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伪,残酷 5.5
书名:无解之逐阳 作者:佚鸣 本章字数:7900字 发布时间:2023-03-06

可叹,一个野心家倒下了,世上却还有千千万万个野心家。当朱战到来的消息传来时,唐琅仍在自己的房间里慨叹着王义的疯狂。可贪欲与阴谋却总是层出不穷,无论你的心中还怀有着怎样的感慨,时间总会推着你持续不断地往前面走。

朱战此行是为战争而来,而战争却恰恰是唐琅所反对的事物,因此,他们自第一次见面之时,便已开始了彼此的交锋。

“柱国大将军不计辛苦前往前线,实在是劳苦功高,令人佩服!”经历了多场会面与交锋,如今的唐琅早已不会毫无准备地参与一场会面,官场的繁文缛节他也渐渐习以为常,“只可惜,暗族叛军如今已遭遇惨败,落荒而逃。叛军缺乏补给,依我所见,只要静静等候,叛军定会不战自败,只是辛苦大将军白跑了这一趟。”

听到此前一度天真幼稚的神使做出了这样的一番发言,朱战不由微微一愣,上下打量了唐琅一番。末了,他纵声狂笑,“哈哈哈哈!神使大人哪里话?为国征战,本就是军人的天职!又怎么会辛苦呢?至于暗族叛军嘛……”朱战微微一笑,“叛军出征前自断退路,弄断了通往魔剑的吊桥,便是他们想败,又能败到哪里去呢?神使大人为将士们着想,不想让他们太过辛苦,末将替他们表示感谢!但为了防止这些暗族余寇在山野中游荡,骚扰山里的百姓,我们还是必须追击,责无旁贷!”

“只是清缴一些余寇,至于出动柱国大将军吗?”唐琅不悦地瞪了朱战一眼,“听闻大将军率大军前来之时,还曾夸下海口,想要征服南部?”这些日子里唐琅也并非只在感慨,既已立志要运用手腕来践行自己的夙愿,对朱战领军前来这一事关战争,事关他夙愿的大事,他自然也在狮军以及地方官员之间收集了一些相应的情报。

朱战像是嗅到了危险气味的野兽一般,缩了缩眼睛,陷入了短暂的沉思。末了,他露出一副微笑,道,“市井间的闲话罢了,不过关于此事,敢问神使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唐琅知道他是想要试探自己的立场,然而此事于他而言也没有什么妥协回旋的余地,于是,他径直说道,“两族战争不断,百姓深受其苦。阳曾向我传授神意,为了黎民百姓,应当避免不必要的战争,竭力促进和平。”

朱战一脸不悦地看向他,冷冷说道,“那敢问神使大人,何为不必要的战争?您也曾帮助狮军防御暗族人对城市的攻击,这自然是必要的,那清缴山野游寇呢?他们可能危害百姓的安全,自然也是必要的吧?更进一步,若不将魔剑要塞掌握在您自己手中,暗族人便随时可能挑起战争,因此,攻打魔剑要塞,难道会是不必要的吗?”

唐琅不由一阵语塞。如果暗族人能够遵守和平的承诺,他自然可以轻易反驳朱战的结论。可是他又如何知道,那群曾递交和平契约却又将之背弃的暗族人是否真正值得信任?然而,他扪心自问,发现自己终究还是不希望再进行一场血淋淋的战争,夺回一个尸横遍野的魔剑城。这样的行径同样与他人人安居乐业的夙愿背道而驰。

在一阵沉思后,唐琅抬起头来,话语缓慢却掷地有声,“我将自愿留守魔剑城侧,运用神力监视暗族一举一动,一旦发现侵略意图,我将果断出击,制止他们的侵略!”

对此回答,朱战似乎吃了一惊。他接连提到暗族人缔结和平协议时做出的威胁,他们的背誓,甚至唐琅远在中部的亲人。唐琅的确因挂念亲人而产生了短暂的动摇,然而,作为一个失去了记忆,只被一个空洞的夙愿支撑起来的人,在一阵犹豫后,他终究还是坚持了夙愿,选择了闭口不言。

“……末将明白了。”在漫长的对视后,朱战终于缓缓跪倒在了唐琅面前,“末将谨遵神使大人教诲!在清缴完暗族余寇之后,末将承诺立刻班师回朝!”

“柱国大将军的辛劳,我将始终铭记在心。”朱战的屈服让唐琅松了一口气,等结束了这场战争,他再一点一滴地,运用神谕的威严践行自己的夙愿吧!推动废奴,消除偏见,化解仇恨……他为自己定下了很多个小小的目标。

有胜者的心安,自然便有败者的惆怅。当两人所达成的这份决议传开之后,无数的军官因为失去了建功立业的机会发出了无声的哀嚎。由其对于那批朱战从圣光城附近集结起来的新军而言,就此折头,岂不就是无功而返?

可纵有千般不愿,又有谁胆敢忤逆神谕,背离神使与柱国大将军共同达成的决议?带着无奈与惆怅,将士们只能短暂地打起精神,为了那赢得功勋的最后机会,尽力准备那最后的扫荡战。

可就连这个最后的机会,唐琅也仍在干预与阻挠。他的心中怀着避免不必要杀戮的“义”,可将官们却只知自己失去的“利”。而为了不失去最后的这一杯羹,纵使担惊受怕,也总有人会去与猛虎争食。

为了自己的夙愿,为了心中的正义,唐琅提出了一份又一份劝降敌军的方案,将官们却总委婉而冷淡地指出他方案的一处处问题,暗示着他对军事与战略的一窍不通。然而,此刻的唐琅已是宁愿变得虚伪也不愿再度逃避的实干者,又怎么会因这无形的压力驻足不前?

艳阳与灯火见证了无数个伏案疾书的昼夜,唐琅变得消瘦,变得寡言。作为侍从的闻谨也被唐琅这锲而不舍的精神深深地折服,怀抱着那由对自己不断逃避的自责引起的崇敬,他也在尽力帮助着唐琅计算那些人员布局与军资消耗,分担着他的负担。就这样,只凭着两个对战略布局毫无经验的人的执著与决心,一份原本稚嫩的劝降方案逐渐变得完善了起来。

不过,如果只是这样,故意的刁难也终究只会无休无止。真正让局势改变的,还是唐琅一次次的妥协与相应运用的手腕。他允许了敌军突围时防御性的应战,又为了换取协作与支持,在人员划分时同意了部分将领为了突出自己功绩的安排,承诺了会在御前为他们美言……

最终,由唐琅提出的,通过威慑性的弓箭齐射驱赶敌人,再在密林间形成合围,围而不攻,尽力劝降的方案在无尽的争吵中得到了勉强的通过。这样的由外行倡议的方案自然谈不上深谋远虑,可既然神的代言人如此锲而不舍,将官们也难免会担心,再继续与之作对可能就会遭到什么“天罚”。比起忤逆尊贵的神使,见好就收倒也更加稳妥。

在一次又一次的修改与完善中,这个计划也早已借着求稳的名义,增添了无数个细枝末节的小任务,例如巡视,堵截,等等。这些无意义的功勋便成为了那群妥协之人奋力争抢的残羹剩饭。毕竟,如此庞大的军队参与一场扫荡余寇的战争本也只是小题大做而已,便是能够杀敌立功,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更加血本无归呢?

于是,为了这些蝇头小利的分配,唐琅再度被卷入了无数的会议与无尽的争吵。而在他疲倦而无奈地划分着利益的同时,漫天的飞雪正轻轻地飘扬,缓缓拨动着飞逝的时光。

准备与盘算都终有其完成的一刻,在寒风与飞雪的见证之下,终有一日,唐琅彻底摆脱了城中那嘈杂的会议室,无数的雪白盔甲也就此踏入了魔剑北侧那早已因严寒变得光秃了的树林。

连日的操劳早已使唐琅变得疲惫而消瘦,然而,眼见自己所期望的改变正一步步地顺利推进,他的心中也充满了由衷的喜悦。当军队缓缓地在雪地上迈开步伐,军中的豺狼们纷纷急不可耐地奔向了他们的残羹剩饭,放弃了继续的争吵。直到这时,唐琅这才终于得以享受一阵难得的闲暇。他悠然地漫步在白茫茫的雪地之上,呼吸着郊外清新的寒风,闭上眼,想象着自己夙愿达成后的世界,那个和睦安详的理想乡……

他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呼唤,睁开眼,见到的却是一个熟悉的面孔。冀雪有些害怕地和他打了一声招呼,看起来,这不过是散步时一次巧合的偶遇。

在事业顺遂与终得闲暇带来的双重放松之下,唐琅绽放出了由衷的笑颜。因为冀雪的出现,这份难得的闲暇此刻又增添了几道绚丽的色彩。他轻轻地将她扶起,望着那水墨画般的双瞳,感到自己就像是在宁静的湖泊中悠然地行舟,忘却了连日的辛劳。

“冀小姐,多日不见,你还是这么美丽动人。”唐琅由衷地发出了赞叹。

“神使大人过誉了。” 冀雪轻轻低下了头。自从在圣邦城内接到了接近神使的命令,她不止一次地晃过了唐琅的身侧,可放弃了天真后的唐琅竟如此忙碌,直到这时她才终于得到了与他攀谈的机会。

半是为了使命,半是出于自己的好奇,她轻轻地抬起头来,故作惊讶地询问道,“大人最近消瘦了不少,不知是否是有什么烦心事……啊!请恕属下冒昧!”

唐琅不由地噗嗤一笑。熟悉了官场里的那些故作姿态后,他听出了这阵打听其实也只是装作“不小心”的故意为之。不过,回忆起初次搭话之际冀雪那些好奇的目光,此刻的他便也只是将这当作了她那调皮的好奇心的又一次展现。他决定回敬她一个小小的玩笑,于是说道,“没什么,工作累了罢了,和旁人也没什么区别,冀小姐的好奇心这次可扑了个空?”

冀雪微微一惊,唐琅便以为自己猜得不错,暗暗感到得意。他笑着原谅了冀雪的道歉,忽然想起了她的职位,于是询问道,“说起来,冀小姐是刑都督的传令官吧?刑都督如今身受重伤,并未随军出征,不知冀小姐为何却还身在此处?”

冀雪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帘,却仍维持着下属的那一份谦恭,垂下头答道,“神使大人,请恕属下冒昧,属下不是刑都督的侍从,而是负责为狮军各将领传递消息的传令官。”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已多次碰到了这样的误解,“属下无法否认,若没有陆姐姐的支持,在这样一个充满偏见的时代中,属下根本无法获得军中的职位。但是,属下恳请大人相信,属下有能力,且有责任做好任何本职的工作。”

听到这样的回答,唐琅不由有些惊讶。可扪心自问,他之前也的确只是将她当作一个美丽的姑娘,而非一个有着自己职业与尊严的人。虽已有些习惯了虚伪,但唐琅既然没有记忆,自然便也没有一些诸如女性不当参军一类的根深蒂固的观念,自身受到利用与轻视的经历也使他更能理解她那证明自己的渴望。细细想来,他们难道不都是在逆境中奋力追求着自己理想的探求者吗?

彼此的相似之处与深埋于心底的好感使唐琅理解了冀雪的诉求,甚至由衷地对她的敬业与自尊感到了敬佩。当冀雪又因为他那神使的虚名,匆忙向他致歉之时,他反而将她扶起,为自己的轻视与冒犯而向她表达了歉意。

虽早已知晓了这位神使的特立独行,但过往的经历早已使冀雪习惯了嘲弄或挑逗的回应,出乎意料地收获了这样一份诚恳的道歉之后,她的心中不由地产生了一阵颤动。待她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的眼眶竟已变得有些湿润。她匆匆跪倒在地,低下头来,一边郑重地表示着感激,一边悄悄地擦拭着眼中的泪光。

唐琅匆忙扶起了她,眼见她那水墨画般的双眼之中似乎泛起了朦胧的细雨,他的心弦也微微一颤,像一个忽然发现自己最为欣赏的画作上沾染了尘埃的艺术家一般,竟开始担心是否是他自己破坏了这一份美。

唐琅有些慌张地抬起双手,支支吾吾地对自己那并不存在的冒犯表示了歉意。这一举动看起来实在有些滑稽,又与他那高贵的身份完全不相协调,冀雪不由地笑出声来,“请神使大人不必在意,属下只是……”她忽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帘,踌躇了片刻,“……属下只是联想到了家父对属下的勉励。比起这个,对一个下属,您实在是客气了!”她匆匆转变了话题,“听闻神使大人最近变得盛气凌人,属下当时还以为您变得和其他那些人完全一样了呢……啊!”待到说完之后,她这才发现自己方才这段言语竟同时冒犯了神使与其他大人,心中也不由对于方才转换话题时的匆忙暗暗感到了焦虑,“请恕属下冒昧!属下是指……”

唐琅笑着摆了摆手,止住了她的焦虑。安逸与放荡让他短暂地忘却了虚伪,他微微一笑,便将那最近时常摆出的神使的架子扔到了一边,“从初次见面时我便已经提过,我对那些虚礼其实倒也不怎么在意,只是碍于官场的习惯,最近多学习了一些场面上的话罢了。如今只是闲谈而已,既然你我二人都未抱有什么目的,冀小姐也大可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肩负着增进与神使之间的关系的任务,冀雪闻言后微微一惊,心中也产生了些许的愧意。她终究不曾料到,身份尊贵的神使大人竟真的愿意以如此真诚的态度对待她这样的下属。怀抱着这份歉意,她不由地想要通过一些善意的提醒进行补偿,于是说道,“还请神使大人小心,这附近下人可多着呢,请不要让他们听见了。”

唐琅反倒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怎么不能让他们听见?”

冀雪终于忍耐不住,噗嗤地笑了出来,神使的洒脱也使她在言语上愈发大胆了起来,“所谓的官架子,向来是摆给下人看的!神使大人对下人们这么随性,难道不怕他们轻视您?”

自从适应了虚伪与苟且,唐琅几乎都在与官吏交涉,倒还尚未顾及到对待下人的态度。听到这一提醒之后,他的心中不由一惊,随即谨慎地开始思索,开始提防。

在应付那些官吏之时,他的确发现高高在上的架势似乎更能让他们屈服,可是,这真的就意味着他必须对所有人都摆出这样一副架势吗?难道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他就必须放弃所有的真诚吗?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虽然为了心中仅存的夙愿,唐琅早已立志变得虚伪,但在内心深处,他却仍是那个随性放荡的少年。沉吟片刻后,他抬起头,露出了一个微笑,“倘若每时每刻都要说些空洞的虚言,想来我也一定会忍受不住的吧!在这难得的闲暇时光里,就算随意一些,倒也无关紧要吧?”

不过,这样的做法倒也不仅仅是源自于唐琅的天真与随性。事实上,世人往往都有向下人倾诉心中话语的倾向,毕竟他们谦卑,无害,又因需要仰仗他人的鼻息而不得不保持恭维,保守秘密。例如在有什么秘密的盘算之时,帝王们总爱去与卑贱的仆从或宠臣商议,而非去咨询那些权倾朝野的重臣。毕竟,又有谁愿意去与竞争对手甚至上司探讨自己那些可能有些危险的小心思呢?

对于权贵人物情不自禁地透露出内心倾向的情况,年轻貌美的冀雪先前也曾有所经历。因此,她也并未对此感到惊奇,只是愈发觉得这位神使的想法实在非常独特而有趣。不过,考虑到她身上肩负的使命,她还是决定先抓住他提到的这一理由,提出一个能进一步地增进他们之间关系的建议。她忽然想起自己因好奇而一直想要尝试的一件事,于是不由眼前一亮,激动得几乎忘记了应有的礼仪, “这么说来,大人何不微服私访一次?我们可以扮成普通士兵,到处转转!如此一来便不必顾虑身份的问题了!”由于自身也有着浓厚的兴趣,她显得有些急不可耐,“我还挺好奇普通士兵的日常的!但因为在陆姐姐提拔我们这些人之前,军队里都还没有女兵,他们也难免会对我过分……好奇,我也一直没搞到他们的军装款式,没办法混进去……”

联想到圣邦城中那次被中断了的微服私访,唐琅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既然神使的身份时常会让众人不愿向他吐露真言,那么微服私访便也是他了解世人愿景的最佳方法。况且,为了实现他的夙愿,他也正好需要了解众人对于幸福与安乐的看法。

以研究式样为由,唐琅向一位军官要了两套军装,又向冀雪要了份她早准备好的假胡须,约定了之后会面的时间地点。他也曾回想起了对自己放荡的指责,但既然了解民众们的想法是有利于实现他夙愿的正事,他便轻易说服了自己,安然地赶赴了这场令他颇为期待的会面。

在月光铺就的道路之上,两人怀揣着相似的期待与激动,在一丛丛篝火之间来回地钻行。当得知战事将止于魔剑城前之后,由于作战天数的缩短,各类的军资都再度变得充裕了起来。而在合围计划还未具体实施的当下,士兵们也终于获得了战前最后的饮酒作乐的机会。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这也不过是将官们在作战之前为了提振士气的犒劳罢了。

篝火与酒精是消除隔阂的良方益药,微醺的氛围使士兵们纷纷混杂了起来。他们团聚在一簇簇篝火旁,一边大口灌下劣质的烈酒,一边用走调的声音吟唱起一曲曲乡野间的歌谣。欢声与笑语洒满了夜间的营帐,为炽热的篝火添加了一份份明艳的燃料。

贴着假扮的大胡子,唐琅与冀雪会心地对视了一眼,挤到了一簇热烈的篝火旁。一个壮硕的中年人正狂笑着拍打着身侧一个青年人的肩膀,感谢他带来了自己小儿子出世的消息。他热情地拿起了一个木质的大杯,里面盛满了分配给他的烈酒,为了感激这令人喜悦的消息,他不由分说地将酒杯灌入了那青年人的喉咙,呛得年轻人一阵咳嗽。

两人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旁人热情洋溢地起哄,似乎也感染了他们的欣喜与洒脱。一人忽然重重地拍了拍冀雪的后背,吓得她不由一阵踉跄,瞪大了眼蹲了下来,按住了自己那粘起来的胡须。一个低矮壮硕的中年人在他们的身后高声笑着,一口咬定他们是他远房叔叔的孩子,说除了他叔叔外,他还没见过谁长了那么奇怪的大胡子。冀雪因为害怕露馅,沉默地用求助的眼神望向了唐琅,唐琅便挡在了二人中间,挥舞着双手,笑着喊着,“误会,误会。”

中年人的脸庞早已被烈酒染上了桃红色的光芒,他不由分说地将唐琅搂了过去,朝他嘴里灌了一大口烈酒。唐琅正有些沉醉地回忆着蹲坐着的冀雪那微微发窘的神情,此刻不由一阵惊异,随即猛烈地咳嗽了起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那酒中有股熟悉的味道。

中年人朝着唐琅大笑了一阵,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拿着酒杯缓缓走向了刚刚站起身来的冀雪。冀雪自幼以来还未品尝过酒品,此刻又在神使大人身侧,难免便担心自己可能出丑,耽误了肩负的使命。她慌张地挥舞着双臂,蹿入了人群,又不敢开口,只能四处奔逃。

眼见这长着个大胡子的白嫩小伙子这样惊慌地逃窜,旁人纷纷笑着开始了嚷嚷。唐琅一面挤过人群,慌乱地想要替她解围,一面也忍不住暗暗发笑。美酒追妙人,神使追醉汉,三人就这样开始了一场忙乱而滑稽的追逐。待到冀雪终于离开了人群,唐琅也终于气喘吁吁地找到了她,两人也都出了一阵薄薄的微汗。

光秃的树干在远方隐隐约约的火光的照映下,像是一个不断闪烁着的大灯台。两人彼此对视,随即便纷纷憋着笑,指向了对方。直到两人纷纷笑岔了气,弯下了腰,又缓过了精神,唐琅这才知晓自己的假胡子早已被酒浸湿,蜷成了一团,冀雪也这才知晓自己的胡子在追逐时被撞歪了一半。

唐琅直起身来,回顾起士兵们在宴酣之上的话语。只一杯美酒,一个好消息,便足够一个平凡之人一天的平安喜乐。他又回想起,他隐约听到了的对自己的感激,似乎在他让虎叔插手之后,狮军的士兵们的确获得了更加丰厚的补给。想到自己的辛劳真的换来了他人的笑颜,唐琅的心底不由升起了一股暖流。

唐琅侧过头去,才发现冀雪一直在好奇地盯着沉思着的自己,看着那残留着笑意的白嫩脸庞,他的双颊不禁感到有些炽热。他错开了视线,抬起头去与明月对视,周围已渐渐归于沉寂,天空中隐约残留着身侧女孩的笑颜。两人就这样并排踱步,踏入了白雪铺就的小径。

“谢谢你,冀小姐。今日我的确是受益良多。”唐琅转过头去,由衷地说道。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属下还该感谢神使大人呢!若不是神使大人,属下根本不可能有这样尝试的机会!” 冀雪抬起了头,墨色的双眼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微的亮光,“今天的月亮真亮啊!就像在北寒山上一样!”

唐琅也不由抬起了头,盘旋交错的树枝将星空割成一块一块的,不远处的火光为天空披上了一片淡红色的披肩。若论及夜里的光亮,再没有比燃烧着千百根祭奠圣徒的蜡烛的圣邦城更明亮的地方了吧?他忽然灵机一动,“营地在山坡上,如果站得再高些,我们是不是可以看得见圣邦?”

冀雪轻轻回过头来,瞪大了那双动人的眼睛,“这么远?”她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

唐琅笑着指了指身旁的巨树。冀雪先是疑惑地歪着头,随即便逐渐绽放开笑容,还忙着恭敬地鞠了一躬,“还请神使大人运用神力……”

“就当是这份见闻的报酬了。”唐琅笑着打断道。他右手拔出神剑,又向冀雪伸出了左手。冀雪微微犹豫了一阵,随即伸出手去,两人的手心第一次地相触。她有些害羞地想要收回手去,却又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轻轻地放回了手。唐琅则先是轻轻地一捏,随即脸颊有些滚烫,情不自禁地松开了手,等了好一阵子才再度握紧。

他们就这样手牵着手,在飞剑的牵引下缓缓升高,直到到达一根粗壮的树梢,也没有打破黑夜的安详。

“快看!那里就是北寒山吧?最高的那座!我就是在那里长大的!”明亮的月光映出了无数个朦胧的影子,冀雪指着远方一团朦胧的黑影,兴奋地朝着唐琅喊道。

“北寒山?那里一直很冷吗?会不会一年到头都在下雪?”唐琅饶有兴致地问道。

“嗯!一直都有雪!我最喜欢雪山了!”冀雪侧过头,向他展露了一个璀璨的微笑。

待二人分离,唐琅返回营帐,躺在了柔软的铺盖上。他闭上眼,眼前却是零星篝火点缀的田野,带着一圈光晕的圣邦,披着名为黑夜的斗篷的雪山,以及声旁呆立的女孩眼中折射出的无数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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