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塞环厂的门卫很热情。
“李仲焕？有印象有印象，斯斯文文的小伙子。”门卫的笑脸慢慢转阴，“可惜，多俊的后生啊，唉，不在了！”
“不在了？出差了吗？”玉妈妈冲口而出，转而醒悟。
却见女儿毫不意外的样子。
门卫说：“唉，死了两年了。”
听到门卫说有印象有印象，玉丽筝的心就开始狂跳，此刻她抚住心口问门卫：“我表哥他，怎么死的？”
如果，如果和李仲焕说的纹丝不差，那......
“听说是，到乡下游玩时学开耕田机，结果，开到河里去了......”门卫边说边叹气，“还是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呢，在我们厂技术顶呱呱的！”
纹丝不差！玉丽筝眼圈红了，向门卫道声谢，往里面走时，还听到门卫在后边叹息。
激动之下，她的脚步很虚浮，手也有点抖。
要不要就此打住？再问下去，会很痛苦。
难得糊涂，糊涂就是快乐啊！
但是脚步不听指挥，还是往里走。
唉，糊涂不了。今天，醒来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横跨两百公里，去证实一个人的存在，也不顾虑证实之后，就是相思不得的痛苦煎熬。
提到首席技术员李仲焕，行政办公室副主任比门卫更多痛惜：“唉，可惜啊，可惜！李工的去世是我们厂的重大损失！之前只知道李工是孤儿，没想到还有远房姨亲来看他，还好还好！”
玉丽筝热泪盈眶：“我们想去祭拜他，请问他的骨灰安放在哪里？”
“植安园艺场......”副主任最宽慰的就是这一点。
李工终于有亲戚祭拜。
“主任，我想看看表哥的个人资料，可以吗？”
“可以。”副主任从资料柜抽出一个文件袋，递过来。
玉丽筝用颤抖的手打开袋子。
第一眼看到照片，外貌有些相像，神情尤其像。
再看姓名，完全相同。
年龄，毕业院校——东河理工，都对得上！
李仲焕，你诚不我欺！
玉丽筝的思绪被副主任打断：“可惜啊，唉！被耕田机压住起不来，又没有人及时发现......”
“是太可惜了。”妈妈说。
“本来就是孤儿，又还没结婚，连女朋友都没有......”
身故后，冬年时节连个扫墓的都没有。
玉丽筝嘴角泛起笑意：李员外在西虞可是抱得美人归，大宝二宝都齐了！
副主任不满地看她一眼：李工身世这么凄凉，你这姨表妹却偷偷笑，什么意思？
从植安园艺场祭拜“姨表哥”李仲焕出来，回程高铁上，玉丽筝一遍遍刷着自己和李仲焕的视频主页。
玉妈妈有点不安地问：“你们认识？”
“嗯，一起参加过活动。妈你看，这是他的视频主页。”
玉妈妈用自己的手机搜索看。
这位李工发表的视频不多，第一年只有三个，两年前才频繁起来。
他的视频，有点喜乐。
比如这“李大侠弯弓射大雕”：李工头顶扎髻，身披汉服，挽一把儿童玩具弓，马步射箭。下一个镜头，一只土鸡扑打着翅膀从树上跌落......
玉妈妈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弯。
“妈，你看这个，还假装单身呢，真想回帖揭穿他！”
玉丽筝说着又摇摇头：“不了，我还是不要登录吧！”
一登录就可能被人发现。
玉妈妈更关注的是：“厂子里都说李工单身啊，难道他隐婚？”
而且，什么时候冒出这个远房姨表亲，女儿还这样重视？
察觉到妈妈的怀疑，玉丽筝认为必须尽快讲清一切。
回到杭州小院，妈妈和左邻右舍打招呼，玉丽筝则脚步不停走进院子。
幸好，虽然撤销了口罩令，很多人还是继续戴口罩。这次外出她全程佩戴口罩，邻居没有认出来，只以为是玉家哪位亲戚朋友。
玉丽筝醒来第三日，一家五口到海边旅游去。
爸爸请假费点周折，还好在最后两天赶到了。
他们在临海的地方租了一间民宿，成日家赶海、游泳、沙滩漫步，玩得很开心。
只是，坚坚偶尔会到礁石上独坐，托腮望着海面出神。
玉妈妈几乎疑心女儿曾经在海上邂逅一个王子，现在念念不忘盼他归来。
之前不曾听她说有男朋友，怎么从昏迷中醒来，多了个“姨表亲”，看这情形离官宣男朋友也不远了，哎！
玉爸爸也察觉到女儿的变化：“坚坚，要不要去玩蹦极？”
女儿摇摇头。
“冲浪？”
仍是摇头
“攀岩？跳伞？”
爸爸看到女儿身形微微一滞，虽然从侧面，还是能捕捉到她脸色染上伤感。
缓缓摇头。
等女儿转过头时，脸上的伤感不见了，替代的是活泼调皮：“巴巴爸爸，我说要玩翼装，您同意么？”
玉爸爸一个栗凿打到她头顶。
玉丽筝抱头求饶：“哎，巴巴爸爸，女儿不过开玩笑，您！”
爸爸拉起她：“渔村里有自行车道，咱们赛车去！”
“好咧！”
转眼假期过了五天，还剩两天。
负责编写“穿山越海家庭七日游计划”的宝贝，将海边的最后一天标注“机动”。
这一日，宝贝早早做好早餐，一家人齐齐整整吃好，坐等宝贝公布今日去哪儿哪儿。
但是宝贝说：“大家坐近一点，我想说件事。”
转头看着爸爸说：“巴巴爸爸，请坐好！”
玉爸爸将斜靠的腰坐直，语气像听话的小学生：“我坐好。”
很快，宝贝女儿说的故事使他随意不起来。
玉丽筝从她在落凤村掉下悬崖，醒来后发现衣服大变样，手里出现三块铭牌讲起。
足足讲了一上午，四小时。
外公外婆、爸爸妈妈听着听着，不由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读出：坚坚成为植物人期间做了很长的梦。
“你们不信吗？”玉丽筝急了，“我在西虞碰到的老乡，前几天我和妈去他的厂子找了，和他说的纹丝不差！”
说着拿出手机翻给他们看：“喏，这是他的视频主页，他在西虞告诉我昵称！”
家人一阵沉默，好一会，外婆才说：“吭，也许，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玉爸爸轻咳一声：“这......也有些许科学的......根据，那个量子纠缠，也许......差不多......你看电影里刘德华演的科学家，就说过，过去和未来、生和死的定义已经不一样了......”
表述得这样断续艰涩，玉丽筝就知道，父亲只是安慰女儿，其实并不相信。
“我说的是真的！真的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