是命?有钱有势就能排在前面,让你们亲力亲为,穷苦人家就该活活病死得不到救治,如此徇私舞弊,不公不义,也算医者所为?”
祝飞鹰猛地睁开眼来,眼神直瞪华锦年,手上扬起一本大部头名册,道,
“你可知这名册上有多少和妍儿一样的孩子还在苦苦等待供体?这上头的每个人,都恨不得别人家的孩子早一天死,好将自家孩子排到第一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些位高权重者,舍身搏命换来今日的权势地位,无非是为自己,为家人挣得更多活命的机会,有何不公不义?反倒是你,就因一己之私,念同乡之情,就想寻后门,行特权,你又何尝不是徇私舞弊?”
祝飞鹰的目光,和这一番劈头盖脸怒骂,句句像刀子一样剜在华锦年身上,直骂得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呆立良久,只能灰溜溜地离去。
这一晚,华锦年整夜都在情义两难间纠结,他不是没想过,干脆下山寻伙作恶多端的山贼,将他们的心全部挖出来,挨个看看哪个能同妍儿相配,可正如祝飞鹰所言,医者又岂能为救一人,而杀一人呢?只怪当初自己嘴上没个把门的,如今大话已说出口,又如何面对人家娘亲期冀的眼神,和孩童的至纯至真的笑脸?
一转眼已过去三天,这几日里妍儿病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每次气喘、发绀症状也越来越重,这一日几乎食水不进,精神萎靡,只能将药液、饮水、食糜经银针和胶管注入体内,便是文家兄妹,也得费上六、七成功力,才能将妍儿身上症状治住。
又一晚,华锦年走到水乡别院妍儿母女歇息的小屋,看到妍儿熟睡在一张小小的摇床里,裹着小花被,唇色青紫,鼻翼扇动,细微的鼾声夹杂着呼噜呼噜的痰鸣音,唯独脸上还是红扑扑的,也不知梦见了什么,时不时嘴角还露出些许笑意,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华锦年抚了抚她额头,也冲她笑了笑。
妍儿她娘陪在一旁,几番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少侠……敢问,大师什么时候能为妍儿施术治病?”
华锦年不知该怎么答,只能低着脑袋,小声回道,
“快了,就这几日……”
妍儿她娘没说什么,默默从拿出个小小的包裹,里边叮呤咣啷直响,递到华锦年手上。
“这是?”
“是我当初陪嫁的一些首饰,虽值不了什么钱,少侠若不嫌弃,就当作诊金。”
“大嫂,这可使不得呀!”
华锦年大惊,连忙推辞,反倒是妍儿她娘柔声宽慰道,
“少侠不必多虑,你这些日子为妍儿的病奔波劳累,咱们娘儿俩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妍儿的病,治好治坏,那都是命。小女子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也是懂道理的,医者治病救人,可自己也得吃饭呀,都叫你们分文不取,往后谁还来做这行当?”
眼见这样一介民女如此通情达理,华锦年只感觉什么东西就要从眼眶中流出来,慌忙背过脸去,
“大嫂,放心,这些好东西,往后还得留着给妍儿当嫁妆哩!”
华锦年一咬牙,将眼里要流出来的东西憋了回去,便向妍儿她娘告辞而去。
华锦年出了水乡别院,径直就往山上走,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老哥!”
就见林洁莉、罗剑卿、唐歌儿三人争相赶来,
“这么些天,都不见你人影,如今又去找啥好玩儿的不叫上我们?”
华锦年一见他们仨,忽然想到什么,他只问罗剑卿道,
“嘿!你还记不记得,我俩偷跑上山打山猪那回,寻见的那个地洞在什么地方?”
罗剑卿被他问得一脸懵,
“哪……哪回?我俩偷溜的课太多,不记得你说哪回?”
“就跟着祝飞鹰和大师兄进去的那回,有个老大的池子,泡着好多死人,你还拣了根大腿骨回来吓唬洁莉妹子那回。”
“泡死人的池子?!大腿骨?!”
林洁莉也想起了什么,揪住罗剑卿便把拳头举到他脸上,道,
“就你上次买回来那根千年神龙骨?说花一千两买回来给我炖汤补身子的那根?!”
“别……别听他瞎掰!”
罗剑卿被揪得大气也不敢出,一脸无辜状大声道,
“你、你该不会……这三更半夜的,去找那泡死人的池子?脑子没进鸡汤吧?”
“要是我没猜错,那一定是祝飞鹰私藏供体的地方!”
“就算是……那又能怎么着?我可不记得那鬼地儿,上回咱后来不是被你师父逼着找了大半天也没找着,还被罚跪了一整夜吗!”
“你不记得没事,你记得上次那根大腿骨埋哪了就行。”
华锦年一脸坏笑盯住他,盯得罗剑卿瑟瑟发抖,
“记是记得,可你……你找那大腿骨干嘛?”
华锦年凑到他耳旁,小声说,
“喂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