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无论是“徐小糖”,还是“沐小果”,都是家长无奈于词汇匮乏信手拈来的名字,就像小明和小刚充斥了整个小学期间的应用题一样,实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我之所以选择她,就是因为她的普通。
另外,还有一个因素,就是糖与果,本身存在着某种契合。
于是我写了一封信给她,无非就是介绍介绍自己,什么性格开朗了,相貌出众了,爱好广泛了,追求梦想了,恬不知耻地把自己赞美得都快自恋了,事实上没一点沾边。反正知道是虚拟的,这辈子也不可能见面,没有被揭穿的风险。
信发出后,等了一个多月,没有回信,这没什么,人家既然刊出了交友信息,一天不知要拆开多少封来自五湖四海的信,不可能每封都回。主动权在人家手里,人家有钱刊登信息,就有选择权。
可我当时不知是哪根筋抽住了,又给她写了封信。这封信我也是没抱任何希望的,因此我的口气十分不好,带着嘲讽和质问,你牛什么,你不就是在开放城市吗,不就是有钱吗,凭什么不尊重别人?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懂吗?
总之,没一句好话。
没想到,这封信有了回音。
放暑假了,同学们走得七零八落,无所事事的我到门房和李大爷聊天,看到地上还有几封未取走的信件,就蹲下来随意翻了翻,就看到了沐小果的回信,来自广州番禺的一所职业学校。
记得当时还是十分激动的,我拿了信回到了宿舍,坐在床边,就拆开来看。信写的不多,未满一张纸,字倒挺好看,是庞中华的行书体——
徐小糖同学:
你好!
首先我为我的不礼貌向你道歉,我之所以没回信,并不是因为我牛,也不是因为你罗列的任何一个原因。相反的,我的条件很不好,我没时间也没精力玩这种虚幻的交友游戏,当然并不是说我对你们的做法表示反感,这是两回事。
那条征友信息不是我登的,是我的舍友她要登,顺便连我的也登上了,并没征求我的同意。不信你可以再去看那本杂志,我的信息之前,就是她的信息,学校和班级一字不差。再不信你也可以写信给她,让她解释,我和她闹掰了。
我没有不尊重你,只是这学期我不堪其扰,已无力应付。不瞒你说,那些来信,我多数没看,一封也没回,你的两封我全看了。对于你丰富的校园生活和渊博的学识,我表示羡慕,但我真没那个心情,望理解。
再次说声抱歉!
请尊重我的生活方式,不要再来信,我也不会再写第二封回信。
祝学业进步!
——沐小果。
读罢,我很失望,除了失望还有一种特别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是做了一件自以为得意的事被对方看穿了不良企图。但她的信写得不卑不亢,该解释的解释了,该道歉的道歉了,我也没理由再回一封信和她争辩。
但我还是决定再写一封,理由很简单,做为她这封信的回信。
信也很简短——
沐小果同学:
你好!
感谢你的回信,同时为我上封信的刻薄言辞向你道歉。其实对于虚拟交友,我也持怀疑态度,只是好奇。我的上上封信写的内容全是捏造的,我的条件更差,也许你想像不到。
我出身农村,我是父亲捡回来的,没妈,亲妈后妈都没,父亲没娶亲。我在学校的情况也不如意,因为口音不同,朋友很少,学习成绩也不好。大概就是因为我在现实世界里一无是处,才从虚幻世界里寻求慰藉吧。
对你的打扰和中伤深表歉意,祝学业有成!
——徐小糖。
看了看,还算满意,就去邮局寄了出去。
这事就这样过去了,我以为。
暑假期间,把农活干完,再和些泥,把院墙、屋子、粮仓的破烂处修补修补,给三胶车润润油,给骡子打打脚,就没事了。暑假过去一多半,其余的时间基本是闲着。
屋里热,苍蝇多,闹得慌,我和父亲就经常各自搬把凳子,坐在房檐下,扇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我以为他和郭晴阿姨的故事讲完了,可没想到还有后续。
某个午后,我和父亲说起城里的猪肉不好吃,都是饲料催肥的,没嚼头,没油水,看着是肉,吃着像豆腐干,随意问他,咱们家为什么不养猪?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家就没养过猪,倒没缺吃过猪肉,春天的时候,父亲就跟养猪的人家说好,冬天拿农作物换人家的猪肉,或者拿钱买。
我隐约意识到,这事应该和郭晴阿姨有关,是当年“偷粮贼”和“养猪犯”事件伤了他的心,但没想到,和我也有关。
他又给我讲了一段以前不曾讲过的故事。这故事算是之前故事的后记和番外,其中涉及到我和一头猪;准确地说,是半扇猪肉。
父亲说——
我和房后老丁的关系一直不错,我能在七家村呆下来,多是托了老丁的帮助。
那时的老丁还不老,比我大两岁。他有老婆娃娃,我光棍一条,所以他经常喊我去他家吃饭,陪他喝酒。我的酒量,就是跟他练出来的。
1983年的秋天,老丁家来了个外乡的亲戚帮忙盖房。老丁叫他三红,他叫老丁姨夫,可能是远房的,三红和老丁年龄差不多。
三红是巴盟(现更名为巴彦淖尔市)的,住在一个叫牛轭弯的村里。你爷爷家,也就是我的老家,就是巴盟的,所以我格外留意他说话。他五大三粗,力气大,干活儿倒是没说的,就是脑子不灵光,糖性性的,所以三十多岁没娶上老婆。
那天正好我也给老丁家帮忙,晚上老丁就让老婆弄了几个菜,我们坐下喝酒。
喝酒的时候,不知扯上了什么话题,三红说:“我们村的郭晴是个石女,长那么好看作害了。”
听到郭晴的名字,我的脑袋里顿时像炸开一个麻雷似的,喝进嘴里的酒呛在喉咙上,咳嗽了半天才缓过来,忙问:“你说谁?”
当时我猜测,多半是重名,并非就是那个郭晴。
三红说:“郭晴呀,那长相,绝了!”
我又问:“何以见得她是个石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