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系不上银姨，到“雅莎顿”也没找到她，蓝冰的心情变得从未有过的阴霾。
这几年来，有地位的男人有一两个情人似乎已司空见惯。如果哪个男人总是带着夫人去参加饭局或娱乐，人们反而会用一种不入流的奇怪眼光看着他。但这事发生在银姨身上，却让她怎么也不能接受。
银姨是那么美丽、高雅、风华绝代，她是一个没有年龄的女人，有时候像个成熟练达的长者，眼神里是对生命和凡尘了如指掌的睿智。而有时候，又像个纯真的少女，那么干净的肌肤，那么明澈的眼睛，还有跳起健美操时浑身上下散发的蓬勃气息。男人没有理由不对她动心，但她的高雅雍容又总能让男人自觉不自觉就收敛起不洁的念头。自从认识银姨的第一天，蓝冰就把她当作自己的偶像，哪一天能修炼到她那种境界，就是一个百分百的女人了。
银姨今天一定被伤得很深，她为什么选择沉默和回避呢？怎么不进去责问何藜？她今天去“豪帝仕”，难道只是为了见一见那个女人吗？
蓝冰对那个女人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甚至长什么模样都忘了。但隐约记得她的眼睛，那是一双不安分的布满挑逗诱惑和招惹的眼睛，男人对这种眼睛既不尊重却又无法抗拒。
心里乱哄哄的，交织着银姨、何藜、那个女人还有一些男人的影像。每每想到男女之间这种不可知的善变关系，总是让她感到失望和恐惧，她百无聊赖开着车从这条街绕到那条街，心情极度沮丧，极度颓废。
电话忽然响，“蓝冰吗？我有急事回了北京一趟，没来得及通知你。我回来了，还住在老地方老房间，你这会儿有空过来吗？”
是肖诺！她在极度的沮丧中竟把他给忘了。但是现在，他的声音带着一股遥远而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一时间竟有些眩晕的感觉， 心中有什么东西正被唤醒……
房门开了，没料到肖诺竟然赤裸着上身。
他有结实发达的肌肉，胸前黑乎乎的胸毛更彰显出雄性与魁梧。在大学时代，蓝冰是多么迷恋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这股气息啊，那是生命的气息，赤裸裸的蓬勃和旺盛，驱动着生命的壮丽本能。
“你……你怎么招呼也不打就失踪掉？”她有些慌乱，眼光避开肖诺的身体，只看着他的脸问。
“我有件很棘手的事情必须马上回去处理，等会儿慢慢讲给你听。口渴吗？喝水还是喝饮料？”肖诺边说边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微微弯下腰俯身看着她。
手的力度和温度从肩部传遍了全身，她的心砰砰跳起来。她无法逃避曾经存在的这段感情，不管这感情是对是错，它真实地存在过，此时此刻，她忽然有些恍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已经发生或者即将发生的一切。
肖诺倒了一杯水递给她，自己侧身坐在她坐那张单人沙发的扶手上，“你是不是以为我被绑架了？”
“那样才好呢！”
“如果歹徒开价要赎金，你会来救我吗？”他向下俯视着她的脸，一脸的认真。“你一定会来救我的对吧？因为我们曾经是一对如胶似漆的恋人……”
他的声音变成贝多芬琴键下月光般的音乐，她只感到一种快乐从脚底心涌上来，这种舒筋展骨的快乐是白色的，像醇香的牛奶。
她不能确定他们之间还有没有爱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此刻萦绕在这间小房间里的是一钟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诗化的抒情。
当他环住她时，当他快吻到她时，她的心已经开始迟疑。没有人帮她判断，她自己在瞬间完成了由心而生的决定，果断地挣脱开他的怀抱。
“你有孩子了吗？太太还好吗？”她退到了很远处坐下。
“……我知道你一直在恨我，”他也坐了下来，“以前是我对不起你，那时太年轻太轻浮，不懂得珍惜生命中最宝贵的，我一直为此受到良心的折磨。……我的婚姻很不幸，或许这是上帝给我的惩罚吧！她也是个干部子女，我们的婚姻带有很强的功利色彩……我们经常吵架，一个月两个月互相不说话。我害怕回家，经常在外面喝酒……这回来天鸿市见到你，才发现内心深处，我仍然在深深地爱着你……”
梦祈一般的声音，萧瑟零落的眼神，像剥去层层迷雾直达爱的中心的催眠。她的心柔软起来，所有与他相关的回忆，即便曾经笼罩着可怕的阴影，此刻想起来也变得美好。
“你为什么急急忙忙赶回北京去？”这句话是勉强挤出来的，她不能任由心绪向下滑落，必须把自己拉回来。
“这回的银行工程太复杂！谁都没料到会吸引来那么多商家参与竟标。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来头，逼得宁如戈不得不事事正规，执照、资质、代理证书，一样都不能少。偏偏那个叫什么费小刚的又在中间跟我添乱！”
听见“费小刚”三个字她一楞，“他跟你添什么乱了？”
“宁如戈对‘佰仕壁’这个牌子很感兴趣，这是美国的王牌产品，来参加竟标的只有我和费小刚是这个牌子的代理。银行的二十块球场中只有八块准备使用这种高档材料，其余的都是普通国产涂料。”
“国产涂料你们不做吗？”
“做！但利润远远不如‘佰仕壁’。”
“你和费小刚都是宁如戈的朋友，你们俩一人分一半做不就行啦？有钱大家一起赚呗。”
“问题是费小刚不这么想，他想一个人独占！”肖诺恨恨地说。
“不会吧？他应该知道你同宁如戈的关系的呀。”
“怎么不会？他说我们公司经营这种品牌没有授权代理证书，他要向‘佰仕壁’公司控告我们侵权。”
“那……你们有没有侵权呢？”
“我们……原本我们有授权代理证书的，但从去年以来一直没有工程，而代理费用又高，就没有同‘佰仕壁’公司续签合同。但这事费小刚怎么会知道呢？连我们公司的一般员工都不清楚的呀！”
“银行工程既然吸引了那么多参与者，各方面的审核肯定要严格，说不定是宁如戈他们调查出来的呢。”
“就是宁如戈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让我赶快给他一个答复。我这趟回北京本来想与美国公司协商，把合同补上，没想到对方不同意，说续签合同需要重新进行考察。”肖诺先前的柔情已经被一脸沮丧所覆盖。
“那就接几块普通场地来做吧，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不，我一定要争取最好的！这件事目前只有一个人能帮我了，那个人就是你！”
“我？”她大惑不解地望着他。
他再次紧挨着她坐下，将手搂在她肩上，这次她没有躲闪。“瞧我们多像在办公室谈公务啊，不谈工作了！你相不相信？我经常会梦见你，特别是这几天，几乎天天梦里有你。”
他热乎乎的呼吸扑到脸上脖上，直往衣领里钻。“真的吗？”她故意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心猛跳了两下。
“你让我魂不守舍！如果这个工程能够顺利拿下，我就想留在天鸿继续发展，也能经常看见你同你在一起了。”
她望着他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判断着那张线条清晰的嘴唇里吐出的每一句话语。
“你真是出落得越来越迷人了！身后一定跟满了追求者吧？那个费小刚是不是也在追求你？”他对爱的表达忽然出现了断层，出现了黑洞，终止了她在完美抒情中的继续飞翔。
他眼睛里的光越来越浑浊，颜色越来越深，最后像烧沸的血浆一样吞噬了先前的柔情。“你可以给他一线希望，比如说同他吃饭、约会，适当对他亲热一点，然后，告诉他你在我公司有股份，他就不敢再盯着代理授权书这件事不放了。”
她觉得自己像是挨了一记耳光，气得脸都变了色，她聚集起心中全部的轻蔑看着他在那里继续说着。
“为了得到你的欢心，说不定他会退出竞争的……”他没有发现她眼睛里的恼怒光芒。
一缕阴冷的神情浮现出来，转瞬，这阴冷化为一朵妩媚停留在脸上，“想使美人计呀？要是他不见鬼子不挂弦怎么办？假戏真做吗？”
“怎么会？你这么聪明，会有办法对付他的！”他又搂住了她。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只注视了片刻，目光傲慢，一点都没隐藏自己的感觉，“如果我一不小心爱上了他呢？你不怕陪了夫人又折兵吗？”
“现在的你是不可能爱上那种男人的，只有成熟的、成功的男人才俘获得了你的心。”
“那么你呢？”她刻毒地问，用镇定、探究、桀骜不驯的目光注视着他的眼睛。他依然还是那个自私的玩世不恭的对任何人任何事不负责任的肖诺！
年轻、纯真、懵懂的初恋啊，在爱情这种赛似魔法的东西的作用之下，人变得如痴如狂，盲目而不加判断。当初是为什么爱上他的？仅仅是为爱而爱吧！她忽然觉得那一场轰轰烈烈的初恋是多么愚蠢多么可笑。
肖诺俯身来她脸上吻了一下，“我？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虽然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不该发生的误会，但你我心中永远都留着爱的痕迹。”他说得那么自信，以为自己依然很好地藏匿在谎言里，以为蓝冰依然沉醉在玫瑰色的梦里。
在冷淡与嘲笑中，蓝冰那颗奇异的心如隔岸观火，忽然萌生出一个整治他的念头。
“我们出去吃饭吧！”她忽然站起身来。
这家海鲜酒家是蓝冰常来的地方，餐厅的装修高雅华贵，一派金碧辉煌。厨师是专门从汕头请来的，做的全是地道的潮洲菜，口味纯正可口，价格也比一般海鲜餐厅高出几倍，但每天依然宾朋满坐，生意火暴。
他们找了一个小包房，肖诺显得特别兴奋和殷勤，点了六个人都吃不完的一桌子菜，不断地往蓝冰碟子里夹菜，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他的公司，轻狂、机智和没落贵族的气息在房间里飘来飘去。
原来，他的公司不过是几个干部子弟舞弄起来的一家皮包公司，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队伍和人马。他们靠着各自的父母，依仗各种渠道弄来工程以后，立马就找公司转包出去，从中提一笔不菲的中介费。
“这回的工程是无本生意，签下合同后我只负责组织材料，因为材料上的利润很高，然后就在当地找一家公司转包出去，现在愿干这种活计的公司多得是！”
“你就不怕倒了宁如戈的牌子？万一工程出了质量问题，你不是害了他吗？”她忽然觉得他像附在骨头上的蛆虫。
“一个小小网球场工程，不会那么严重！再说，网球场工程要出质量问题，大不了是开裂、渗水、跳壳，至少得一年以后才会发现得了，那时候谁知道宁如戈还在不在副行长这个位子上呀？谁会去盯着他？”肖诺一脸满不在乎，大口大口嚼着菜，同当年一模一样。
一把无形的凿子凿开了心脏上的那层粉红色薄膜，一股浓重的令人惧怕的气息像血液一样渗透了四周。蓝冰默默吃着，深邃的眼睛无表情地闪着光芒，心情比先前更加冰冷。
“工程得下个月才开得了标，这次回去我弄了一个假证书回来，明天拿给宁如戈，我就回北京去组织材料。费小刚这边就靠你摆平啦！”说着伸手来摸了摸她的脸。
她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躲避他的亲密，“我并没有答应你要去使美人计呀！”
他抓过她的手贴在脸上，“我知道你会帮我的，对吗？我爱你！”把椅子挪近她身边，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等工程完了以后，我们去泰国旅游一次，就我们俩，好吗？”
有一些模糊柔软的东西游离在她眼睛里，看上去孤独、冷清，像一缕月光飘忽在海面上。他看见了，过来抚着她的长发，“我们回宾馆去吧……”
她也一脸柔情地看着他，“我忘了告诉你，九点半我要去机场接一位重要的客户，这会儿已经快迟到了。”
他还想说点什么，她伸出修长的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尖，缓缓地，在他脸上印上了一个深深的吻，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包房。
用这个吻，她在心中彻底埋葬了肖诺，将他送进永不再见的黑洞。这个吻，是她宣告昔日那个逆来顺受的小女孩，将第一次去操纵一个男人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