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以为我们都曾遭遇过不好的事，会有相通的地方，现在看来完全就是我心太软了。
又过了一天，蒋纯拖着没好全的腿来了学校，她不知道，我已经替她解决了陈一佳这个麻烦，料想以陈一佳的性格并不会甘心就这么罢手，但只要有我在，她就休想在伤到蒋纯。
下午送蒋纯回家后，她性格温和的妈妈留我吃了饭，到晚上，听我说家里没人，她二话没说就让我留下来过夜，不知为何，我沉默着，居然没有拒绝。
认识这么久，这是我离蒋纯最近的一次。
说起来，之前我也和周伊伊一起睡过，本是好朋友之间的相处，这回的对象换成了蒋纯，我却莫名觉得有些许说不上来的……怪异？
或者说是，微妙。
为了掩饰我的失态，我一直都没敢和蒋纯说话。
不知道煎熬了多久，待蒋纯睡着了，我才敢战战兢兢地翻个身，长长缓口气，辗转来去，好不容易进入梦乡，却紧接着做了一个噩梦。
那个冬夜里被我害死的梁超来到了我的梦里，惨白着脸怨怒地朝我走了过来。
我在原地漠然站着，盯着他，未曾有丝毫的逃离：“有种就来找我啊，我可不怕你。”
你死的那天我都睡得可香了，现在想来影响我，不可能的。
面前是一片陌生的黑暗，显然，我已经越陷越深了。
醒过来后，我对着黑夜嘲弄一笑，被污秽浸染的心，除了狠绝之外，连勇气和冷血的程度都与日俱增了呢。
我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身旁，蒋纯安静的面容在月色下泛着柔和的光，纯洁如水，我就这么看着她，忍不住过去将她揽入怀里，似要借此保留住心内的最后一点温度。
如果你知道了我的过去，还会心无旁骛的接近我吗？
想来不会。
这么乖的人，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对我心存恐惧，极度影响我在她心里的形象，就算她能容忍我那晦暗的过往，我也不愿说出来污了她的耳朵。
那些往事，我当然还是要将旁人所熟知的版本告诉她。
如那个冬夜里的那种事将永久潜藏在我心里，任何人都不会在得知真相。
而在旁人眼里，我的过去一直就是个人间惨剧，年幼丧母，爹不管，后娘还一直借故刁难，善良如蒋纯，心里又会对我多些怜悯，我们的距离会越来越近，如此也算一举两得。
过后，张姨见我带蒋纯回家，这么久总算正眼看了我一眼：“哟，这么快就交到新朋友了，还不错哦，瞅着和当初那个周家小妮子一样讨厌。”
半学期都过去了，其实并不算快，我仰头喝了口水，没有理会她的揶揄。
“站住。”经过时，她骤然一掌拍掉我的杯子，水溅了我一身，陶瓷杯也应声落地碎成了两半，我气不打一处来：“你又抽什么疯！”
这杯子是当初妈妈买给我的生日礼物，我已经用了近三年了。
见我急忙蹲下身去捡那几块碎片，她干脆一脚踩中了其中的一块，我看着杯子上印着的小老鼠头粘上了褐色的泥污，真想学爸爸在给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让开。”我压着脾气道。
她反倒环起双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知道吗，这么久以来我看你每天过得这么轻松，都好想晚上趁你睡着了偷偷掐死你给我儿子报仇啊。”
“你说你怎么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李影，我真小瞧你了，你可比我想象的可怕多了。”
我抬眉反击：“都过了这么久，你还在怀疑我，你也比我想象的愚蠢多了。”
气氛渐渐变得焦灼，我们对峙着，都恨不得上去扯掉对方的假面。
张姨对我无可奈何，哼哧了两声走了出去，我知道她又会去邻里间散播谣言。
以为这样就可以逼我承认吗，放弃吧，蠢女人。
算算时间，我妈妈的忌日也快到了，她现在独自躺在南城老家那边，一定很孤独，令我没想到的是这回爸爸居然赶在妈妈忌日前回来了，还破天荒地给我带了一条裙子，我欣喜若狂，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他总算对妈妈有了些许的愧疚之心。
次日早上，我问爸爸：“爸，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南城去，要不要我请假？”
他将烟灰弹到地上，瞥了我一眼：“回南城去干什么？”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难道忘了吗？”我的手缓缓攥了起来。
爸爸丝毫不在意，接过张姨递过来的早饭说：“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啊，莫名其妙。”
过了会儿，我低沉道：“今天是妈妈去世两周年的忌日。”
他的手一顿，脸色僵了一瞬下又恢复了自然：“哦，我说呢，这几天忙生意都给忘了。”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啊？一周年那次都是我一个人去的。”我装作没看出他的掩饰，憋着一口气道。
如果他愿意回去，其实我还是会有几分感动的。
可爸爸抽了口烟，半天都没说话，倒是张姨装模作样的劝我道：“小影，你爸爸明天要和人谈生意，要是碰这么不吉利的事触了霉头就不好了，你听话，下回在去也是一样的，实在不行，你就在那路边给烧点纸钱。”
“再说了，这人都烂成一把骨头了你还惦记着她，就一个疯子，也不知道你念她什么。”
我一口气卡在了胸腔里，几乎是转瞬间就对着她吼了出来：“你给我闭嘴，不许你提我妈！”
“哟，还说不得了，你妈死得早到让你长脾气了，连你爸的话都不听了。”
我被触及了逆鳞，端起桌上滚烫的粥就朝着张姨的脸泼了过去：“你他妈给我闭嘴！”
张姨得意洋洋的面容闪过一丝阴沉，我迅速清楚自己输了一招，可想要收手也来不及了，她站在原地，任由那白粥溅了她一身，随即发出了一声凄厉地惨叫。
爸爸也被吓到了，赶紧站起来帮被烫哭了的张姨擦拭，又忿怒盯向我，抬手不由分说一耳光扇了过来：“死丫头你疯了，天天念着那个傻子，有种你去找她吧，别回来了，死得越远越好！”
我捂住刺痛的面颊，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咬唇恨道：“这回你说出真心话来了吧，我真替我妈不值，她当初就是瞎了眼才看上你这个混蛋！”
“你在给我说一句，反了你了！”
没等他在扬起手，我已经冲出了家门，泪水模糊了双眼，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跑出了镇外，天公不作美，镇上下起了雨，凉飕飕的雨滴落满我的全身，却浇不灭我内心的愤懑。
我的生命里如今还剩下些什么，什么都没有了。
还真是流年不利。
在那棵树下坐了不知道多久，没想到第一个来找我的人会是蒋纯。
“李影？”
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我本已绷住的情绪再次轰然垮塌了，对了，还剩下她。
我搂着她哭得泣不成声，和我相处这么久，大抵这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情绪失控，她细心安慰着我，也不免红了眼眶，我哭够了，面对她的疑惑，心安理得的顺势将自己惨痛的过往一口气倒了出来。
很难说我不是故意为之。
那些都是在心里反复练习过的话语，只是告知蒋纯时比旁人要更加谨慎当心，因为她是我重视的人，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错差。
哪怕让她觉得我有分毫的不好都不行。
这个黑锅自然还是要让张姨来背，谁让她既猜出了真相又四处张扬，丝毫没有要放过我的意思，说起来，她这样咄咄逼人，可真是越来越惹人厌烦了。
蒋纯信了我的话，和我的关系愈发亲密，渐渐超过了当初的周伊伊。细究起来，和蒋纯的相处到真的和周伊伊很不同，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只是心里的感觉不太一样，对她，我除了友好之外，心中好像还参杂了些复杂情愫在里面，可我如行走在雾里，始终看不大真切。
只是那种温润如春雨般的情感，还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次汹涌澎湃，越来越难以抑制。
便是我在迟钝，也该明白问题所在了，水落石出，真相令我咂舌。
在这个宁静平淡思想落后的小镇，我这叫什么？可以说是变态，神经病，疯子吧。
一定不能让蒋纯知道。
我心惊胆战了好几天，又觉得自己实在太小题大做了，她这么单纯的人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本不会过分在意，而且没了陈一佳的刁难，班上也少了些人在意我们，谁又会盯着我们不放呢，那也就不用怕了，如果蒋纯看不出来，旁人就更不可能察觉到了。
我定下心神，忍不住转头过去看了看蒋纯，她每次午休都睡得像个小猫一样，可爱至极，见她额头起了汗，我脱下校服外套替她披上，又轻轻摸了摸她的脸。
不多时，陈一佳经过我身边，凌空落下了一声冷哼。
神经病。
我默默在心里骂了一句，没有搭理她。
那天下午，学校临时让利用后两节课打扫校园，到家比往常早了足足近一个小时，商店里除了张姨之外，还坐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见我推门进来，他忙起身从柜台里挑了包烟匆匆离开了，我奇怪的看向张姨，她冲我飞过来一个眼刀，扭身翘起腿点开了电视。
装，接着装，别以为我没看见那个男的眼神里盖不住的慌乱，我在这镇上这么久，还从没见过那个男的，平白无故这人从哪里冒出来的，这里面肯定有事。
最好别让我抓住你的把柄，不然我肯定新账旧账一起算。
我同往常一样没在看她，脚步蹬蹬的跑上楼关上了门。
也许是我那天的出现惊扰了他们，过了一段时间也并没有发现张姨的什么异常，我不免有些气馁。
到学校看到蒋纯，我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一些，趁教室人少，我玩心一起，又伸手去扯了一把她梳理的整整齐齐的头发，结果被她从教室外一路撵到了教室里，最终还是在后门那被她抓住了，我慌忙捂住头，“别别别，我错了，我的高马尾可经不起拉扯。”
蒋纯坏笑一下用身体挡住了我：“谁让你先欺负我的！”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老老实实的认错，趁她不备，又挠了挠她的脖子。
嬉闹了好一阵，我们才相互搀扶着回了座位，身后有道阴沉沉的视线一直未曾远离，但我正在兴头上，未曾在意。
事实证明这样过于消耗体力的追逐打闹还是少些好，尤其是在女孩子的那几天，这回蒋纯显然大意了，在课上扛了半天，她最终还是被我扶去了校医务室。
校园林荫道上有朗朗读书声传来，我搀着她慢慢的走着，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接下来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后来才发现，那之后无法转圜的一切，都是从这次医务室之行开始的。
我还是过于自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