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不乐地挂了电话，我与白鹭荨对视了一眼，勉强笑了笑。白鹭荨却十分体贴地安慰我说：“没关系的，能拿到拖欠的工资我已经很知足了，根本就没再奢想过补缴社保，反正我还很年轻，以后找新工作时擦亮眼睛就行。”
好会儿一言不发如石佛一般面无表情地坐着，却将我们的动静丝毫不落听去了的刘保国幽幽地吐出了一句：“现在这开幼儿园的哪个后面会没有一点背景。”
我当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这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世界，高队长他也不过是一个照章办事的行政人员，当然也会有来自多方的压力，他也有无奈与顾虑，所以，多点理解吧，都不容易。
想通了这一层，我便平心静气地问白鹭荨：“白老师，那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工作，还是继续找家私立幼儿园教书么？”
白鹭荨道：“我打算去考个公立幼儿园的编制，现在暂时在家备考，顺便等网上出简章。”
听到这个回答，我的心里不觉生出一丝失落，她和我之间的差距也许只会越来越大，但依然真心替她感到高兴:“那也挺不错。”
“不过编制哪那么容易考，我也只能是试试。”白鹭荨扯了扯唇线分明的嘴角，不知是考前焦虑还是矜持地留白。
刘保国不知何时已经端了杯茶在手，一边吹去浮末一边若有所思地叫了我一声道:“小江，那个我们单位我看做内勤的小姑娘也和小白老师差不多年纪，每天就待在办公室里打打电脑，不要太轻松，白老师如果暂时寻不到合适的工作我们可以介绍她来这么。”
经刘保国这么一提醒，我倒想起来了，我们中队是有这么一位内勤，占用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平时的工作也就是做做考勤表工资表之类的，几乎就是一个闲职，每天紧闭其门很少与我们这些一线执法人员接触，但听说她是靠过硬的关系才入职的。
刘保国心思活络，目光敏锐，似乎看出我的顾虑，拍着胸脯道:“放心吧，只要小白老师愿意做，不要我出马，就你小林亲自去托季副队，他保准卖你这个人情。”
刘保国这话一出，我立马警觉了，这又是一个套啊，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我这要是向季强开了口，那不就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等于入了他们的伙了么。我决定不能接这招，所以把球踢给了白鹭荨，希望她能一口拒绝:“白老师，你的意思呢？”
白鹭荨哪会想到这中间的弯弯绕，她以为我们是诚心诚意为她指引前途，所以凝眉沉思了一下也给出了自己诚挚的回答:“我倒是可以试试，就当作是一段人生阅历吧，而且，我也可以一边做这份工作一边挤出时间考编，两不相误。”
她的回答是令我意想不到的，但也可以理解，刘保国先前的话已经透露这份工作的轻巧，以她目前的境况，怎会拒绝这样一份工作，但她不会想到我将要为此付出的代价，算了，一切都由我来背吧。
我正思绪纷乱的时候，刘保国已经站起了身，伸出大掌拍了拍我的肩膀，像委以什么重任似的:“小林，看你的了。”
白鹭荨走后，我借口上厕所去了一趟附近的超市买了两条软中华香烟，为了不引人注目特地跟店员要了个装牛奶的纸袋装上，打算以此为媒介和季强深化一下情感。
回来后刘保国打量着我拎在手中的袋子，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之后心照不宣地冲我露齿一笑。
下夜班后，我一到中队就先把袋子塞进了自己的柜子里，然后开始慢腾腾地脱下制服、再理一理，只为磨蹭时间。等换好衣服的同事都陆陆续续走了，我才蹑手蹑脚地走到季强的办公室门边朝里窥视了一下，确认只有他一人在后才敢返回到柜子边把袋子拿了出来，胡乱一卷夹在腋窝下，踮着脚尖一溜小跑过去，礼节性敲了两下门，也不管他同意与否便迈了进去，顺手关紧了门。
季强仰靠在椅子上，两只脚搭在办公桌边沿，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电脑显示屏。
我径直走到他面前，抽出腋窝下的香烟往他的办公桌上轻轻一放，然后瞄了一眼他的电脑显示屏，用惊讶的口气道：“哟，季队，您这是在研究股市行情啊！”
“投了点小钱而已。”季强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注意力却转我放在桌上的袋子上，一面问着：“这是什么啊？”一面伸手拽到自己面前拨开袋口看了看，目光为之一亮，随即狐疑地盯着我问：“晓北，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本想委婉地说两句阿谀奉承的场面话，但一想到季强的为人觉得没有必要，便开门见山道：“季队，我想劳烦您帮我一个忙。”
季强听了，注意地看了一眼我带来的东西，似乎明白我所托之事必然不会轻巧。然后谨慎地瞥了一眼关紧的门，这才压低了声音问：“说说看，什么忙？”
“是这样的……”我随手拉过边上的椅子坐到了他的旁边，然后便从我和刘保国那天追赶烤山芋的小贩说起，到之后白鹭荨为了保护自己的学生被烤山芋的小贩撞伤住院，一直说到她现在的失业状态，最后不忘借一下刘保国势道:“刘师傅让我来问问您，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把白老师安排到我们中队来做个内勤，毕竟人家现在的处境我们也负有一定的间接责任。”
季强听完，默默地从抽屉里摸出一支烟点上，“这件事我听黄队说过，也让你们去医院探望过那位受伤的幼师对吧。”
“是的。”我点点头。
季强吸了口烟，沉思片刻，面上稍稍作了难：“是这样的，我们中队平常的文职工作也不是很多，一个内勤已是绰绰有余了。”
我在心里暗自舒了一口气，只能说我已尽人事了，但偏偏天意没这份工作安排给白鹭荨我也无能为力，就是可惜我那两条中华烟了，半个月的工资算是肉包子打狗了。于是，我讪笑着从椅子上起身准备离开:“我就问问，不缺人那就算了。”
季强沉吟着，突然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不过，区城管局最近在招队员，我这两天去帮你问问，可以的话就把她安排到区局去。”
“啊！”面对这完全出乎意料的结果，我一时有些错愕，弄巧成拙啊这是。
季强却会错了意，以为我有什么隐虑，遂拿下放在桌上的双腿，迈步至我的身侧，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放心吧，区局的各项福利待遇肯定比我们中队要好得多的！”
这……我只能违心的笑着道:“那就太谢谢季副队了！”
“举手之劳。”季强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突然一指桌上的香烟说:“把这个拿回去吧，自己人，别客气！”
我当然听得出他言语中刻意绑紧我和他之间关系的意思，于是也见招拆招，笑着敷衍道: “一码归一码么，这次请您帮这么大的忙，聊表点心意是应该的嘛。”
季强仍假意客套:“我也不能包你百分百办成，等事成再谢也不迟。”
得，我直接迈开腿往门口退去，边退边摆着手道:“季副队，您留步，我先走了。”
“你小子。” 季强最后佯作无奈地冲我指了一指。
等到次日一早，还在被窝里的我便接到了季强的电话，刚“喂”了一声，他便言简意赅地知会我:“晓北，事情我帮你办了啊，你待会把那女幼师的身份证及联系方式发给我。不出意外的话，下个礼拜她就能正式去上班了！”
“哦！这么快……”我握着手机从被窝里一骨碌坐了起来，感到有些诧异。
“这都是小事。”季强语调轻松的说:“我刚刚打了个电话给区局的一个弟兄，正好他就负责此次的招聘事宜，我跟他一说，他就向我保证肯定把这事办妥。”
“那真是太好了，感谢。”我讷讷的应着。
挂了电话，脑袋像被冷水淋了一样无比清醒，除了震惊就是震撼，实在想不到季强的能量居然大到这种程度，一个电话就免去了别人报名、审核、笔试、面试等一系列复杂的入职流程。可以想见，他在这个系统里深耕多年的元老关系网的庞杂是有多么令人不容小觑。有一瞬间，我甚至昧心地想，抛却所谓的原则不谈，估计任谁都想唯这种领导马首是瞻吧。
之后我也就起了床，趴在窗口吸了好一会儿晨间凉爽的风。早餐一如既往是从冰箱里翻找出些速冻食物，加热后无精打采地边吃边犹豫究竟该不该替白鹭荨落实这份工作，本来勉为其难找季强，是希望他能把她安排到我们中队来，这样，她和我在同一个单位工作，接触的机会势必就多了起来……但现在，事情却完全偏离了我预想的轨道，她真若去了区局，只会让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但转念一想，人家本身就没有表示过要和我确定什么关系，而且，真正喜欢一个人并不是束缚，而是给对方自由。
做人，格局还是要大一点。想到此，我呼了口气，拨通了白鹭荨的号码，大意与她说一下了我们中队没有空职，但副队长托了点关系帮她安排到区局去的情况。
白鹭荨的口气听上去没有什么波澜，表示自己也只是过渡一下，只要考上教师编制就会辞职，只是可惜不能和我在同一个单位了。
我也就笑笑说：“反正都在一个系统里，日后局里统一举办什么活动的时候兴许有机会见面的。”略微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放假的时候也可以约啊。”
听筒里随后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我想象着电话另一边白鹭荨或羞赧或甜柔的模样，不禁咧开了嘴角，然后默认了很久，我才讲了正题：“白老师，你赶紧把身份证号码发给我吧，我们队长还等着帮你办入职呢。”
白鹭荨轻轻“嗯”了一声， 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片刻后，白鹭荨直接把自己的身份证拍照发给了我，我放大看了会儿，觉得她连证件照都拍得很好看，瓜子脸、大眼睛，容貌十分清丽。我捧着手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转发给了季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