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战罢沙场月色寒
上回说到,霍青率领五百名敢死队队员,成功夜袭娄蓝,将黑鹰军团第四骑兵师尽数歼灭,斩下一万名蓝鹰士兵的脑袋,处决了其师长劳伦·特斯少将,焚毁一切粮食辎重,大获全胜。
天色苍然,黯淡无光,烈火熊熊,浓烟腾腾;
残月潇潇,殷红如血,乌鸦嘶鸣,绕树三匝。
娄蓝的夜,依旧沉默,无风亦无雨,无喜亦无悲;
天地之间,静谧无声,无是亦无非,无离亦无弃。
娄蓝城外,丛林深处,两座新坟,一大一小;
霍青立于坟前,双眸含泪,默然无声。
随着劳伦·特斯伏诛、黑鹰军团第四骑兵师全军覆没,霍青见大势已定,便命令简凡率人在娄蓝城中搜查,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他找到那对赤龙母女尸体,运到城外、葬于此处,每念及当时惨状,心中仍感愧然。
哀痛与悲伤,没有持续很长时间,霍青心中清楚,娄蓝不可久留,当赶紧离去;
否则,前来救援、气急败坏的蓝鹰军,会把他们吃光嚼碎、连渣儿都不剩。
他转过身来,正想上马,忽见一骑飞驰而来;
来者简凡,到了近前,滚鞍下马:
“禀告将军,我们刚刚在蓝鹰人的监狱里,发现了沈介溪……”
什么?
霍青闻之,微微一愣:苍天,你们怎么把他给找到了。
一个棘手难题,就此摆在了霍青面前:
对这位赤龙帝国现任丞相——沈介溪,该怎么处置?
霍青第一反应就是:杀了他!
此人祸国殃民、谋害忠良、卖官鬻爵,罄竹难书,绝对是可杀不可留!
决心既下,霍青正想发令,心中微微一动:
李秀凝登基以来,并没有下旨对沈介溪予以处罚;
当然了,她这么做,有安抚沈东楼的用意;
但是,只要李秀凝不下旨,沈介溪现在就依然是赤龙帝国的丞相;
除了当今皇帝李秀凝,谁又能有权力,来处死赤龙帝国的丞相呢?
想到此节,霍青全身一抖,杀心退去,冷静下来:
上次,因为金琳一事,李秀凝已对我生出猜忌防范之心;
不久前,我又夺了沈潮翼的兵权,目前还不知道李秀凝对此事的态度;
若再杀了沈介溪,李秀凝到时会怎么看我;
她会不会想:好你个霍青,今天你敢杀沈介溪,明天你会不会杀我李秀凝?
想起这位女皇帝的阴狠毒辣,霍青心中一寒,杀沈介溪之心,消去了七八成:
“知道这件事儿的人多吗?你们……”
话说到一半儿,忽听人马声嘶,不远之处,众赤龙士兵簇拥一人、纵马而来;
来到近前,士兵们分列两侧,被簇拥之人,形容枯槁、骨瘦如柴,穿了一件极不合身的宽大长袍;
犹如猴子裹了床棉被,马蹄颠簸,随之晃动,滑稽可笑;
此人面带疲态、精神不振,一双眼睛盯着霍青,上下打量,眼神满是戒备之色。
眼前之人,虽说瘦得有些脱形,但仔细一看,霍青认了出来,此人正是沈介溪;
长期关押,使他情绪焦虑,食不甘味、寝不定息,身体瘦得厉害。
众目睽睽之下,也就失去了秘密处死沈介溪的机会;
霍青只得上前几步,不卑不亢,行了一礼:“卑职霍青,拜见丞相大人。”
同为阶下之囚,沈介溪和李善佶的待遇,截然不同;
赤龙帝国前任皇帝——李善佶,作为重要人质,被送回蓝鹰帝国首都——鹰城,秘密关押;
赤龙帝国现任宰相——沈介溪,却被关押在娄蓝监狱。
如此区别对待,是蓝鹰帝国摄政王——罗伯特·爱德华,充分听取中岳的意见后,做出的决定:
得知李秀凝登基,罗伯特·爱德华第一反应就是,李善佶已毫无价值,留之无用。
中岳对此提出了不同看法:
“靖康之变”时,金人将宋徽宗、宋钦宗掳到北方,一直长期关押;
后来,即便南宋建立,金人也始终没有将此二人杀害;
这两枚看似无用的“废子”,为后来离间赵构与岳飞的君臣关系,发挥了独特作用。
结合当下情势,中岳认为:
李秀凝登基时间尚短,根基尚不牢固,对这位开国以来第一位女皇帝,赤龙人能接受到什么程度,还很难说;
留下李善佶,就有可能会在赤龙人心中,种下分裂的种子;
与其杀掉,不如送回鹰城秘密关押,以待后效。
至于沈介溪的去留,中岳的观点则是:
不妨将沈介溪留在娄蓝、好生款待,时机成熟之时,将其放走。
对这一点,罗伯特·爱德华表示不解,中岳补了一句话,令他茅塞顿开:
像秦桧这种人,留在身边,是没用的,派回宋朝,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于是,沈介溪就这样被关进了娄蓝监狱;
平心而论,他并未受到任何虐待;
负责看押的蓝鹰士兵,对其不曾为难;
每日饭菜,没有鱼翅熊掌、山珍海味,但肥羊嫩猪、稻米香饭,也满满摆了一桌,甚是丰盛。
对方越如此款待,沈介溪反倒愈发忐忑;
每天的丰富饭菜,仿佛成了“断头饭”,似催命符咒,令他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慌了一段时间,平安无事,沈介溪怕死之心渐渐淡去;
由提心吊胆,又改成了狐疑不定,他猜不透,到底罗伯特·爱德华、中岳,下一步会怎样处置他。
沈介溪时而乐观,时而悲观,时而充满希望,时而满心绝望;
这种猜测,更似一种内心的酷刑折磨,令他痛苦不堪,真不如一死,来得痛快;
煎熬之下,他吃不好、睡不好,日渐消瘦、萎靡不振。
又过一阵,沈介溪熬不住了,向看守他的蓝鹰士兵提出请求,想见一下中岳;
之前,他最害怕见中岳,现在却急不可待、渴望见到;
于他而言,即便立刻死于中岳之手,也胜过这般折磨。
面对沈介溪的请求,蓝鹰士兵态度很简单,不予理睬;
沈介溪初时,还耐着性子、口气平淡、据理请求;
后来,涕泪横流、苦苦哀求;
最后,以头抢地、撒泼打滚;
堂堂一国丞相,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其威风八面;
如今,与一个街头无赖,毫无差别。
闹到最后,沈介溪精疲力竭、斯文扫地,总算明白过来:
无论怎么闹,都毫无用处;
这就是中岳的阴毒所在,他不会杀我,不会让我痛快死去;
而是让我在恐惧、担心、猜想中,饱受无声折磨;
他就是要看着,我的理智一点点消退殆尽,最终变成一个疯子。
那么说,沈介溪想得对不对呢?
也对,也不对。
对的地方在于:中岳的确建议罗伯特·爱德华,不要急着和沈介溪接触。
中岳的原话是:
“我们先晾着他,不要急着和他见面;
此一来,他肯定会胡思乱想;越是胡思乱想,就会越发痛苦;越发痛苦,意志就会越发脆弱。
等到他精神崩溃、求死不能之时,再放他出去,他就会像一条发疯饿狗;
把他喂饱了,让他咬谁,就咬谁。”
错的地方在于:
中岳并不希望沈介溪变成疯子,因为疯子是没有利用价值的;
他可以确定,沈介溪不会变成疯子,因为沈介溪心中,希望尚未完全破灭;
这份希望,就是他儿子沈东楼率领的金龙军团。
中岳很清楚,他和罗伯特·爱德华,肯定要去见沈介溪,但不是现在;
把金龙军团彻底歼灭之后,再和沈介溪见面不迟;
到那时,沈介溪会像一条断脊之犬一样,任人摆布。
不出中岳所料,一番歇斯底里之后,“毫无定力”的沈介溪并没有疯掉;
他安静下来,给饭就吃,给水就喝、到点就睡,犹如一具行尸走肉;
麻木不仁,成为一剂良药,让沈介溪找到了平静,安于现状、顺其自然。
只有当夜深人静之时,沈介溪会默默凝视监牢窗口,眼神满是期盼;
睡着之后,他时常梦到,儿子沈东楼带兵攻下娄蓝,将他救出;
梦中,每到此时,都会和儿子抱头痛哭;
而每到此时,又会魂悸魄动、恍然醒来,黯然失落之余,默然长嗟……
今晚,带给沈介溪的感觉,注定奇妙;
他先是被牢门外之嘈杂喧闹惊醒;
而后牢门打开,一群赤龙士兵冲了进来;
这些士兵识出了沈介溪,不由分说,将他从监狱里抬出来,扶到马背上,一起出城。
清凉湿润空气进入肺部,沈介溪深吸口气,享受着久违的自由,想到即将和儿子沈东楼团聚,他的内心,更是迅速被狂喜充满;
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带兵来救他的人,并不是沈东楼,而是那位宿敌龙飞云的学生——霍青。
面对霍青,这位英气俊美、年少焕然的青年军官,沈介溪心中闪过无数问题,急切地想知道:
我儿子沈东楼现在何处?金龙军团尚在何处?目前,两国战事如何?
不,这不是最重要的,沈介溪发觉,这支赤龙部队人数不多,不过几百人,遂感到万分奇怪:
你们是金龙军团先头侦察部队吗?不然,怎么会人数这么少?
罗伯特·爱德华哪里去了?中岳哪里去了?十多万蓝鹰大军,又到哪里去了?
等等,这些还不是最要紧的;
沈介溪猛然想起,眼下最要紧的是,回到龙城之后,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小皇帝李善佶被抓,他难辞其咎;
不说别的,单此一条罪过,足以株连九族!
沈介溪静下心来,理顺了混乱思绪;
当下之急,是要弄清楚朝中现状为何?
李善佶被抓之后,是否有新皇帝登基?
这位新皇帝是谁?
金龙军团,是否还掌握在儿子沈东楼手中?
沈介溪自以为抓住了问题本质,正欲向霍青询问,却忽听有人大声问道:
“请将军示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沈介溪闻之,一皱眉头,循声望去;
见说话之人,跪在队伍后面,身形强壮、长相粗犷。
提问霍青的,正是简凡;
他素来厌恶沈介溪父子,如今勉强自己下跪,心里老大的不痛快,便扯开嗓子,向霍青提问;
表面上,是问下一步该行动;
实际上,他是喊一嗓子,发发闷气。
沈介溪不认识简凡,心中甚是不满:
按说,这个问题,应该是霍青向我请示才对;
一个小兵,竟敢如此无礼,真是欠收拾。
离开监狱,沈介溪又恢复了丞相做派;
他想起一个细节:霍青见到他之后,先向他行礼,并称呼他为“丞相大人”。
于是,沈介溪稳下心来:
这足以说明,新皇帝没敢对我怎么样;
我依然还是赤龙帝国的丞相;
金龙军团仍攥在我儿子沈东楼手中;
这赤龙帝国,依旧是我沈氏父子的天下!
稳住心神,沈介溪斜了一眼简凡,觉得自己身为丞相,当拿出点儿气度来,不和“小人”计较,便把目光停在霍青身上,心说:
小子,我给你个面子,你的兵,你自己管吧;
不过,你要真是个懂事的,就应该明白,对你来说,最聪明的选择就是:
赶紧护送我回龙城,到时加官晋爵、升官发财,少不了你的。
所有士兵把目光,集中到霍青身上;
他们是士兵,只需要执行命令,但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他们没有掩饰眼神中的好奇:接下来,霍将军该怎么办呢?
简凡也没再说话,静静等待,霍青发号施令;
局势到目前为止,已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娄蓝之战已然结束,是否能够调动蓝鹰军,救出金龙军团,已不是霍青能决定的了;
事到如今,即便没有发现沈介溪,除了赶紧北上,返回赤龙帝国,霍青也没有别的选择。
众目睽睽之中,霍青选择了沉默;
无数眼神注视之下,他若有所思、默然无语;
简凡、沈介溪、所有人心思不同,此刻却都感到奇怪:
霍青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不知何时,起风了;
凉飕飕、狠厉厉,如刀似剑,寒意刺骨;
风卷残叶,贴地翻滚,树枝摇曳,飒飒而响;
霍青额前垂发,因风而动;
霍青身上衣襟,随风而舞;
月光之下,水波之中,他的面色,凝重模糊;他的身影,疲惫凌乱……
沉默没有持续很久,犹如平静湖面,落入一颗石子,很快被打破;
霍青仰起头来,目光从沈介溪脸上划过,没有停驻,又扫视过简凡等士兵后,声音沉稳清亮:“众军听令……”
没有人知道,这段时间里,霍青到底想了什么;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目光炯炯、神色坚定,抬起手来,没有指向北方,反而指向了蓝鹰帝国所在方向……
简凡愣了,沈介溪呆了,士兵们也都傻了;
所有人都在想:天哪,他想干什么?就这么点儿人,他还想进攻蓝鹰帝国吗?
事实上,霍青比他们想得还要大胆:“所有人向南行军,我们下一个进攻目标:鹰城!”
月色如银,天地尽染;
除霍青之外,所有人圆睁双目、张大嘴巴,表情定格于此,没再动过;
时间长了,眼皮发麻、口水流出,他们木然未觉;
一个想法,一句评价,一声感叹,于每个人心中反复回响:
这家伙疯了!绝对疯了!
风,还在刮;
风夜似刀,过脸如割;
天地之间,人影静寂,霍青与众人无声对视;
一切陷入死一般寂静之中……
后世的历史学家们,发挥了丰富想象力,用各种词汇来描述这个时刻;
无论他们笔下,将这个时刻描述得何其热血沸腾、壮怀激烈;
可真实的历史是,当霍青说出进攻鹰城的想法时,没有人赞成,也没有人反对,人们彻底呆住了,或者说,是被吓蒙了……
或许应了那句名言:疯子与天才,只有一线之隔;
只不过,你猜不到,眼前的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
霍青的胆子的确够大,手中仅有五百人,拿下娄蓝、歼灭黑鹰军团第四骑兵师还不够,居然还要打鹰城。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难道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出此昏招?
还是,他另有考虑,决心出奇制胜?
问题在于,他能成功吗?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一百四十四章《何须马革裹尸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