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优沫,整个人就好像是一把软刀子似的。
不刚利不锋锐,但一言一行甚至是一个眼神,却都能准确地伤到他。
而且是那种既让他觉得疼,又说不出来哪里疼的感觉。
他不确定优沫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但他知道,她这必定是在心里怨恨着某人,或者在为某事而感到愤怒。
只不过她压抑了自己的这些情绪,并不肯轻易地爆发出来。
迄今为止她唯一的一次发作,还是上回当众打了单悦的那两个巴掌。
他当然不认为,让优沫产生这些负面情绪的人是他,不过他也能理解,优沫在突遭亲人背弃时的那种悲愤与伤心。
因为只要一想起,优沫当初被送出优家时的那个状态,就连他都觉得心寒齿冷,又何况是优沫这个当事人呢?
连在惜竟然舍得给自己的亲生女儿下那样重的药,说实话,他是震惊的、也是愤怒的。
大量的安 眠 药加麻醉剂,一个不慎就会导致服药者死亡或者终生残疾,这是一个多么粗浅的常识啊!
想必那个女人就算再蠢再无知,也不可能不知道,但她却还是那样做了。
虽说事发前,的确是他裴玉珩建议优家人,能劝优沫自愿来他身边是最好的。
如果实在劝不动,那就喂一点安 眠 药再把人交给他。
但他真的没想到,他们竟然跳过了说服的环节,直接就下药了,甚至在安 眠 药的基础上,还自作主张地加了麻醉剂。
如果优沫真的因此出了事,优家的那些人、尤其是连在惜绝对难辞其咎。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那个狠心的母亲固然是凶手,但罪魁祸首的帽子,却还是应该扣到他裴玉珩的头上才对!
谁叫他嘴贱,最先提出了下药那么龌龊的办法呢?
再遇到那种泯灭了人伦天性的执行者,这才会险些酿成大祸的。
所以在优沫昏迷不醒的那几天里,他尽管面上不显,但心里的担忧、焦虑和忐忑,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那个时候,他就曾怀疑过自己的决定……他到底是救了优沫,还是害了她呢?
因为乔羽生说,昏迷的人哪怕脸色正常、呼吸平稳,也不能百分之百断定,其脏器和大脑是否已经受损。
脏器尚且还可以通过专业的仪器来检查;但大脑,就真的只能等到人醒来后才能作出判断了。
万幸的是,优沫虽然昏睡的时间过长,但目前看来,药物作用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后遗症。
至少她能吃能睡,而且行动敏捷,可见身体的机能没有受到破坏。
智力方面就更不需要担心了,那丫头狡猾得简直像只小狐狸一样。
他直到现在,只要一想起小狐狸在醒来的当天晚上就试图跟他讲条件,仍然会觉得好笑不已。
逻辑清晰、口齿伶俐,说话有理有据、还知道搬出法律条款来佐证自己的论点,胆子不小、勇气也十分可嘉。
但又并不莽撞、更不做无谓的纠缠,一看谈判的方式行不通,就立刻选择先蛰伏下来、再另作打算。
正是鉴于这一事实,他先前所有的忧虑、动摇和怀疑才全都一扫而空的。
他救了优沫,这个认知没有错。
优沫第二天在裴园里到处勘察地形、记录监控位置等等的举动,负责暗中跟着她的保镖早就都汇报上来了。
所以乔羽生对她的那些评语中,有一句话是对的:她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的温顺和乖巧、更不是逆来顺受的人。
的确,优沫进裴园后的种种表现,大部分与他们前期的调查并不吻合,但他也没有太过于在意。
总觉得她的本性,究竟是圆滑世故、善于伪装的小狐狸也好,亦或是张牙舞爪、桀骜难驯的小野猫也罢,又能怎样呢?
她还是她,不是么?
反正他也早就发现了,这个小姑娘什么都有可能是,唯独不可能是温顺无害的小兔子就对了!
然而这样的放松,在他猛地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是被迁怒的对象,而是优沫真正怨恨的目标时,就戛然而止了。
但这一发现,令他十分的不解,与此同时,他的心里还冒出了一种无法掌握未来的恐慌。
现在的优沫,就好像是一团被包裹在了重重冰层之下的幽蓝色火焰,正在愤怒而绝决地燃烧着。
火舌疯狂地舔舐着所能触及到的一切,却并没有给人以炙热或温暖的感觉,而是彻骨的寒冷与危险。
尤其是在她那次受伤之后,她的情绪几乎压抑和内敛到了自我扭曲的程度。
哪怕是跟她亲近的乔羽生和柳眉不再出现了,她也照常吃饭睡觉、照常与贺管家说笑,后来还加了一个阿光。
而对于他这个“债主”的要求,她也依然是不合作又不反抗的态度。
看着好像一切都还跟以前一样,但他却能感觉得出来,不一样了。
她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也愈发的沉默寡言,对人对事都更加的漠不关心。
在面对单悦和裴嘉丽的挑衅、以及其他佣人明里暗里的欺负时,也由原先的直面变成了回避。
简而言之,她已经把自己彻底隔绝在了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心思之深令人怎么都琢磨不透。
至于她的心,如果说最初还只是竖着几面高墙的话,那么现在就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了。
越是这样不动声色的隐忍,一旦爆发才越是可怕。
对于优沫来说,这不是一个良性的发展,而对于他俩的关系来说,这更是一个走向和结局都不可控的预兆。
亏他之前还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聪慧如优沫,就算再难过,也迟早会放下并明白他的苦心。
然而如今看来,这丫头不但没有打算领情,竟然还将尖锐的矛头对准了他,这让他既莫名其妙又委屈不已。
难不成真的是他错了,而且是一开始就错了么?
可是,像优家那样的家庭和所谓的亲人,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
优沫看上去并不是那种愚孝的人啊!
或许所有人都以为,他让优沫吃边角料、不给她单独的房间居住、平时对她也不假辞色,是在刁难和苛待她。
甚至在上次优沫与单悦发生矛盾时,他不由分说地惩罚了优沫,就是他包庇和偏心单悦的证明。
其实不是的,他的出发点,真的就只是为了压制一下优沫的脾气而已!
因为要想在裴家立足,就不能不懂得收敛自己的锋芒,以及圆滑处事和周全兼顾身边的人。
虽然那次所谓惩罚,后来间接造成了优沫的受伤,但他又不可能提前预料到,而且他已经给了她最好的医治不是么?
再后来,知道了她打单悦只是出于反击时,他还让贺管家特意去警告了单悦。
所以,谁能来告诉他,优沫为什么要怨恨他?这丫头难道真的长了一颗捂不热的石头心么?
裴玉珩想了很久也想不通这个中缘由,倒是心里汹涌而起的愤懑和委屈,差一点就吞噬了他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