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艮不懂,情绪有什么价值。
“当然有。比如,给这午火青灯做灯油啊。”
女人指着那盏青灯笑看辛艮。
辛艮凑过去看。
这是盏古朴的青色灯盏,上面缠绕着复杂难辨的神秘花纹。
灯盏底座上,有一个小小的古篆体字,只是辛艮并不认得那字。
灯芯虚白,若有似无。
“这灯能点着吗?”辛艮好奇地问。
“能。只是灯灵游离在外还没回来,灯火虚弱无力。”
女人望着辛艮笑答。
“灯还有灵?”辛艮疑惑地问。
“当然有。不只是灯,世间万物都有灵,只是有的看的见,有的看不见。
比如一块玉,贴着人的心口时间久了,沾染吸取了人的生灵之气,就会慢慢有了灵。
世人把这种称为魂魄,我称作灵,其实内质一样。
你应该听过为主人挡灾碎掉的玉吧?”
辛艮点点头:“这个大和尚说过。”
“那就是了。不光花草鸟虫这些有生命的东西,就是顽石和雨雪露珠这些,也都有它们的灵。”
辛艮佩服地看着女人,觉得她懂得真多,比大和尚还多。
他觉得这个女人很有意思,心里也莫名地涌起亲近。
“我叫辛艮,你叫什么啊?”
“我叫绝世。”女人微笑。
“你的名字好特别。”
辛艮很好奇,绝世的名字和世间人不同。
“因为,我是绝一世生一世的天地灵女啊。”
……
辛艮最终什么都没买,也什么都没卖。
因为他还没有特别想要,和特别不想要的东西。
“天地万物都是缘法。你我结缘的时机还没到,且先再跟随横爻一些时间吧。
等你积攒到足够灯油,点亮这铺子里的青灯,那时就是你回来的时候。”
绝世伸出纤长食指,点了下辛艮的额头,“去吧,灯油我先帮你收取着。”
辛艮迷迷糊糊地出了有间小铺,愣愣地站在街头,脑子里像有茫茫白雾,一片混沌。
这时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迎面过来,走的近了,辛艮听到她在喃喃自语。
“在哪里呢?怎么找不到了?上一次是怎么遇见的呢?”
女人自言自语着,边走边抬头看身边的房屋。
辛艮看着她走过去,不一会又从路的另一边走过来,心里好奇。
“你在找什么?”辛艮走过去问。
“我找有间铺子。”女人面色焦虑,“我想买回我的愤怒。”
辛艮诧异地看着女人,心里想世上买卖千万种,哪有买卖愤怒这样神奇的事。
这愤怒有什么用?买来又能干什么?
一定是这个女人精神出了问题!
辛艮这么想,心里就有些可怜女人:年纪这么轻,也不知道遭遇了什么,竟然这样神魂不稳昏聩恍惚。
“愤怒不好,你还要找回来干什么呢?”
辛艮试图劝解女人,女人却瞪着焦虑的眼睛,急慌慌地摇头。
“不是的。”她说。
没了愤怒后,她被人欺负,却没法表达气愤,就算心里委屈到爆炸,别人看她还是一片平静。
因为没有了愤怒,许多人觉得她心机深沉。
甚至觉得她这个人野心勃勃,很危险。
大家不敢靠近她,那些为她讨要公平的人,也被她云淡风轻的表情伤害,觉得帮这样的人是吃力不讨好。
——你看她自己都不在乎,我们生气为她说话有什么用?说不定她心里还觉得我们是多管闲事!
没有愤怒的她终于寒了正义热情的心,也给了伤害欺负她的人更大机会和理由。
——被欺负都不生气,说不定就是个受虐狂,我们越是欺负她,她就越是高兴呢!
那些卑劣无耻的人边肆意欺负,边疯狂造谣抹黑她。
“我的挣扎在这些人眼里是半推半就。
我的眼泪成了装模作样,欲擒故纵。
有人骂我白莲花,有人笑我无羞耻,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有人痛恨我不自爱……
可是,我只是卖掉了愤怒,表达不出愤怒而已啊!”
女人眼里脸上都是悲伤。
她现在才知道,原来任何情绪都有它的一定价值,只是需要自己用对地方。
“你当初为什么卖掉愤怒呢?”辛艮问。
“因为家暴,我急切地想要摆脱那个家暴我的男人。”
女人叫周琦,因为长期遭受家暴,又舍不得孩子,最后遇到有间小铺收购情绪,她就直接卖了愤怒,只求换回自由。
她本来以为只是个梦,谁知回家当天那个家暴她的男人就从十八楼摔了下去死了。
然后她就真的自由了。
“如果我知道愤怒那么重要,我一定换成别的。”周琦后悔地说。
辛艮问她换成什么,她说笑容。
“没有笑容最多就是被人说古板严肃,但不会遭遇到这些不公。”
“可是,当你面对喜悦时,你却不能笑,别人会以为你不高兴啊!”
辛艮摇头,怀疑周琦到时候依旧会遭遇到痛苦和不公。
“你在发什么呆?”
背后响起大和尚的声音。
辛艮恍然记起自己要跟大和尚进城买过冬物品,忙跟上继续往前走。
身后,周琦已经又开始了循环……
……
买齐了过冬物品,辛艮和大和尚大包小包地往回走。
一股甜香扑鼻而来,辛艮扭头,看见旁边走过的孩子,手里拿着串糖葫芦。
辛艮羡慕地看着孩子手里的糖葫芦。
他还是个小孩子吖,可以偶尔嘴馋要点好吃的东西呢。
大和尚揉了揉辛艮毛绒绒的头顶,给他买了一串。
“好吃吗?”
“嗯嗯。”辛艮只是点头。
“什么味道?”大和尚继续问。
“甜,酸,还有一点涩……。”
辛艮如实地回答自己的感觉。
“像不像人生?”
大和尚抬头看向前方:“有酸有甜有……苦涩。”
辛艮没注意大和尚的话,他只看着前方闹哄哄的人群。
人群里,一个尖利的女人嗓音在嚎叫,让人给她找大夫。
“快点……我不想死……我放生行善,神仙菩萨都该保佑我……我还许了愿,我磕了很多头烧了香烧了很多元宝……”
女人尖利的声音刺的辛艮耳朵疼,他捏着光溜溜的竹签,呆呆地看着人群。
这个女人他认得,就是在风铃寺山道上放生毒蛇的那位。
“她被她自己放生的毒蛇咬伤了。”
大和尚淡淡地说,伸手抚了抚辛艮的头顶:“走吧,回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