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不是书里的故事，更不是故事里的爱情。
（二）
我不似老孙那般有恨，也不似小沙这般无知。我既知道自己的姓名，也明白自己的追求。
我叫卞庄，倘若这个名字不能让你提起兴趣，那么我的身份定能让你有兴趣听我讲下去……
（死猪，给老孙我滚一边去。）
（无能，你去讨饭。）
（老卞，你觉得我的名字怎么样？）
（三）
我是天庭的天蓬元帅，我很强，哪吒那小子会三头六臂，我也会啊，我手里的家伙什也不比他少，秦洪海那小厮个头挺高，可卞某跟他比也不算矮，我麾下三十六万小弟，在天庭里没几个人是我惹不起的。
（死猪不装逼你能死啊！）
（八戒，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老卞威武。）
（四）
没几个人我惹不起，其实是一件很悲伤的事，如果换一种角度去思考这件事就能明白：这根本没什么用――不敢惹我的人注定不会来惹我，我也不可能无聊到惹他们，可要我去惹那几个我惹不起的人，就不光是惹不起那么简单，我这看似风光的一切顷刻间便会化为乌有。所以卞某这辈子只知道小心行事、低调做官，不似杨戬那厮仗着是老板亲戚便在老家灌江口作威作福，也不似太白老儿打着之间搞外交的幌子混迹西方诸神。卞某仿佛成了一头只知昏睡吃食的猪，可细细想来，当一头不问世事的猪也挺好，猪的尾巴很短，很容易夹起尾巴不让人揪住。
（猪头你咋这怂捏？憋怂，就是干！干他！）
（悟空你怎么这口音？）
（师父，大师兄老家莫不是东胜神州偏北……）
（五）
老君曾同我说，爱情是一种很矛盾的东西，人为了想变成神仙，哪怕痛不欲生、后悔莫及也要舍弃它，可当人真的成了神仙，又会万分想念爱情。
我问老君：“当年你骑牛过函谷时回头看的那一眼，看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看见。”
唏嘘之于老君感叹道：“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
老君送了我一尊兵器，据说这是老君以神冰铁为材，借五方五帝与六丁六甲之力，又辅以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的净雷法咒锻造而成，名曰：上宝沁金耙。耙有九齿，因老君说天道以九制。耙重一藏之数，我好奇问：“这不是西天那边的说法么，怎么你也用上了？”老君不回答我的问题，却用很严肃的口吻对我说：“小卞，拿上这尊耙之后，千万不要爱上一个神仙。”
（六）
那年的瑶池很美，玉帝很高兴，高兴自己又收了一个名为“风 流仙子”干女儿，便是那个宛在瑶池中央的女子，如生如灵的凤眼下腮红更胜桃花艳，挽起水袖飘然得比黑白无常更能勾走魂魄；纵然是人间天上最名贵的羊脂玉，摆到她的玉足前怕也只会惭愧到崩裂……
那年的御酒很苦。
那年的卞某很醉。
我被一杯御酒迷得神魂颠倒，竟借醉与风 流仙子一亲芳泽。天地良心，我在天庭一向低调行事，生怕得罪各路大仙，又怎会去染指玉帝的干女儿，想来是酒后失徳因此乱了心性。于是三十三周天与西方二十四诸天皆知天庭中有一傻缺因调戏嫦娥被玉帝贬为凡胎。
（七）
卞某的故事如何？
也许众位看官会嘲笑卞某自作自受，将我的事迹奉作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讲与众生，让世间所有人都知道卞某是个奸淫贪色之辈，为世人所讥讽更为世人不耻。
你们说的都对，我本就是个笑话。
我给你们说个笑话，你们不要笑。
唉，你们怎么都笑了，有这么好笑吗。
这个笑话是……
“我相信爱情。”
我知道老君当年骑牛过函谷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也知道他望的是谁，只是他望过一眼，便已忘了一切。
我也终于知道老君为何要送我上宝沁金耙，耙有九齿，切莫久痴。
我不似老君那般道心坚定，所以他是三清之首，而我只是个小小的天蓬。
可老君不懂，倘若成为神仙便要舍弃爱情，那么神仙又与猪有何分别？
（八）
纵然我的双眼污浊如泥丸，我也该能分清哪个是人，哪个是猪。
也许正因为与猪没有分别，所以我也成了一头猪。
也许老君早已预知，才送我钉耙护身，也许他早已知道天庭中有个仙子名曰风 流，也许他早已知道我与风 流仙子过去的事，也早已知道我注定会爱上她，更早已知道玉帝与仙子间的二三事。
师父告诉我，无论是仙还是猪，总会有对应你的屠刀，拿屠刀的人，只需放下便是得道，而屠刀下的猪，除了闭上眼睛等待那该来总会来的一刀又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不如师父这般心如明镜，以至于我十分想念云栈洞的卯二姐，虽然她只相伴我一年，虽然我们的关系只停留在纯洁的猪兔肉体关系上。她从来不会去逼迫我什么，因为她知道我心里没有她。
可惜，当我下决心好好待她，与她在人间苟且一生时，她死了。
我曾自以为已然无限接近、只差伸一伸手便能将爱情捧在手心，可我的指尖在接触到它的那一刻，它碎了。
世间最残忍的事莫过于将一块冰握在手心，当你自以为握得很紧时，它早已化作一缕清水流失于指缝，能证明它曾经存在的也仅是掌心那一丝冰冷。
（九）
记得那天三月初三，是我和翠兰第一次相见。
她把自己关在庄里最高的阁楼上，恰好那天我想寻个高处赏月。
从那天起，每个夜晚我都会赏月，也是那天起，楼阁的门也会在半夜为一个人而开。
她对我说她的两个姐姐都被许配给庄里人家，她不想嫁人，她不想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
她的眼泪滴在我的心口，我的手抚在她的胸膛。
一个人的言语会骗人，眼泪会骗人，但心不会骗人。
她想我带她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好好活着。
我说：“跟着我，会很累。”
我说：“跟着我，没有庄里的琼浆玉液、锦衣华服。”
我说：“跟着我，你随时可能会丢掉性命。”
即使她不说我也知道，当我说出第二句话的时候，她的心跳已跳得不在激烈，连喘息也带了三分冰冷。
第二天，朱门不曾为君开。
我笑得很开心，我又一次看到这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而这一次，笑话的主角不再是我。
我显出原形，猪脸毛嘴一副狰狞模样，我闯进高楼，看着花容失色的她，我笑道：“我不会带你离开，但我愿意帮你，我会去向庄主提亲，做你们高家的上门女婿，你猜你你的父亲可会同意？”
（十）
纵然她一遍遍在她父亲面前大骂我是只猪妖，他的父亲也只是淡然一笑说一句“小女年幼”。
这个在他口中还是年幼的小女，试图用刀刺进我的胸口，当她发现用什么方法都杀不死我时，她绝望地哭了，她跪在地上求我放过她，她说只要我能不在纠缠她，她愿意侍寝三年。
三年，我不曾有一晚与她共枕。
三月初三的月亮只似一嫩芽，我也不知道我三年前抽的哪门子疯要赏月。高老丈邀我一同饮酒，他说今天是西王母的生日，西王母会在瑶池开蟠桃会，众仙家可饮御酒食仙丹，而咱们凡人，也只能一起喝些个酸酒，吃两块腐肉。
不知多少年前的今天，我喝一杯便醉了。
而此时，我一杯未饮，便已醉意凛然！
最丑陋的模样，我任尔等看去。
看清楚吧，这就是爱情最丑恶的模样。
喂！那与我把酒言欢的老丈人！你怎么躲到桌底去了！
那些个平日里谄言百出的伙计们！你们怎么都跑到庄外去了！
那个从来不与我好脸色的管家，你的脸怎么比我的肝还要青绿！
“高小姐说了，她不想嫁人，所以她是我的人，你们谁也不准动她。”
“怎么样，这结果，你满意吗？”我这样对翠兰说。
她骂我是魔鬼。
她爱怎么讲便怎么讲吧，我只听说从那以后，她便把自己锁进了高楼，庄里曾经追求过她的青壮也再不敢踏进庄主家一步。
（十一）
“老孙我听说过你的事。”老孙这般对我说：“小唐师父让我问你可愿陪他往天竺走一遭。”
说罢，他兴致冲冲地补了句：“小唐师父是个妙人。”
很有趣，不是么。
“如果他能让高家就此不再找我的麻烦，我不介意陪他走一走。”我不知道老孙这等心高气傲之辈怎会甘心为一个小和尚做说客，我决定给这小和尚一个机会。
小唐师父的确是个妙人，他让老孙与我假装打了一架，老孙假装擒住我送回高老庄，我又假装受过鸠摩罗什的点化，便假装成了他的徒弟，于是皆大欢喜，我与高庄主亦是假装化干戈为玉帛，高庄主取了不少银两，似是在说只要我们一行人能快点离开这里，我们要什么他都愿意给，就连我说我要新衣新鞋，他竟也差人不到半个时辰便与我做了件出来。
小唐师父，不知不觉他真的成了我的师父，我也很庆幸能有这样一个师父。
（十二）
也许终归是我太过贪心，爱情本身一座贪婪的云栈洞，我妄图将美好留在洞里，可云栈洞太小，小到容不下一丝杂物，小到容不下一个外人。
老君曾经说过：“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他是圣人，所以他选则将自己置于爱情之外。当年他朝出函谷夕闻道，我不知道他舍弃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他悟到了什么，我只知道那个目送他出关的女子，一夜间熬成了白头，说起来倒与老君更般配了。
“猪头，当年天庭有传言说你与那风 流仙子本是凡间夫妻。”
“呵呵，那只是传言罢了，臭猴子你何时也变得如此长舌了？”
“老孙我只是替你不平啊，想当初老孙我在瑶池撞见玉帝那老色鬼与仙子……”
“猴子，有些事我们只能看在眼里，说在心里，你就是因为话太多才被关了五百年。”
这不是书里的故事，书里只会写着：天蓬元帅醉酒调戏嫦娥被贬下凡错投猪胎，在高老庄强抢民女无恶不作，幸得观音菩萨点化，被孙悟空收复，拜入三藏门下，法号悟能，保护其西天取经。
而书外的故事，无人愿写，也无人愿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