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即将升起,地平线已经压不住要冒出的光了。天穹上万公里的半径让地平线显示不出一星半点的弧度。
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下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弧线。云朵很期待那即将升起的太阳,毕竟来人间一趟,要看看太阳。她现在很虚弱,手也已经冻得发紫了,把电池紧紧抱住了也还觉得冷。但她还是紧张地,兴奋地,害怕地,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颗耀眼的白球上升到四分之一,那纯白色的光芒有点让她入了迷。
太阳未起之前,天是微亮的,地是纯暗的。太阳起后,阴阳割破了昏晓,所有的黑暗都在渐渐散去,所有黑暗里隐藏的都在渐渐显露。她发现,这儿其实不完全是个平原,还遍布着大大小小的陨石坑,刚才大地的黑暗就是光被环形山挡住造成的。
她想起了她曾经问过二哥一个的问题:陨石为什么都落在了陨石坑里?然后二哥笑了她一整天。
二哥叫云河,老爱叫她小傻 逼。她也总追着二哥打,让他不许叫她小傻 逼。虽然二哥老笑她,但其实,在那么多哥哥里,二哥是最疼她的。
她记得有次她发烧到了四十度,赖着要吃西瓜。爸爸有次讲过西瓜的美味,讲得活灵活现,绘声绘色,简直把西瓜吹成了唯一的人间美味,让她一直念念不忘。但其实她爸爸也没吃过,只是在酒桌上装装逼、吹吹牛而已。季风停后,地表上除了冰原就是荒漠,除人外的物种都在大规模地灭绝,一餐饭能有蔬菜都是在炫富了,就更别提什么西瓜了。地里连粮食都不长了,又去哪里找西瓜呢?
但她不肯,又吵又闹还不肯吃药,爸妈没办法,搞了点石蕊和醋把药拌在里面骗她喝了下去,她一口就吐了出来。
是二哥偷偷跑去黑市卖了五百毫升的血换了个小西瓜,她才不哭闹的。那时,艾滋代替了流感成了传播最广的疾病,西方的性滥交思想害了全世界。医院的血已经不检艾滋了,干净的血在黑市上价比黄金。她和二哥都被骂了个半死,但二哥倒不觉得有什么,反倒因为爸妈给他的晚饭多加了两个鸡蛋而很开心。
现在想起来,那时的她真的是自私,任性,又不可原谅。
她考上那年,家在的那栋楼已经修到了八多千米,要封顶了,缺人,二哥就去了。大楼与天穹完成连接之后,楼芯中的超级起重机逐步开放了民用,改成了电梯,恼人的摇号也取消了。
不上大学,她还不知道,楼芯里的超级起重机还能往地底下开,而且还往下延伸了六千多公里。
电梯很大,是回字形的,将大楼楼芯包裹在里面。人也很多,人们像做跳楼机一样坐满了里圈外圈。家里送她去上学时,二哥说工地要加班,没赶过来,只托了母亲给她带了份礼物,她有点失望。父亲倒是很高兴,喝了点酒,脸颊都是微红的。母亲也很高兴,脸上一直是微笑的模样,久久地看着她。她不知道母亲那时在想什么,她被挤在人海里,丢掉了母亲的目光。
六千三百七十一千米的路程,让她完全失重的惨痛体验时长拉满。
她胃里翻江倒海,吐得惨不忍睹,还弄脏了自己那双唯一穿得出来的鞋子。周围很吵,她又不停地想吐,根本不想旁边有人说话,或碰她,恨不得闭上眼睛马上睡去缓解一下难受。她把听力掐了之后才稍微好了一点,但还是无时无刻地在想什么时候能到。
当电梯停下时,她一想到终于要和呕吐的感觉说拜拜,就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当电梯门打开时,她楞了一秒,因为电梯停在了悬崖峭壁之上,巨大的城市都漂浮在远方。当看到乘客一个一个往下跳时,她这才猛然想起,地心没有重力,失重的感觉从今往后要长驻。她笑了笑自己,想起二哥常叫自己小傻逼可能还真的有道理。
在危机爆发之后,人类社会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与动荡,本没有什么实权的世界政府则在危机中获取了无限的权力。一开始,世界政府只有总办事处,没有世界首都。在取得实权后,定都也马上提上了日程。经过反复的争论扯皮,北京,南京,天津、东京、首尔、上海、广州、深圳、马尼拉、雅加达、曼谷、达卡、加尔各答、新德里、孟买、卡拉奇、德黑兰、麦加、耶路撒冷、海参崴、乌兰巴托、开罗、拉各斯、开普敦、莫斯科、圣彼得堡、纽约、圣弗朗西斯科、洛杉矶、渥太华、蒙特利尔、西雅图、多伦多、温哥华、布宜诺斯艾利斯、圣保罗、里约热内卢、墨尔本、悉尼、惠灵顿……不管拿破仑推荐没推荐过,都全部被否掉了。最后把首都确定在这个距世界各地距离都相等的地方——地心。
那时候地心已经空了,天穹工程需要巨量的铁与镍,蚯蚓一样 的重型盾构机钻空了整个地核。本来6000摄氏度的地核是没有一种固态材料扛得住的,但在白昼永远消逝之后,地表陷入了无边的寒夜中。为应对前所未有的寒冷冰期,人类在地表建造了上亿个横贯地心的散热棒。在地壳中散热棒为固态,在地壳以下则成了一种介于固液之间的凝聚态。再以此作为大楼的楼芯,向整栋楼供热。
地核其实是个低功率的核反应堆,地核里大量的放射性物质的衰变维持着地核的温度。人们把这些核燃料富集了起来,又几乎榨干了所有的地热能,才让地心的温度降了下去。
她也背上背包跟着跳了下去,贴身的内衣也从制热模式换成了制冷模式。在地心人们都要用喷气背包进行行进,当一个背包用完之后,则会在身后留下一朵云。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云,她很喜欢这些云,它们像极了肆意变幻的小精灵。
她像来到大海的井底蛙一样,惊叹着这座城市。因为没有重力,曾经无数建筑设计师幻想过的,在力学上不可能实现的,都在地心得以复刻。让她印象最深的建筑是一个白玉色的长笛斜挂在箜篌与琵琶之间,当炙热的风吹过淡色的竹管时,风立马就缓下了脚步,弹奏出了轻柔的音乐。人类将地心中剩余的放射性残渣收集到了一起,在内壁上做成了一个小太阳,维系着地心地表的温度差。建筑化作了凝固的音乐,城市则由光来设计。小太阳溢出的光经过建筑间折射、分割柔和地弥漫在整座城市里。这一切的一切,璀璨而夺目,梦幻而美丽,让她觉得一切都那么美好。在这些建筑中,她的学校是最美的。她以前看过照片,但现场见时还是被惊艳到了,像纸一样薄的水晶幕墙覆盖着整座建筑。整座大学城漂浮在空中,像空中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戒指。戒指反射着小太阳的光,闪出七彩的颜色。她觉得她的大学生活应该也是多彩的,有趣的室友,丰富的课堂还有青涩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