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的心思你别猜(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四集
陈洪闻言擦了擦满头的冷汗,心中如释重负般地长出了口气,陪着笑点头称是,磕了个头立刻起身告退,急匆匆快步出了精舍,只觉得一阵心慌气短、头晕目眩,突听得身后道长唤了声“黄锦...,把药拿来”,于是恶狠狠盯了黄锦一眼,心底骂了声晦气,便头也不回的走了。黄锦捧着碗药,一瘸一拐的缓步走进精舍,费力地跪在八卦台前,双手将药递给了道长,道长也是自觉理亏,毕竟人家黄公公在诏狱里蹲了几个月,苦头确实吃了不少,只是不知道黄锦这条腿,到底是被陈洪打瘸的,还是他故意装可怜,演给道长看的。道长眼中隐隐闪过一丝愧疚,目不转睛地望着黄锦,半是打趣半是关切地的笑问道,“远看风摆荷叶,近看病马歇蹄,至于嘛”,黄锦郑重其事地看了眼自己那条伤腿,拿着腔调,半是玩笑半是卖惨地答了声,“回主子,怕主子瞅着烦,奴婢这儿还忍着呢”。
讲道理,虽在诏狱里受了不少折磨,但黄锦这事儿还真怨不得道长,毕竟没有黄公公做内应,海老爷这封《治安疏》未必就能送的出去,惹下这般泼天大祸,道长也仅仅是罚他蹲了几个月诏狱而已,这已经算是高抬贵手、法外开恩了,要怪也只能怪那挨千刀的陈洪,明显是在公报私仇、辣手摧花。道长与黄锦心有灵犀般地相视一笑,顺手接过那碗药,仰头一口气灌了下去,“慢点”,黄锦满眼关切地看着道长,话音未落,道长已经把空碗放在一旁,呲着牙苦笑着挥了挥手。黄锦拿起碗,步履蹒跚地向外挪了两步,突听得身后道长轻轻唤了声“黄锦”,“主子”,黄锦转过身,眼带秋波、温情脉脉地看向道长,正所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瘸了腿,就在自己眼前,此刻道长心弦猛地一颤,眼中不禁多了几分迷离,胸中纵有万语千言,也只是情真意切地嘱咐了一声,“慢点走”。“是,主子”,黄锦含羞带笑地答应了一声,转过身拖着那条病腿,一跛一翘的扭着屁股走远了,那道摇曳婀娜、虎背熊腰的背影,把道长都给看痴了。
北镇抚司的诏狱里,海瑞跟王用汲戴着手铐脚镣,正盘腿坐在炕上吃牢饭,两个人的牢房就在隔壁,虽看不见彼此,但还能靠着聊天解闷来打发时间,也算是苦中作乐了。海老爷拿着筷子,在碗里挑挑拣拣一番,夹出一小团米饭,小心地送进嘴里,细嚼慢咽地缓缓咀嚼着,王用汲毕竟是昨天才进的诏狱,不熟悉牢里的规矩,大喇喇地捧着碗扒饭。海老爷刚吃两口,就听见隔壁传来“哎呀”一声,原来是王用汲咬到了饭里的沙石,牙齿被硌的生疼,此刻正捂着嘴,满脸郁闷的盯着那个饭碗发楞。讲道理,似海老爷这般辱骂君父的重犯,本就该让他额外吃点儿苦头,何况此时看大牢的都是陈公公的手下,虽不敢直接下毒,但往牢饭里掺点儿纯天然的食品添加剂,比如沙子、石头之类的,总还是可以的。海老爷脑补了下隔壁王用汲的倒霉相,不禁莞尔一笑,下意识地往嘴里送了口饭,一个没留神竟也被砂石硌了牙,喊了声“哎呦”,片刻之后,隔壁王用汲那边也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同是天涯沦落人,海瑞跟王用汲这一对难兄难弟,也只能在诏狱里强颜欢笑、苦中作乐了,贤者润莲偶尔回想起,当初在杭州查办钦案时,自己那一天20两银子的接待标准,再对比眼下的待遇,正所谓繁华靡丽过眼皆空,数十年来终成一梦,只剩下手铐脚镣,铁窗孤灯,只觉得恍若隔世一般。王用汲摇头叹了口气,没话找话的感慨了一句,“今日方知民生之苦啊”,海老爷神情黯淡地附和道,“许多百姓,恐怕连这个都吃不上”。有一说一,诏狱里的牢饭虽掺了不少砂石,但终归还是管饱的,比起那些要靠挖草根、扒树皮、吃观音土充饥的百姓,海老爷跟王用汲的待遇,最多只能算是忆苦思甜了。
少顷只听得一阵锁链声响,身穿飞鱼服的齐大柱,带着几个狱卒,出现在了牢门口,齐大柱皱眉往牢房里看了几眼,随即抱拳拱手,器宇轩昂地喊了声,“奉旨”。待到海瑞跟王用汲起身站定,齐大柱接着宣道,“即日起,由我看管二位大人。来人,把他们锁链都打开”,几个狱卒急忙上前帮海瑞跟王用汲去了手铐脚镣,“你们把地都冲干净,再把桌子、凳子都搬进来”,齐大柱那句“二位大人”,可不是白叫的,虽然肯定比不上20两银子一天的钦差待遇,但伙食标准估计比海老爷自己家的,还能强上不少。
召李时珍立刻进京的旨意,七天后便送到了李时珍手中,借着这个由头,李先生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抛下海母和海夫人,独自返回京城,继续做个快乐的单身汉。见李先生要走,海母说什么也不肯继续住在高翰文的豪宅里了,执意要带着怀孕7个多月的儿媳妇,赶回海南老家去产子。关于海老爷东窗事发的噩耗,尽管李时珍始终守口如瓶,海母却早已猜出了七八分,毕竟当初约好了,一家人是要在南京团聚的,结果海母带着儿媳妇苦等了三个多月,别说人影了,那不孝子连封信也没寄过来,再加上李太医那副做贼心虚、含糊其辞的模样,老太太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洞若观火,海瑞这熊孩子肯定又在北京闯祸了,而且这厮连八十多岁的老母跟怀孕几个月的媳妇儿,都提前送去南京了,看着架势,这次弄不好怕是真要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了。
但凡有一丝可能,海母也不愿意这个时候带着儿媳妇跑路,可掰着指头数来数去,却发现事到临头,自己儿子那几个狐朋狗友,是一个也指望不上。李太医马上要回北京了;高翰文夫妇只是一介商人,除了包吃包住之外,确实也帮不上忙;南直隶巡抚谭伦倒是能帮忙,可自己在南京住了三个多月了,人家谭大人连个面也没露过,而且这谭伦明显也不是什么好人,当初他能把海老爷的家眷,从海南送到,刚发完大水正在闹瘟疫的淳安;这次说不定就会把人,直接从南京送回北京去。两个孤苦伶仃、举目无亲的女人,除了回海南老家避难,又能如何呢,总不能赖在南京坐以待毙吧。其实海母也考虑过时间问题,一直走水路,昼夜不停赶路的话,只要儿媳妇不早产,还是有可能赶在她临盆前回海南的,虽说是舟船劳顿辛苦些,但总比坐马车走陆路要强的多,归根结底一句话,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这会儿要是再不走,估计过几日,海母跟海夫人就是想走,怕也走不得了。
自从海老爷出事后,高翰文夫妇也就销声匿迹了,织布作坊的工人们敷衍着喊了几声,“太夫人不要走啊”,象征性的挽留了一阵,把礼数做足之后,便也不再阻拦,目送李先生带着人扬长而去。李时珍把海母跟海夫人送到码头,临别之际,海母眼眶微红,深情款款地说道,“李太医,我也不再多问你了,到了京城,不管汝贤是祸是福,你都要给我捎个信来”。李时珍神色黯淡地点点头,不敢直视海母双眼,有些做贼心虚地说道,“现在是什么情形,我也不清楚,以刚峰兄的为人,应该不会有什么祸事,我担心的倒是嫂夫人的身孕呐,七个月了,只怕到不了海南,在路上就会分娩。”海老爷如今是个什么情形,李时珍心理是一清二楚,刚峰兄的为人暂且不提,就凭他干的那点破事儿,除非道长高抬贵手,否则怕是神仙也难救了。至于说到海夫人的身体,李时珍从专业角度给出了极其中肯的建议,按照海母的这个行程安排,再加上孕妇此时的心里状况,大概率应该是要早产的。按照当时的医疗条件,在船上为一个早产的大龄孕妇接生,若是运气好点儿,估计医生还能问海母一句,到底是要保大还是保小;若是运气不好,只怕是要鸡飞蛋打、一尸两命的。
海姆此时已是湿了眼眶,忍住满腹心酸,强颜欢笑地立了个flag,“上天有眼,不会让我们海门绝后的”,海母这张嘴,端的是异常灵验,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便让儿媳妇领了盒饭,只能感慨一声,上天虽然有眼,但也架不住老太太您这一口毒奶啊。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海老爷为了批龙鳞,全然不顾家人的死活;海母为了回海南老家逃难,早已将儿媳妇的生死置之度外,端的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啊。李时珍闻言立刻跪倒在地,郑重其事地冲海母磕头作揖,又喊过船家冷冷地吩咐道,“船家,扶太夫人进船去吧。路上多加小心,一旦有什么闪失,我可饶不了你们”,说罢朝海母鞠躬深深一拜,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海母怔怔地目送李时珍远去,不知不觉间已是潸然泪下,心中犹如决了堤的洪水一般,翻涌、奔腾不止。这一拜,春风得意遇知音,桃花也含笑映祭台;这一拜,报国安邦志慷慨,建功立业展雄才;这一拜,红杏出墙、忠肝义胆,患难相随今日分开;这一拜福祸自招、生死难料,天地日月壮我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