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小一半,慢慢地由弧线变作了半圆,天空也越来越亮。白日逐却了银河外的残星,在大气的折射下显出一点微薄的红色。
天穹上的大气很浅,浅到连呼吸也很艰难。云朵的呼吸愈发急促,心跳的频率也快要达到濒死的边缘。她感觉这太阳就像从海里翻滚起来的白肚皮的鲸鱼,虽然她只见过冰封的蓝鲸。云朵不禁想,这或许是星空最后的美丽。
她成人考没有选历史,考什么教什么,不考也就不教,她对关于危机的认识都是各方面零零碎碎拼凑起来的。直到大学选修了危机纪元史,她才第一次有机会系统而全面了解这段历史。
危机的发现起源六十一个世纪前——危机纪元初年。那时人们已经完全消灭了光污染和大气污染,星空再次裸露在人们面前,银河也终于不再是少数富豪飞上太空才能欣赏的艺术品。当“陪你一起看星空”的浪漫浪潮重新席卷而来后,人们却惊讶地发现银河中心的星星在一颗一颗由内而外地消逝。而且这种变化不需要任何的天文仪器,肉眼就能直接观察到。
银河的变化如此的突然又不可思议,一时间,不光是天文学界无比错愕,整个科学界都炸了锅。不论是天文学家,还是物理学家,或是天体物理学家都在企图解释这个现象,却又没有人能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
气象假说,冷斑假说,星际尘埃假说,引力微透镜假说,超新星爆发假说,二级文明涌现假说……都被提了出来,却都无法令人信服。
气象说,冷斑说,星际尘埃说,引力微透镜说,超新星爆发说都无法解释恒星为什么会完全变暗。
二级文明爆发假说则是指在距地球两万六千光年的银河系中心,短时间内出现了一批能利用整个恒星系能源的二级文明,它们建造了巨量的戴森球包裹住了它们的恒星,以至于人类在两万六千年后观测到了这一现象。但这个假说也被否定掉了,它无法解释为什么恒星没有随着戴森球的建设逐渐由明到暗。
人类利用脉冲式推进向银河中发射了巨量的探测器。这些探测器靠光帆提供初速度,霍尔发动机进行航道微调,重量极轻,体积极小,有着极高的推重比,会以最短的时间抵达目的地。
全世界的科学家都在焦急地等待着结果,却又对传回的资料将揭示的真相感到愈发恐惧,科学界也一直不肯给出最后的定论。所有人都在自发地观测星空,古老的占星学又一次成为炙手可热的学科。
但星星从不影响个人的福祸,只会左右人类总体的生死存亡。
谣言在四起,恐慌在蔓延,动荡在泛滥,人们都在猜测这些恒星是不是受到了黑森打击。但其实黑暗森林理论描述的宇宙图景,既不是最有可能的那个,也不是最黑暗的那个。
天上的星星其实并不会对人们的生活产生瞬时的实质性影响,所以恐慌在探测器启航数十年后也渐渐平息了。危机初年的人们其实是幸运的,他们抓住了黄金年代的尾巴,也不用面对世界观的破碎和人生信念的崩塌。
当恒星际探测器开始传回关键数据后,恐慌又再次被引爆了。
先是靠近银河系近中心携带曲率探测仪的星游2号,证实了银河系中心的曲率在急剧地增大,而且已经大到了无法测量的地步,几乎将银河中心拖曳了到宇宙的另一点上。并且这种扭曲的时空还在不断向银河系外围蔓延,蔓延的速度也在不断向光速逼近。
人们很快明白了这扭曲的空间意味着什么——一个正在形成并不断扩大的虫洞。没有人知道是谁开启了这个虫洞,也没有人知道开启这个虫洞的目的是什么?人们无从得知,更难以理解,但人们更关心的是:这个虫洞到底会扩展到多大?
再是抵达银河系猎户支臂前缘的边缘6号探测器传回了星际输电线的近距离资料。其实,天文输电线在公元二十一世纪初就已经被哈勃望远镜明确观测到,远小于一个天文单位的半径让望远镜连半个像素都拍不清,但当时人们都认为这只是绵延诺干光年静态的等离子气云。毕竟,宇宙中大部分物质都处于等离子态,现象又极其普遍,星云、银河盘、太阳大气与地球的极光中都有,只是规模有差异。星际输电线的再发现,揭示出这些穿插在各大星系间的导线正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传输着等离子体,只是人类一时无法确定它们承载的是什么信息。
人们这才猛然意识到,很多东西看似属于自然,其实并不是自然的产物。
人们想起了那句话“恒星这东西,如果不是它确实存在,本来可以很容易证明它不存在” 。
人类生存的宇宙是一个熵不断增大的宇宙,在经过了百亿年的演化后人类面对的应该是一个熵极大的世界,但放眼恒星系,却并不是这样。在恒星系中,差不多百分之九十九的物质和能量都集中于一点之上,整个恒星系在漫长岁月过后还能呈现出这样的有序性着实令人费解。
人们把目光放回了身边的恒星。在研究了太阳,天狼,天仓五,巴德纳星,半人马座三星以及所有临近星系中的恒星探测器数个世纪以来收集的资料,反复佐证,反复质疑后,科学界得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无法接受却又无法辩驳的结论——它们都将在同一刻爆发。
他们都说,宇宙是黑暗森林,森林黑暗无光,每一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人,每一个暴露坐标的文明都将被毁灭。可人类却一直沐浴在阳光里,还能在地球上安稳地活得那么久,那么滋润?
不为什么,人类自诩二级文明,都以为自己是带枪的猎人。真正的星际文明可能可以跨越多个宇宙,真正的星际战争可能持续上百亿年之久,真正的星际战场可能横亘数千亿光年之远。我们只不过是树上的蝼蚁,根本理解不了猎人会为了猎杀,会去焚毁整座森林。
随着后续探测器的不断抵达,传回的资料也越来越多,一切都被证实了。虫洞会扩展至十万光年之远,也就是覆盖整个银河系。
那个所有人都畏惧的假说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恒星武器。
随着研究的深入,人们部分解译出了星际输电线中的等离子体承载的信息。
不单是太阳周围的恒星,银河系内的所有恒星都会在同一刻爆发。
这回答了一个困惑了人类数个世纪之久的疑问:恒星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一种武器,一个古老文明在银河间孕育的武器。在这个武器成熟以后,再由虫洞运抵战场。
宇宙中是存在着超越百亿年之久的文明的,这些文明已经在宇宙的反复爆炸中找到了生存的方法。它们能把时空像纸片一样翻折,把星辰像弹珠一样玩弄。
人们把这个创造银河的文明称为——铸星者。
人类本以为银河系不存在三级文明,却不曾想整个星系其实都是铸星者的造物。我们本就是武器库旁做窝的蚂蚁,人类出现只是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人们无法全部破解输电线中的信息,不能确定虫洞的另一端是哪,可能是另一个星系,或是在人类可观测宇宙之外,甚至是另一个平行宇宙……
人们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虫洞的另一端必定是地狱火海。
一时间,人人自危,逃亡主义盛行,每一个底层的人都在担心自己会被抛弃,被出卖。但其实,想逃的逃不了,有能力造飞船的也知道逃没用。扭曲的空间在六千年后蔓延至地球后所需的逃逸速度已经超过了光速,选择逃亡不过是在延长死亡。
每一个国家都在避免被混乱所毁灭,各个国家联合起来成立了世界政府,不同意联合的也都遭到了物理意义上的消灭。世界政府向全体公民许诺,不会放弃任何一位公民。
为此,人类开启了天穹工程——建造一个半径达一万六千千米天穹保护地球,以保证人类能在恒星的爆发中活下来。
人类就像暴雨来临之际的红火蚁,只有紧紧抱在一起,才能躲过银河的浩劫。
整个工程共分六期,各期工程大致以时间为序,或有重叠,总计耗时六十的世纪。
一期工程,在全世界建造两千零一座太空电梯做为通向太空的深水港口,拆解水星及采集小行星带的天体来建造覆盖二分之一个太阳的戴森云,以满足天穹工程巨大的能源消耗。
为了拆解水星,人们顷尽了所有的战略武器,但最终只拆解完了水星的地壳。而且因为技术的限制和后续恒星发动机的建造,戴森云也缩水成了环绕太阳一圈的戴森环。但幸运的是,一期工程并未遭到太多阻力。毕竟,炸掉水星的最显著后果可能是物理学家少了一种检验相对论的方法。
但,之后便没有这么幸运过了。
二期工程,固化地幔和外地核,保证天穹承重力学基础。
人们脚下的硬硬的地壳对于整个地球来说只是个薄薄的皮,根本无法承载天穹的重量。天穹之柱必须要打穿莫霍面,以超基性岩石构成的地幔做地基才能保证稳定。但地幔本身存在大量类似沥青一样半流动的可塑性固体,地幔的内部外地核更是液态的合金,全都无法承受预应力,改性加固地幔和固化外地核是一条必由之路。地幔需要灌入密度大、熔点高的改性硅酸盐以及挤出熔点较低的杂质,地核则需要长时间冷却凝固。
整个二期工程持续千年,世界首都也是二期工程的副产物。从莫霍孔让人类第一次窥探到地壳之下的世界,到落日二号穿越软流层,落日六号穿过古登堡面,再到误入地心后实现救援,到最后以救援腔为基础发展出整座城市。地心世界从构想到现实,人类走过了整整一千年的历程。在这一千年里,十级,十一级的地震反复波及全球,摩天大楼般高的海啸摧毁了所有的沿海城市。环太平洋的火山群接连爆发,释放出的巨量硫化物与氢化物让全球的生态系统遭受到了无法逆转的摧毁。无数的人被大地,被大海张口吞下。抗议与示威此起彼伏,暴力革命的浪潮多次席卷全球,甚至在世界首都建立之后也还未完全平息。
三期工程,铲平所有三千米以下的山脉用作建筑原料,并将所有的摩天大楼加高到八千八百米,将山脉,大厦,太空电梯均改造成天穹之柱。地面上的人通通迁往大楼之中,集中供暖,集中供水,集中生活。
三期工程完工后,天穹之柱夺去了山脉的雨影效应,只有在天穹之柱的周围才有小块的绿洲,除此之外大地都成了大块大块的荒漠,溪流,瀑布,江河,湖泊全部消逝,淡水鱼类悉数灭绝。
四期工程,利用戴森环对水星残核进行光切割,并炸毁火星以获得足够的材料,以完成天穹的第一层的建造。
人们吸取了一期工程中拆解水星的教训,在太阳系的边缘,柯伊伯带外的奥尔特星云中收集了大量来自邻近脉冲星的正电子,制造了一批达100万亿颗沙皇炸弹当量、数倍于火星引力结合能的反物质弹。火星是人类在太阳系中的第三大聚集地,拥有着上千万的人口。但因为正电子的泄漏,反物质弹被提前引爆。上百万来不及撤离的民众都葬身于一闪即逝的火光之中。
火星都被炸掉之后,太阳系原有的引力平衡被打破,拉格朗日中继站遭到小行星多次撞击。地球表面则因天穹的存在并未受到太大影响,但天穹工程本身却因此而多次延工,这是延期最严重的一期工程。
五期工程,拆解月球和金星。
拆解月球采用了光切割和反物质弹相结合的方式,月球不比水星,离太阳过远,能汇聚的能量十分有限,导致完全采用光切割耗时过长。而反物质弹又过于猛烈,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大错,所以采用了两者相结合的方式。而之所以先拆解火星与水星,则是要防止月球产生的碎片对地球造成不可逆的损坏。月球是是太阳系中除火星外最大的人类移民地,人类用了一个半世纪才完成对月球的切割,比原定计划时间晚了整整半个世纪。
月亮被完全破碎的那天,大海停止了呼吸。因为中高纬度的海洋已经完全冻结,潮汐引力的巨变并未造成全球性的海啸。人们也在祈盼月球没有后,地球的偏转角会消失,会迎来一个稳定的小阳春。却不曾想坠兔收光后,会屡变星霜。在没有月球这颗守护星后,地轴失去了最好的稳定器,陷入了周期性的震荡当中。人们甚至可以在地球上分出八个季节,地球的生态也已经恶化到崩溃的边缘了。
拆解金星则借助了金星本身的能量,通过诱发金星地核内能量全部释放,引爆金星。
金星被引爆的那天,启明星坠太白沉,长庚昼现太嚣歇,叛逆的维纳斯结束了她特立独行的一生。
六期工程花费六千年,的时间使木星不断外旋,使得土木相撞。工待土木相撞造成的亚恒星反应稳定后,拆解其固态内核,建造天穹的第三层。
推动木星需要建造卡普兰推进器,即利用戴森环反射太阳光到木星的一点之上,从而在木星表面掀起巨量的氢,收集后注入聚变发动机内,变成两束高速等离子体喷射出去,一束喷向木星,一束向后喷射。就像风扇吹气球一样推动这颗气态巨星做离心运动,以至木土形成一个相互环绕的双星系统并逐渐缩短距离,最终碰撞合并。
在云朵出生后,一二三期工程已经完全完成,四五也已进入收尾阶段,六期工程则仍在进行。人类倾尽所有,只为求得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