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城一中开学那天，校门口扎堆挤满了人。
温格低着头走路，手指戳着屏幕，将手里的表格放大：“姐，你和李苟在三班？”
他们今天来得早，收拾完宿舍的时候才陆陆续续来了学生。
“对。”温娜忍不住朝李苟瞪了一眼，“又和这人一个班，晦气！”
李苟：“......几天没见，你脾气又变暴躁了。”
话落就被温娜揪着领子，他也不生气，微微弯着腰配合，狭长的眸子染着笑意。他原本就是体育生，个子又高，假期里更是脱胎换骨般白了不少，宽松短袖配上休闲裤站在那里笑，张扬肆意的少年气息惹得周围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哼！”温娜扭头，嘀咕着，“招摇！”
“妹，你和林亦勉聊什么呢？”
她朝温格凑过来，眯眼看了一下，温格正在和林亦勉聊天。
“他前两天就开学了。”温格扬着手机，将内容给她看，“他们还挺早。”
温娜噢了一声，好奇道：“那天他走前是不是来找你了？”林亦勉考完试就搬家了，临行前来找了温格。
温格点点头。
那天大家跟他告别后，他说有点事要问她。
“你夹在本子里的那张纸之前不小心掉下来，被我看见了。”
“我不是故意的。”未经允许擅自翻看别人的东西，他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带着歉意。
“你是不是——”他想了片刻，眼神有些纠结，最后还是继续，“之前遭遇过什么？”
他实在是太敏锐了。
温格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作为他以前的患者，她明白林亦勉对谎言的辨别能力有多强，更何况作为朋友，她也不想编造理由应付他的关心。
“没事，你不用说。”他眉眼放松下来，朝她温柔地笑着，“如果有问题，随时可以找我。”
“我以后，应该会当一个心理医生。”
“如果你心情不好，可以给我发消息。”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澄澈坚定，让温格恍然想到平和沉静的湖面，包容着所有起伏波澜的心绪。
她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窥见了后来那个心理医生的学生时代，温柔细致，依稀可见长大的模样，两个时空的灵魂在此刻重叠，在她的轨迹上划出明亮的弧线。
温格扬起手机，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好啊！”
快要中午了，猛烈的阳光笔直照射，教学楼两侧亮得晃眼。校道两侧铺着红白相间的瓷砖，温格弯下腰，手掌贴着一片瓷砖，微微发烫的温度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有人捂着她眼睛，话音里带着笑意：“猜猜我是谁？”
少年的体格在夏日里猛烈增长，影子将头顶遮盖住，双手绕过她的后脑勺将眼睛捂住。两人肩膀抵着，低头的她像被拥着怀里，她鼻尖微动，嗅到了糖果的香气。
她放松地靠着，摊开手心，上面是被冷汗浸湿的糖纸，唤着他：“阿屿。”
自从进到校门，她的精神一直紧绷着，此刻才终于放松下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依赖。
“姐姐。”苏屿拥着她，将一颗糖放进她微微颤抖的手掌，“没事的，有我在。”
李璇刚送走爸妈，远远地瞧见这一幕她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下来。
“我的素材！”她捂着嘴巴，神色激动。
“格子！我来啦！”
她嚷嚷着跑过来，连空气都热闹了几分。
温格将口中的糖果慢慢嚼碎，站起身看着李璇的背后，杏眸微眯，将手机递给李璇，状若不经意地问：“阿璇，看过班级名单了吗？”
石城一中的学生数量不少，是附近村镇里中学生的目标，能进来的成绩都能在几所中学里排上名，然而成绩和人品毫无关系，这一点温格在上辈子就体会过了。
旁观者的脸不断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她在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寻找着那一瞬间出现的背影，那人的视线越过李璇扫过来，转瞬即逝，看不出丝毫情绪。她想起自己刚刚看到的名单，心里叹了一口气，那人本就是教高一的老师，自己被分到她的班级也属正常。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常年评选为优秀教师的她，为什么会对学生的霸凌那么无动于衷呢？
“格子！！”李璇疑惑地看着她，“咱们不在一个班诶？”
她看着名单的眼神有些哀怨，恨恨地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划着名单。
温格将手机解救出来，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你们班主任据说挺好的。”
“是嘛？”
苏屿眉头紧紧皱着，他凑到温格耳旁问道：“班主任是不是她？”
见温格点头，他冷哼一声，握紧了拳头。
那个老师，不配为人师表，当初姐姐上了高中之后状态越来越糟糕，后来甚至被迫休学，这都是拜那位老师所赐。
周围的气压越来越低，李璇和温娜都好奇地看着苏屿，温格嘴角微抽掰开他的手指，示意他冷静。
收拾好行李的学生陆陆续续地朝着教学楼走去，两侧的教学楼被长而笔直的过道连接着。高年级的学生提前上课，每层楼的连廊过道都站了不少人，嘈杂又热闹。
温格和苏屿的班级在楼上，她看着明亮嘈杂的连廊愣了许久，脚步放缓，双手撑着栏杆，抬头闭上眼睛。
“我曾经，”她的声音平静，“无数次想要逃离这个学校。”
连廊的过道时不时有风吹过，将她的发丝扬起，单薄的身体似乎在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苏屿静静地陪在她身边，闻言将她的手抓下来，神色担忧。
“不用紧张。”温格噗嗤笑出声，眼眸清亮，“我现在状态很好。”
“当初的我太懦弱了。”
见苏屿摇头，她不置可否，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当初她有多想从教学楼跳下。刚刚阳光洒在楼层的那一刻，她突然就释怀了，觉得周围的一切场景都很美好，也许是这几年里，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一直在身边，她现在居然也有了直面回忆的勇气。
初三那年的性侵案在不大的地方传得沸沸扬扬，她后来在学校里总是听到别人的议论，他们将所有的错归咎到她身上，对她评头论足，贴上各种不怀好意的标签。以至于在所有能想起来的记忆中，关于校园的碎片都是灰蒙蒙的，被掩埋在识海深处。
她以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去尝试，一个人将思绪放空，眼里只有当下的景致，可以全然不顾别人的言论。
当初他们，是出于什么样的心里，才会那么说呢？温格盯着掌心浅淡的纹路，平静地想，是他们太怯弱了，他们用恶毒的揣测针对她，是害怕也遭遇那种事情吗？
“我还是恨他们。”她这样说着，眼神却没有怨恨，“恨那个老师，她的旁观才是最令我痛苦的。”
“但我现在只想好好体验被我错过的校园生活。”
苏屿松了口气，将口袋里的药片怼进兜里。自从来到学校，他一直担心姐姐的情绪会有太大的波动，如今看来随身带着的药片应该是用不着了。
铃声骤然响起，过道的人纷纷散去，两人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高跟鞋和地面的碰触声在空旷的连廊上响起，一阵一阵的。
“同学，新生报到吗？”
来人穿着白色衬衫，即使熨过，衣摆处仍有些皱巴巴的，半身长裙遮住了脚踝，她停在两人面前，伸手扶了下镜框。
她正是两人的班主任，张敏，一中高一年级的优秀教师。
“这一层只有一个新生班，你们是9班的？”
温格和苏屿对视一眼，轻轻点头。
张敏扫了两人一眼，又低头看着手中的纸张，示意两人跟上。
“跟我来吧。”
高跟鞋的声音再次响起，温格没什么表情地跟着，手中的糖纸被紧紧握着，掌心传来一阵黏湿的触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