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以东，天水河北岸。
两架驴车一前一后停在拥挤的队伍中等待着渡船过河，驴车上大大小小的木箱装的虽不是什么金银细软，但却都是吃饭的家伙。
这是一个由十来个人组成的江湖戏班，老班主坐在最前头的驴车上愁眉不展，今日渡河的船票已经是这个戏班最后的盘缠了，如果天黑之前还不能过河，那么他们这些人就只有在这露宿一晚，如此一来明日的口粮都成了问题。
如今虽不是兵荒马乱的年头，但像他们这些跑江湖的却很难赚口饭吃。
东边的邺州荒年不断，玟州因闽丘国反叛一事到了今日还没有缓过劲儿来，而老班主的女儿因为长得有些姿色，戏班在赢州地界演出时让一纨绔子弟所盯上，差点儿被当街轻薄。
而老班主的儿子看不惯，上前同人争执，最后被打断了双腿落得个终身残疾，老班主怕再生事端，这才带着众人离开上元国直奔中州。
一来是这中州帝都向来是神州大地最为繁华的地方，听人说上阳城到了晚上都是街如白昼，纸醉金迷，而且新帝即将亲政，到时定是普天欢庆，帝都上阳城更是热闹非凡，戏班正好可以在这儿碰碰运气。
二来帝都毕竟是天子脚下，总不至于毫无王法可言，等赚得了些钱财，也好在帝都寻得名医，为老班主的儿子医治双腿，二十出头的年纪，总不能就这样废了。
“班主……班主！”
这时，一光头男子从前面拥挤的人群中穿行而过，此人正是戏班中的武行，身上倒是有些拳脚功夫。
“阿奎，前面怎么样了？”
阿奎扶着驴车摆了摆手，“我看够呛啊，听前面的人说过了正月，以后进入上阳城就需要办个什么……什么文书，反正就是以后不让再随便进出都城了，所以这些天才会有这么多人急着过河，哎！都赶到一块儿了……”
老班主扶了一下头上的瓜皮帽，在车上又向前望了一眼，乌泱乌泱的人头一眼看不到头，更别说渡口处的样子，“这可如何是好啊……”
“要我说不如我们退回去，前面不是有个五里桥吗？我们从那儿直接过河不就完了。”说话之人是这个戏班的学徒广顺，十六七岁的样子，一直在戏班打着杂工 。
“你懂个屁啊！”老班主骂道，“五里桥还要往前走百十里路，现在赶过去，我们天黑也过不了天水河，更别说绕道去上阳城了。”
“那也比在这像牛马一样圈着强，我看您就是舍不得船票钱。”广顺小声嘟囔着，“当初就应该听青姝姐的……”
“你个小兔崽子！”老班主骂着，但其实广顺说的没错，老班主的确是舍不得这些船票，人倒是好说，主要是这驴车的钱已经够他们花几个月的了。
而广顺嘴里的青姝正是老班主的女儿，虽称不上是国色天香，但在老家的时候，已经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了。
“老头子，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啊？”
此刻，驴车的最后面，一半大的孩童正双手交叉站在木箱之上，在戏班里敢这么称呼老班主的，便只有这名叫“小猴子”的毛头小子了。
“催催催！催什么催，你要有能耐，你飞过去啊！”老班主扭过脸去，气不打一处来。
而箱子上的毛头小子正了正和老班主同款的瓜皮帽子，从驴车上一跃而下，两步跳到了阿奎的身边，“哎我说大个子，这小老儿又在置什么气呢？”
阿奎还没有说话，旁边的广顺倒是先开口了，“还能气什么，舍不得那两张车马票子钱呗！”
说到这里，阿奎将前后的缘由又给小猴子讲了一遍，听完之后，这毛头小子一把上了驴车，蹲在老班主的身边说道：“这好办啊，我们把这个车马票子卖了不就完了，这样我们既有了盘缠，又不用在这里当王八。”
“说得倒是轻巧，你能卖你去卖！看看这里都是等着上船的，人人都有船票，谁会傻到买你的车马票子！”说着，老班主从怀中拿出了那两张纸质的票子。
而小猴子不由分说地一把抢了过来，直接跃到了驴车的最上面，“卖就卖，不过事先说好了，我要是能卖出去，等到了上阳，你可要给买雕花蜜饯！”
老班主没有直接答应，但还是点了点头，毕竟他也想看看这个古灵精怪的小猴子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将这两张车马票子卖出去。
得到了老班主的许诺，小猴子从驴车上拿起一只铜锣，对着后面的驴车喊了一句，“青姝姐姐，春来早清惊梦扰，下一句是如何唱的来着？”
话音刚落，就听从后面的那一辆驴车上传来一女子清丽婉转的歌喉：
春来早清惊梦扰
醒来同舟赴今朝
青衣烟渺相见时
莫负青春正年少
……
原本等待渡船的旅人们因迟迟难以渡河而心情烦躁，不时地还有人发生口角，而这突如其来的歌喉一瞬间便吸引了周围人们的注意，躁动的人潮渐渐平息下来。
而驴车上的小猴子见状，马上给戏班的其余人使着眼色，于是众人拿出吃饭的家伙，为这位歌者伴奏起来。
……
千金不换回眸笑
朱砂点绛秋水蒿
桨声灯影金步摇
不知岁月催人老
……
越来越多的旅人开始向这边眺望，女子的歌声随着天水河的碧波似乎在这一刻洗去了一路的风尘，让众人在一生的奔波中得以精神的暂歇，仿佛歌声抚平的不仅仅是焦躁的情绪，更是每个人心中的褶皱。
而小猴子知道此刻正是恰到好处的时候，于是他站在驴车上学着之前老班主的架势，向着周围的众人说道：“各位乡亲父老，我们初登贵宝地，一路风餐露宿只为在帝都寻得名医救我哥哥。只因在老家之时有地痞恶霸看上了我家嫂嫂，想要霸占不成又将我哥哥打断了双腿，我们一家这才逃难到帝都，却不想两张车马票子就已经花光了我们全部的积蓄，望各位能慷慨解囊，收下这两张票子，我们一家才可绕道帝都，救我哥哥！”
小猴子这一套说辞倒是惊了老班主，其中真假参半，也不知是不是事先已有准备，不过这股子机灵劲儿倒是戏班中其他人所没有的。
若此事真成了，也不枉几个月前于赢州边界救下这孩子一命。
其实这驴车上的小猴子看似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但其实瓜皮帽子下却是个短发的女孩儿，而且也并不叫“小猴子”，她有个很好听的女孩儿名字——雅若。
在草原语中，雅若乃是“月亮”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