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那个放生毒蛇的女人来了风铃寺。
她来这里是找辛艮他们要赔偿和说法的。
“我在你这里被蛇咬了,你们不得负责赔偿?”
妇人单手叉腰,理直气壮地说。
辛艮反驳,那些毒蛇是她自己放的,跟风铃寺无关。
可妇人却说谁的地盘归谁管,既然辛艮和大和尚住在风铃寺,那就要他们承担责任。
辛艮一再地想要讲道理,但根本没用,妇人就是一口咬定,她是在风铃寺的地盘上受的伤。
不但不觉得是自己的错,甚至认为辛艮他们没有人性,不善良。
“毒蛇难道就不是生命了?毒蛇就不应该放生得到平等对待了?”
“我有什么错?我是在行善救命,是在放生,我有什么错?”
“你们就是推卸责任,就是想赖账,就是欺负我!”
“你们黑心肝,也不怕天打雷劈!殿里的菩萨都要惩罚你们!”
妇人跳着脚,扯着嗓子骂。
辛艮双手抱头,恨不得把这个不讲理的妇人推下山去。
大和尚一直冷漠地看着妇人跳脚叫骂,直到看见辛艮抱着头一脸难受,才站出来。
“你说要谁负责?”大和尚语气平静地问。
“当然是你们风铃寺!”妇人叉腰,恶狠狠地瞪着大和尚。
“那你找风铃寺吧,我这就带着小孩子下山。”
大和尚进了禅房,手里提着个包袱出来。
妇人呆愣:“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们走,不要风铃寺了。”
大和尚淡笑:“反正我们又不是风铃寺的主人,也只是寄住在这间没人要的破旧野庙而已。
既然风铃寺惹上你,那就把风铃寺给你好了,随你拆了还是烧了,都不关我们的事。”
辛艮惊呆:还能这样?
妇人惊呆:怎么可以这样?
最后妇人骂骂咧咧地下山走了。
风铃寺的确是个破旧的野庙,她又不出家修行,要来有什么用?
再说了,这也不是她敢要的。
……
冬天转眼就来了。
寒风呼呼地刮过山上的树木,屋檐下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了一夜。
辛艮早上起来,很奇怪自己竟然能睡的更香。
“我都不觉得吵的。”
辛艮裹着厚重的棉衣,和大和尚站在屋檐下一起看山景。
冬天的山里总是容易起雾。
白茫茫笼罩一片,连上下山的路都看不见。
浓稠的雾气带着寒冷的湿意,沁的人骨头都疼。
今天是个阴冷天气。
“烤芋头好不好?”
辛艮仰着脸看大和尚。
这样的天气里,生一盆火,再往里烤两个芋头,等熟了剥开皮,那股甜香带着糯糯的口感,是很让人舒服的感觉。
辛艮觉得,这种天气和烤芋头更配呢!
“好。”
大和尚点点头,依然望着山景。
但辛艮觉得,大和尚看的其实是那条山道。
不过他可不管,烤芋头最要紧。
火盆里干燥的枯木桩子被烧的火红,哔啵炸裂出点点火星子。
辛艮忙着往火里塞芋头,一面咕咚咕咚地咽着口水。
“咱们改行当道士吧。”
站在屋檐下的大和尚忽然开口。
辛艮愣了下:“可你不是和尚吗?”
“我只是个野狐禅,既没受戒剃度皈依过,也没穿过僧衣袈裟。”
大和尚走回到火盆边坐下,伸手烤火。
“你看,我没皈依佛门,你也没有,所以咱们其实只是这半山腰上一间野庙里的租客。”
辛艮摸了摸自己的头,这才发现已经长出来浓密的短发。
辛艮知道自己也没正经的受戒皈依,所以大和尚说改行当道士,也没问题。
只是他心里还是有疑惑。
“可是为什么呢?”
毕竟已经当了这么久的和尚,又没什么特别的事,改行道士意义在哪?
“可以留头发啊。”
大和尚摸着辛艮的头顶:“你看现在冷了,咱们再光着头多冷?
咱们没钱买帽子戴,要是有头发,也能暖和的多。”
辛艮:“……那要是到明年夏天热的时候呢?”
“那就再剃光了改过来继续当和尚,方便洗头。”
大和尚偎着火搓手驱寒,不在意地说。
辛艮被整不会了。
他的心里,从没想过还可以这样随心地在信仰间反复横跳。
“那干脆还俗不更好?”
还能去城里住,见识很多他们没有见识,也不能见识的奇妙东西。
“那不行,我讨厌争斗吵闹,也不喜欢担责任。”大和尚摇头。
“可是这是风铃寺啊!”
辛艮看着屋檐下叮当作响的风铃,提醒大和尚这是间寺庙。
“那有什么,不过是个名字,今天需要可以叫风铃寺,明天也可以叫风铃观。”
大和尚说的很理直气壮,和他以前的形象半点不符。
辛艮一刹间甚至有些怀疑,大和尚是不是被山精野怪附了身,要不怎么忽然间变的让他吃惊。
“那还有佛像呢?也能随意改变吗?”
扭脸看了看殿中的佛国神像们,辛艮咕哝。
要是有人上山来,看见两个道士住在门匾上写着道观,里面却塑着佛像的屋子里,该多奇怪?
况且还有信仰,总不能也随意改变吧?
“这都不是问题,把正殿门锁起来,不让人看到就行了。”
大和尚简单粗暴地解决问题。
辛艮很无语。
他不明白,大和尚怎么能轻易抛弃原本的信仰。
在他心里,认定了一个信仰,那就是一辈子不改变,否则就是个叛徒。
“没长大的孩子都傻固执。”
大和尚笑:“我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大人是和你这种孩子不一样的。
我们大人的信仰,要根据自己当下的环境背景需求来决定或是改变。
如果这个信仰对自己没有好处,那就换对自己有好处的继续信仰着,这又不是难事。”
看着大和尚侃侃而谈,辛艮总觉得心底鼓着一股气流,憋得慌。
他说不出反驳的大道理,只是觉得大和尚说的不对。
但到底哪里不对,他又想不出来。
所以他连芋头也不想吃了,扭头回了屋子里闷头睡觉。
大和尚不是说说而已,第二天他果然换了门匾上的字。
辛艮想不出他是怎么一夜间就换好的,他都没听到半点声音。
不过除了锁上正殿的门和改了风铃观,衣服还是原来的衣服。
就连打坐也没变——大和尚的木鱼从来都是敲的随心所欲,倒是偶尔会正经念念经文。
只是辛艮现在也分不清,他念的到底是谁家经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