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一场雪，屋檐下角落里一只体型肥硕的山雀冻死了，掉在雪白的地面上，孤零零的惊了辛艮的眼睛。
辛艮想挖坑埋了它，大和尚拦住：“别急，先让我给它念了往生咒。”
辛艮等大和尚念完咒，以为可以埋了，大和尚却拎过去，进厨房烧水褪毛去了。
徒留辛艮在雪地里和寒风一起凌乱。
他也会长大，然后变成大和尚说的那种成熟大人。
所以他这时候的信仰也不是能坚守一辈子的，也会半路改变吗？
晚上，辛艮跟着吃了半碗雀肉汤，第一次感觉到肉味的鲜美。
心里那点愧疚也就消失干净了，甚至还在想大和尚说的对，埋了也是被虫蚁啃食，和被他们吃也没分别。
然后辛艮就觉得，这大概就是大和尚说的成熟大人的信仰。
他想他懂了，大人的信仰是可以转移的。
大和尚蹲在火盆边捣鼓什么。
辛艮凑过去看了半天也没看懂那些横的竖的。
“你在看什么？”
“卦。”
“这是什么意思？”辛艮指着三根叠加在一起略长的横线问。
“阳。代表乾卦。”
“那这个呢？”
“这是阴，代表坤卦。”
辛艮瞪着圆溜溜的大眼：“大和尚你欺负我不懂，上面那个明明是个大一些的三，这是大的三被从中间分开成两个小一点的三！”
大和尚叹口气：“辛艮，我教你认字吧！”
……
鹅毛大雪纷纷下着，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大和尚说他去山林走走，说不定会领悟到什么禅意妙理。
辛艮觉得他其实是想去找找，有没有冻死的山雀。
上次那顿雀肉汤挺香的，他和大和尚至今都回味无穷。
辛艮无聊地看着外面，忽然眼睛一花，好像看见一朵蓝紫色的莲花在雪雾中冉冉前行。
他眨一眨眼，只见一个年轻女子踏雪而来。
女子穿着一身荷叶青的衣裳，黑发泛着荧荧紫光。
辛艮心里一紧，怀疑是哪个山精妖魅趁着大和尚不在，前来害自己。
长夜无聊时，大和尚可是给他讲过不少山精树怪故事的。
“小朋友你好啊！”
荷青女子行到跟前，笑着开口道。
她打量着辛艮，又看看四周，像是自语又像是询问：“横爻去哪了？”
“你是谁？”
辛艮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女子。
辛艮发现一件事：自己眼神好像出了问题，竟然看不清眼前女人年纪。
甚至，他总觉得站在眼前的这个女子，像一枝莲花多过像一个人。
轻轻嗅了嗅，冰冷的空气里都好似有莲花清冷的芳香。
“我是青泠。”
女子一笑，莲花的香味又扑鼻而来。
辛艮又退一步：“横爻是谁？”
这个叫青泠的女子刚才可是提到横爻，听起来是个人名。
可这里除了大和尚和自己，连个鬼都没有，那横爻是谁？
“横爻？不就是住在这里的那个家伙嘛！”
青泠奇怪地看了眼辛艮，又四处寻找。
灵女明明说过横爻住这里的，怎么现在就一个不认识的小男孩？
看模样也就八九岁吧？也不知道是她们五行中的哪一位。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她们五行中的人。
因为，能在横爻这个接引使者身边的，从来不会跳出五行这个圈子。
金木水火土，她是第三位的水。
金木两位她也见过了，就只剩下火和土还没见到。
眼前这个小男孩，是火还是土？
“你叫什么？”
青泠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横爻，又回到辛艮面前坐下，双手托着腮问。
“辛艮。”
辛艮想了想，试探着问青泠，她找的横爻是不是大和尚。
毕竟他不会是那个横爻，此刻不在这里的大和尚最有嫌疑。
“辛艮？艮？南方离火？哈哈，我明白了，原来是你！”
出乎意料，青泠听了倒没在意横爻，反而是看着辛艮笑了起来。
一双剪水秋瞳里，溢满了他乡遇故知的笑意。
“什么南方离火？”
辛艮觉得心底某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像流星一样乍然一闪。
青泠笑着双手连摇：“不不，你别问了，时机没到，你问了我也不能说，说了你也不会明白，倒是打哑谜的难受。”
她笑起来，就像花开了，莲花的清冷香味也更加馥郁。
辛艮看的有点呆。
大和尚还没回来，青泠和辛艮两人对坐无聊，于是就守着火盆讲故事。
“我好多事不记得了。”
辛艮不好意思地说。
他的记忆里就是路上遇到坏人抢他的青灯，然后他拼命跑，最后遇到大和尚，来到风铃寺。
其实到现在他不明白，那些坏人为什么要抢他的青灯。
那个灯看起来又不像什么值钱的东西，颜色又暗，不好看还点不着，纯属废物。
要不是他醒来这东西就在身边，觉得可能跟自己身世有关，他早就卖给收破烂的了，好歹还能换俩馒头填填肚子呢！
除了这段不怎么美好的记忆，剩下的都是跟风铃寺，大和尚相关。
“就前些日子，这里有个很奇怪的女人，她一边给菩萨磕头烧香，一边又放很多很多毒蛇。
后来她被自己放出来的毒蛇咬了，还找我跟大和尚要赔偿呢！”
辛艮把之前发生的事说给青泠听，还问她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奇怪。
“能有什么？自以为是的高大尚呗！”
青泠不屑地哼笑一声，食指点了点辛艮脑门，促狭地道：“你当时就该问问她，到底做了多少亏心事，才要用放生毒蛇来赎罪。”
辛艮哈哈大笑。
他觉得青泠这话实在是太解气了，决定要把这句话牢牢记住，等下次再遇到这种人，一定狠狠怼回去。
“那你的故事呢？”
笑完了，辛艮问。
青泠的笑容倏地凝结在脸上，许久，她才又缓缓地轻轻笑开。
“我的故事啊……其实那更该是个事故。”
辛艮仰着脸看青泠，看她的笑容渐渐变的虚幻，好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水面上，微微荡起的一圈涟漪。
随风而起，也随风而落。
“辛艮，我跟你讲一个关于花妖的相遇相识相知相恋，最后又相弃的故事吧。”
青泠忽然振作起精神，笑盈盈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