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格外热,加之数月无雨,酷暑难耐,周父决定带家小一起去庄上避暑,李慕云自然要跟着师父一起去,为了方便授琴,许师彦也随大家一起去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周家庄。
周家庄地处歙州城北郊,比许家村要大许多,正中一座大宅子每天有人清扫,方便主人随时来住。
主人一家要回来避暑的事,庄上早就得到了消息,管家福叔提前一天就来安顿了,此刻正领着一众仆从在庄外迎接主人一家,他们后面还有许多庄户跟着。
周致远和许师彦骑马走在队伍前头,二人边策马前行边有说有笑,相谈甚欢。行到庄外时,周致远一看这么多人,赶紧吩咐后边车队慢下来。
他打马上前,不等开口,众人异口同声道:“恭迎老爷回庄。”周致远赶紧下马,让众人免礼。
突然后边的庄户们跪下来,领头一老者道:“老爷,一连数月无雨,小的们恳请老爷为我们主持祈雨,要是再不下雨,今年怕是要颗粒无收了。”
周致远看着庄户们一张张充满愁苦和担忧的脸庞,想到沿路所见大片干涸的农田,他点头应下,让大家先回家去。
回到周家大院,周夫人陆清荷忙着给孩子们安排住处去了。周致远和许师彦去了前堂,找来庄里的村正,商议祈雨的事。村正竟是适才领头的老者。
晚间吃饭时,周父告诉大家,祈雨定在了两日后,将请高僧前来祈雨三天,到时可以前去观看。
庄子里果然凉快得很,不觉间两日过去了。这天祈雨的正日子到了,周家兄妹早早起来吃过饭便出来观看。
只见村子中央的一个打谷场上搭起了一个三尺高的祭坛,祭坛周围插着数支旗幡,旗幡上画满了看不懂的符文,祭坛中央摆放了一张长条案几,用红布盖了桌面,桌上放了一些红烛、香炉、牛羊等祭品,只等时辰一到开始做法。祭坛周围已经围满了庄户老少。
吉时一到,只见一个全身披挂的僧人跳上台来,他点燃红烛,拿起酒杯上敬天、下敬地,口中念念有词,开始又蹦又跳,时而跪地,时而转圈,时而作揖……
周婉妤二世为人,第一次观看祈雨,特别好奇地问道:“这真的能祈来雨吗?”
大哥周怀诚道:“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这和尚乱跳一通,哄人的把戏,怎么能祈来雨呢?”李慕云道。
“嘘,小声点,不管能不能祈来雨,这是庄户人家的希望。”许师彦示意大家小声说话,“人活着,总需有希望。”
说来也神奇,祈雨的第三天下午,天空乌云翻滚,像有什么东西迫切要跳出来一样,到了晚间真的下起雨来。
“真是神了!”周婉妤听着雨打窗棂的声音,仿佛听到了干涸的土地复活的声音,终于那万千田地和庄户都得救了。
那叫法惠的和尚离开庄子的时候,神气十足地站在马车上接受着庄户们的答谢。周家庄祈雨成功后,这法惠和尚在歙州境内做了十几场祈雨祭祀,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场雨断断续续一连下了几日,眼看着八月十五中秋节就快到了,周父索性决定在庄子里过完中秋再回府。孩子们听说要在庄子里过节,都格外开心。
这天天气放晴,在屋里憋了许多天的孩子们终于能出来撒野了。一家人商定去庄子南边的荷塘游玩。
周家庄南边的荷塘,多年前只是个无人过问的烂泥塘,每年夏天臭气熏天,不能靠近。直到三年前,周致远请了工匠把它改成了荷塘,沿岸建造了亭台连廊,并取名镜月湖,这才成为庄子里游玩纳凉的好去处。
镜月湖边有一爱莲亭,此刻亭中传来阵阵笑声,周致远与许师彦品茗对弈,周夫人陆清荷与大公子周怀诚在一旁相陪,听着父亲与许师的高谈阔论,周怀诚的心思早飞了,极想去看看弟弟妹妹们在做什么。
湖边浅堤处,二公子周怀恩带着弟弟周怀文在捉蛙,原本蛙声处处,不一会二就被他俩给吓得都逃走了。
连廊下,周婉妤和李慕云在作画,两张三尺长的案几拼在一起,两人都在认真画着塘中荷花,他画一朵盛开的,她花一朵含苞待放的,他画一个莲蓬,她画一朵落了花瓣的残荷……
“云儿师妹,你为何偏要与我不同?”李慕云问道。
“我为什么要与你相同呢?”周婉妤道,“你都画过了,我为什么还要再画?”
“你今日心情不好吗,为何如此说话?”
周婉妤只好停下画笔,解释道:“这镜月湖中,有花开正盛的荷,也有风吹雨打的残荷,有含苞待放的花蕾,也有花落新出的莲蓬,凡此种种,才是一个完整的荷塘。”
“今日你我可以临湖而画,若来日到了秋冬之季,突然想画荷花,去哪里看荷呢?”
“原来如此,你是要集齐这湖中荷花的所有姿态?”李慕云道。
“对,我们可以把它们制成荷花图谱,就像你练剑用剑谱学招式一般,日后没有荷花可看的时候,看看图谱即可。”
“如此甚妙。我和你一起画。”李慕云边画,边问周婉妤:“云儿师妹,你哪来这么多奇思妙想啊?”
“我练剑经常忘招式,看剑谱时想到的。”周婉妤没有解释太多,就用剑谱搪塞过去了。
待到太阳落山之时,两人已经画了数十副小画,看着一天的收获,都非常期待把它们制成册子。
晚饭后,周府大院里,一家人同往常一样聚在一起谈笑纳凉。
庄子里草木众多,夏虫也多,夜里花草丛中到处是虫鸣声。三公子周怀文拉着两个哥哥去草丛里捉蛐蛐,忽儿兴奋地大喊,忽而悄悄地愿者上钩。
周父看儿子们玩得开心,一时兴起,也拉着女儿,和他们一起捉起蛐蛐来。周婉妤本不太想去,想想自己似乎也没有捉过蛐蛐,便开心地去了。
几人趴在草丛里,捉了许多蛐蛐放在一个竹篓里,欢欢喜喜满载而归。许师彦坐在院子里,望着周致远领着孩子们回来,那灰头土脸的样子,哪里还有名士风范,这一刻他只是一个沉浸在天伦之乐中的家翁,一个疼爱孩子们的父亲。
孩子们挑了自己喜欢的蛐蛐,去斗蛐蛐了。周致远又采来许多草,开始给每个孩子编草笼子。
许师彦看着兴致盎然的周致远,问道:“想不到周公如此爱孩子们!今日的周公与平日格外不同。”
“难得陪他们玩闹,既然陪了便应尽情尽兴。”周致远一边回答,一边编着笼子。
“我小时候父母早亡,没有体会过他们的疼爱,如今我的孩子们,能给的,我都会尽我所能给他们。”周致远沉沉地说道。
许师彦没想到周致远小时候也父母早亡,说道:“如此说来,你我竟十分相似,我从小也没有父母陪伴。”
说完这个沉重的话题,两人都陷入了沉思,只有夏虫们还在自顾自地鸣叫着。直到孩子们的斗蛐蛐大赛结束了,周父的笼子也编好了,孩子们一人一个。
只见那草制笼子小巧玲珑,精致巧妙,孩子们把蛐蛐装进去,开心地回去睡了。
许师彦夜里辗转难眠,他一直觉得,在苦难里长大的人,记忆里只有苦,难以生出甜来,也很难有给别人幸福的能力。今日看到经历和自己相仿的周致远,那种对家人的爱,原来不曾拥有,并不妨碍给予。
想想自己独身多年,许师彦第一次问自己: 我是不是错了?玉儿,我是不是错了?
这一夜注定无眠。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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