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露出了四分之三,虽然还是冰箱里的灯泡,但那一丝光亮,一点暖意都在随太阳而渐渐变大。云朵也渐渐感受到了一点温暖,她怕等会儿电不够,就又把紧抱在怀里的电池装了回去。她只能不停地搓着手,呼着热气,在回忆里寻找一些苦涩的温暖。
她打小就没受过什么欺负,也没受过什么霸凌,全家都痛她。在她要上学时,爸妈甚至怕她被欺负,让大她一岁的三哥云海留了一级,把他们塞进了同一个班。三哥一直都不爱读书,成绩总是不如她。爸妈都骂他说,生了个不会读书的傻逼,但她觉得三哥很聪明,脑子很好用,只要他肯,再难的题目都是秒解,简直就天才,但凡认真考都不会比她差的。她记得她曾经问过三哥为什么不好好读书,三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对她说家里有一个会读书的已经很够了。在她考上的第二年,二哥和三哥都没选择留在地球,外头的工资更高,就都出去了。
上大学时,除了她,其余的几个室友都是首都当地的土著。她们聊的那些,她倒也不是没听过,也能凑上去聊两句。但她真的一样都没玩过,室友知道她是不懂装懂之后也就不带她了。说来也是,当她在刷题做卷时,她们可以恋爱,开趴,玩机动球,仅仅因为她们生在了首都。有几个哥哥姐姐给她寄生活费,她穿的其实一直都不会有一点寒酸。虽然她不缺生活费,但她从来不乱花钱,也总爱和室友分享便宜好物,她觉得勤俭应该是个很值得赞扬的品质。电梯里吐脏的那双鞋洗不干净,留了点污点,但她也没丢,依旧穿着。每当有男生来搭讪时,室友都会盯她那双脚上的那双鞋,让她浑身不舒服。但她觉得她们可能不是故意的,她拒绝了那个男生,送来的零食也分给了她们吃。而她们说,“有了舔狗,不吊着?每天逗两下,不特别好玩?”她觉得她们应该是说笑,但她听了特别反感。直到有个室友在她分享好物时,不耐烦地回了一句“不会真的以为我们跟你一样穷酸抠搜吧?” 她才明白那些可能是她们的真实想法。她也逐渐意识到不管怎么讨好她们,她们也不会带她,她在她们看来不过是个农村来的山鸡。
她纠结过要不要丢了那双鞋,但她一想到哥哥还在工地上打工,便又打消了这个想法。又没坏,为什么要丢呢?她曾申请过助学金,但怕被瞧不起,最后还是放弃了。结果那些剩余的名额,谁跟班干辅导员关系近就分给了谁。但她没在有勇气把那双鞋穿出去了,又纠结要不要买过一双。是个舍友翻出了她的一个包裹问她,又是哪个舔狗送的。她愣了一下,才想起这是二哥送她的礼物。舍友见她没反应,就说干脆我帮你拆了吧。她第一反应就是抢回来,但包裹已经被拆开了,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声大大大的惊叹。包裹里装着一双云做的鞋,也就是气凝胶材质。云朵穿上试了试,一码不多,一码不少。穿上后似有却无,真的像云一样。旁边都是惊叹不已,但她却哭了,因为她知道二哥那天又去哪了。
那阵子,她又收到了好多的零食,她吃不掉还是分给了她们。她们也表面上对她客气了很多,但被故意挑起的矛盾和给她的小鞋却明显更多了。她感受到她们心里的厌恶反倒更深了,甚至连一同去吃饭上课也要故意避开她。渐渐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孤立了后,她由开朗活泼乐观外向渐渐变得闷闷不乐内向自卑,她开始害怕回到寝室,消逝的失眠和梦魇也都回来了,她也一直想这些会不会其实是她自己的问题。她每天下课后都泡在了图书馆的角落里,只想离人群远一点。她想过要不要告诉父母或哥哥。但她想了想还是没有,每次的电话她都回答“挺好的”。他们离得那么远,只能让他们干着急干生气。在这个通讯如此发达的时代,各种巨大的鸿沟仍旧存在,不论是信息的还是资源的。她也才渐渐明白城市的繁华,多彩的世界,其实都与她无关。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在她的精神已经被折磨到崩溃的边缘时,却还有更痛苦的事需要她去承受——她二哥云河死了。
二哥死前给她发了一段视频通讯。他躺在了病床上,一片一片地往外吐着已经灼烧糜烂掉的肺,嘴里还一直在嘟囔着叮嘱着些什么,她却什么也听不清。她那时正在上课,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二哥,一切如此突然,让她一时根本接受不了。二哥旁边的护士对她说,云河现在在金星的战地医院里,而且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将在二十分钟后终止生命维系,并告诉她这是云河自己做的决定,家属可以选择更改。
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修改,但当她点击了确定后就突然意识到,金星此时正在太阳的另一端,地金之间有着将近一刻钟的时差,一来一回三十分钟已经来不及了。泪水马上就从她的眼框里被挤了出来,她听明白了二哥刚才想说的是什么,“不要浪费钱”,“照顾好爸妈”。二哥说的她听懂了,可她还有好多想问二哥想对二哥说,二哥却永远都听不到了。
她根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忍着眼泪小心翼翼地去问爸妈,但他们都好像还不知道,她只好去问三哥。半个钟头后,三哥告诉她,二哥去了金星参加了五期工程,怕出了事爸妈受不了,就瞒着了家里的其他人,昨天在运输核反应容器时车队被当地人炸了,受到了超剂量的辐射,本来以为能挺过去的,结果还是不行。三哥说爸身体不好,想让云朵一起瞒着爸妈。云朵多想回些什么,但终是没有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