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为了避免相处时的尴尬，女儿虽是头一回去爸爸那边过年，崔瑶瑾硬着头皮征得秋秋同意后提前向航空公司申请了无陪伴未成年人服务。
飞机比原定时间延迟了1小时着陆，方涛带着妻女早早守候在机场，小姑娘等的有些不耐烦，在过道间来回奔跑。IPAD一触到手立马安静下来。看着郑岚发过来的短视频和照片，崔瑶瑾心口禁不住一阵起伏。
飞机安全抵达，女儿即刻通过微信报平安。
——那边冷吗？
——机场有暖气。
——你（光标停留）（缓缓输入）开心吗？
——嗯。女儿简短的回复。
爸爸在前面推着行李，男人的个子不高，身着浅灰色的休闲西服，从其背部轮廓看，比先前在国内时更加健硕。姐妹俩一大一小交叠相握一起的两双白皙娇嫩的手；小姑娘露出一口虎牙，和秋秋一般样的一对灵动眸子透着稚气的纯真。女儿的现场照片，引得崔瑶瑾眼眶里的泪水涟涟。
方涛发来姐妹俩的合影，秋秋半蹲着，小姑娘猝不及防地亲吻她的侧脸，女儿看向镜头微笑时，带着一丝局促和拘谨。
——谢谢。方涛留言。
输入的光标在不停闪烁，她却说不出一句交代照顾好之类的话。
关闭屏幕放下手机，崔瑶瑾端起餐桌上的酒杯饮了一口。
“我早说你要后悔的。”
田静不合时宜地说道。
崔瑶瑾低下头，圆润的红酒杯里滴落了一颗泪珠，她掩饰着侧过脸抹了抹眼角。收回目光无意识地扫了四下一眼，在餐厅柔和的雅光下，屋子里的陈设显得有些朦胧不真实。婚后应崔瑶瑾的喜好，他们夫妻在郊区的父母家住了大半年，怀上女儿后，考虑到将来孩子的学习环境，方涛把自己之前住的房子卖了，前前后后看了几个月的现房，他拿着房产宣传册和她说这个小区的地段和房型好，学区和绿化也不错。她听过算过，并没有放在心上，几周后，他带她进到这间空无一物，到处是灰色的墙面，各个角暴露着大大小小白色或黑色管子的毛坯房。
喜欢吗？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
方涛兴奋地说他已经付了购房定金。
看着地上不时掀起的灰尘，崔瑶瑾捂着嘴跑出门口。
实木的家具，圆弧的墙壁转角，一些地方当时觉得不好看事后却证明很实用。客厅的窗帘定了她挑选的式样和花色，配合着用金黄色稻穗做的投影屏幕背景。
喜欢吗？他问的真切。
她笑的敷衍。
装修过程她没有参与，偶尔提些无关痛痒的建议，方涛拿给她看帘布、墙纸、地砖等可供选择的图案，她随意浏览指向其中一页。
房子装修好空置3个月后，崔瑶瑾第二次踏入这里，客厅的落地窗户大开，房间的每个角落摆放着三两盆绿萝，她挺着孕肚兜了一圈，斜靠在阳台躺椅上背着身后的男人说空气里有股说不清的怪味，方涛解释用的都是环保材料，她只淡淡回了一句：再等等吧！
这一等便是两年多，她说待产和坐月子在娘家方便，各种理由拖了半年又半年，期间方涛劝过好几次，直到孩子2岁，崔母在家打扫卫生时失足摔了一跤，当场站立不起，医院诊断为股骨干中段骨折，移位较轻，医生推选保守治疗，父亲寸步不离地照应妻子的起居，作为女儿的她在一旁却难以插上手，方涛替二老聘请了一名钟点工，崔瑶瑾只得知趣的带着孩子和丈夫搬去了小家。
她不会带小孩，秋秋一哭一闹崔瑶瑾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家务更是一团糟，方涛请了有经验的住家保姆，隔月又安排钟点工。崔瑶瑾不喜欢方涛那传统加保守的装修风格，她没有顾忌保姆或钟点工在场对各个不如意之处横挑鼻子竖挑眼，方涛总是站于一旁望着妻子自嘲地笑笑。
周末，方涛搂着女儿坐在懒人沙发里，一旁的崔瑶瑾惬意地靠在男人的侧肩，电影情节早已记不清，但这温馨的画面时常浮现在眼前。
跳跃零星的片段，当时总总的忽略，如今却偏偏一个个记忆犹新，倒不如——从未享有过。
崔瑶瑾一杯接着一杯饮干杯中酒。
“现在伤心难过有什么用？那会儿方涛一心求和，你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为什么不拦着我？”
崔瑶瑾抬头望向闺蜜，红肿眼框里暗淡的眸子漂着几缕血丝。
“啊？我还劝你的少吗？”
田静诧异地反问。
“我无法摆脱……脑子里老是蹦出——如果我没有执拗地留在国内，而是带着秋秋跟他去了美国，之后一切都不会发生了。父母劝我尽快过去我不听，你和我说时间可以拉近我和他的距离，我信了。”
“那时我以为……我以为你过渡个一年半载自己就想通了……哪料到……”
田静试图解释，却感到有些词不达意，嗓间憋了半天颓然地说：
“我该劝你走的。”
“田静，你知道吗？我不敢打开郑岚的朋友圈。她们三口之家其乐融融的生活场景原本应该属于我和秋秋的。”
“那三年我竭力撮合你和方涛……只可惜，你——太实诚了！”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我也想瞒他一辈子，但看着他真切而诚挚的眼神，我做不到坦然面对。尤其当他亲近的时候我每每感觉自己像在犯罪，于是那天我鼓足勇气想要向他坦白，我甚至天真地一度以为他可以接受那种事，但是他说出了那句话，打破了我全部的幻想。”
“他说了什么？”
“他不想知道那人是谁，也不需了解我和那人发生过什么……”
崔瑶瑾话音中断，她举起手边的酒一饮而尽。
猛烈地一阵呛咳，田静走过来拍对方的背，抽出纸巾递给她，崔瑶瑾神色黯然地将眼角逼出的眼泪和嘴角喷出的口水逐一擦去。
“别想了，都过去了。”
田静安慰道。
“你说我还能幸福吗？”
崔瑶瑾问。她的心突地一跳，这句话某人曾问过她。
“瑶瑾，从小到大你一路走得太顺，老天爷看不过眼，想让你吃点苦，如今生活的酸涩你也尝过，该苦尽甘来了。”
田静一边说着一边正色的看向对方，她舔了舔嘴唇继续道：
“张老师见过你照片后老催我，过两天安排你们见上一面？”
“不，不急。等秋秋回来，我和她知会一声。”
“瑶瑾，你有没有想过万一秋秋反对你再婚呢？”
“只怕她顾不上我，早就乐不思蜀了。”
崔瑶瑾嘴角一撇，她的笑中含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