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冰刚起床,就接到费小刚的电话,说他已约好宁如戈礼拜六上午在“熊海岸山庄”打球。
礼拜六?这么一来就去不了“豪帝仕”打球了,应该给给钟鸿杰打了个电话。
一转念,又将电话放下了。她似乎早就应该出点点意外才对,比如突然消失几天,突然让钟鸿杰联系不上她,突然……
曾几何时,心灵深处慢慢生出了成千上万的细根和细丝,互相裹搅着纠缠着形成一个择不清的大团,这个大团渐渐弥漫堵塞了她整个的心灵空间。她必须静下来,或者躲起来,悄悄地,小心翼翼地清理与钟鸿杰之间纠结的乱团,轻轻地把乱丝一条条理顺。她处于一种矛盾之中,既迫切地希望自己摆脱束缚,又热切地沉醉在这悱恻朦胧的纠缠当中。
拉开窗帘,氤氲的气息从木格窗扇外透了进来,屋子里顿时充满了生机。她穿着淡绿色长睡裙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思忖着明天的事情。应当怎样同宁如戈建立友谊?怎样让他信任自己,最终愿意把广告业务给“天竺集团”?这个问题很棘手,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以往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忽然想起来:这么大的事,应该先向碧岸枫汇报的!
话筒传来碧岸枫和蔼的声音:“蓝冰经理,这两天感受怎么样啊?是不是同以前不大一样了?”
“压力有些大,有件事情我想向您汇报一下,不知道可不可行?”
听完汇报碧岸枫高兴地说:“好啊!没想到你的办事效率这么高!蓝冰,看来我没看错你,果然是个有经济眼光的女孩子,很有创见啊!这个想法非常好,并且会非常奏效!放手去干吧,我支持你!经费开支只管到公司报销就行了,像宁如戈这样的领导是见过大场面的,别让他觉得你小家子气!大方一些,别吝啬钱,这也是树立我们公司形象的机会。”
“我想为他请个教练,您看教练的费用怎么开支?”
“该怎么开支就怎么开支,按规矩办。不过你最好能找到正规发票,财务上好处理。实在不行的话由我来处理。这些细枝末节别顾及太多,心里只想着要达成的目标就行!”
已经快中午了,一点都不饿。忽然想起答应过肖诺周末陪他去风景区玩,一打电话,手机关着。打酒店的电话,总台说他昨天退房走了!
她大吃一惊,肖诺怎么竟不辞而别?生她的气啦?应该不会。他的投标工程还没开标,大老远跑来不会这么半途而废的!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急忙赶去处理。
回头再与他联系吧!
拨通了费小刚的电话,目前的要紧事只有他能帮得上忙。
“有什么最高指示?蓝小姐?”费小刚还是那股子顽皮劲。
“这个宁如戈……宁伯伯,他以前打过网球吗?”
“没有!不过那天经我一通鼓动,他跃跃欲试的啦!”
“那他什么打球的装备都没有啦?你看要不要替他配备一下?”
“呵!想得倒挺周到的,真不愧是当经理的嘛!”费小刚调侃着说:“你们公司能报销吗?要配肯定要配最好的,球拍、服装、鞋,好几千块钱呢。”
“这个没问题,连你的都可以一并配备,教练嘛!”
“不敢当不敢当!我打球的东西多得送人都送不完,你要配的话替我配块‘劳力士’表吧,我非常需要!”
“去你的!”蓝冰被逗得笑起来,“我请示过老板了,你的教练费也由我们公司开支,你看付多少合适呢?”
费小刚沉吟了一下,换了个语调:“你可能还不了解我,如果说为了赚那点教练费,我是不会答应你来陪宁伯伯的。如果真把我当朋友看的话,别再提这个茬了!”
“对不起!”蓝冰有些尴尬,“你今天有事吗?是不是……陪我上街去为宁伯伯买买东西?”
“事情本来倒是有,不过……如果你请我吃午饭的话,可以考虑。”费小刚故意拖长了声音。
“好!一言为定!你在哪里?我现在就开车来接你。”她从沙发上蹦起来,心情像窗外的天气一样明媚无比。
每个周六早上在“熊海岸山庄”打球已经成为宁如戈、费小刚和蓝冰的惯例了。
有费小刚在一旁帮衬着,蓝冰很自然地道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虽然相处很融洽宁如戈还挺喜欢她,但她知道不能操之过急,短时期内不能开口向他提任何要求,否则会招来宁如戈的反感。但她有一种非常美好的预感,相信自己会在银行系统有所作为的。
今天打完球蓦然想起好久没见银姨,蓝冰开车来到“雅莎顿美容美体沙龙”。
好几个月没上这里来了,顺着欧式螺旋楼梯往上走,闻着这幢贵族气息浓厚的建筑屋里那股幽雅高贵的熟悉香味,心底涌动着一股亲切而感激的情愫。三年时间恍若隔世,当年一个傻女孩的蜕变就是从银姨带领她踏进这里时启程的。
今天的客人似乎不太多,形体房空荡荡的,咖啡吧也只有零零星星几个女人悠闲地散坐着。银姨的办公室锁着门,正要下楼,忽然在咖啡吧最里端瞥见一个气度优雅的女人,身着黑色无袖直身长裙,脚穿高跟系带凉鞋,正独自坐在靠落地窗的一张桌子前慢慢品着咖啡,目光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她一阵惊喜,是银姨!
蹑手蹑脚来到银姨身后,猛地一下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肩膀。银姨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她,苍白的脸上漾起了笑意,幽幽的大眼睛里竟然闪出了两星泪花,嗔怪地说:“怎么这么久不来看银姨?把我忘了吧?”
“怎么会!我这段时间特别忙,但心里一直挂着银姨呢,早就想来看你啦,我也想你呀!”她撒娇地摇晃着银姨的肩膀。
“瞧你都晒黑了!跑哪儿疯去了?赶快抽时间做做面膜保养一下,不然皮肤会变粗糙的。”
服务员端来一杯冰可乐,她们都知道蓝冰历来只喝可乐。坐在银姨对面,把最近公司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好啊!这个职位很适合你,也很有创造性,你们老板真会用人。”银姨用欣喜的目光看着她。
“银姨,你最近好吗?何叔叔好吗?”
银姨的目光黯淡了下来,目光悠悠望向窗外。刚才见到银姨的第一眼,就隐约觉得她眉宇间藏着那么一丝掩饰不住的忧郁。
“银姨,你最近心情不好吗?能不能跟我说说?”
“有个叫‘豪帝仕’的地方,你听说过没有?”银姨的话没头没脑。
“知道呀!我在那里打网球已经快一年了。怎么?你也要学打网球?我陪你!还可以给你请个最好的教练!”提到网球,蓝冰顿时兴奋起来。
“明天你没事吧?能不能带银姨去这个‘豪帝仕’看看?”
“可以啊!几点去?我开车来接你。”
“开车?你有车啦?”银姨扬起两道细长的眉毛。
“公司给我配了一辆‘本田’车,汽油费停车费都可以报销。银姨你以后要去哪里就通知我,我开车送你。”她不无自豪地看着银姨说。
“看来我们的蓝冰真是出息啦!”银姨拍拍她的脸,“明天一早来家里吃早点吧,然后我们出发。”
她俩来到“豪帝仕”时还不到十点,蓝冰挽着银姨的手一处处参观,逐一向她介绍各个场馆的情况。银姨没怎么插话,只静静地走着、听着,像在想什么心事。
“银姨,我带你去另外一个球馆看看,那里的设施才叫豪华呢,什么细枝末节都考虑到了!只有相当级别的领导才能到那里打球,叫贵宾馆。”
银姨略一沉吟,问道:“只有领导才能去打球?你去过吗?”
“去过两回。”
“那个……贵宾馆……有住宿的地方吗?”
“有啊!不但有客房,还有桑拿室、按摩间、棋牌室、健身房,一应俱全。”她边说边奇怪地看了银姨一眼,不解她怎么会问这么一个问题。
“到这里打球的领导……他们……经常在这里住宿吗?”银姨本来就白皙的脸这会儿显得越发苍白,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蓝冰回头看着银姨,她今天从一来到这里就有些反常。 “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好象他们一般打完球以后洗澡、吃饭,然后到客房休息一两个小时就回去了”
走进贵宾球馆,一眼就看见了钟鸿杰,他正在一号球场陪两个领导打球,夏海涛还有几个小队员分别在几块球场上陪领导打着球。望着他雄健的背影,心里荡漾起一层微妙的波澜,身体像漂浮在水里。她带银姨坐在玻璃隔断外咖啡厅的藤椅上,要了两杯饮料,轻声介绍着这里的设施。
银姨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眼光不住地朝球场上逡巡,像在找什么人。蓝冰也顺着她的眼光向里面看,忽然心里一亮,何藜!银姨的丈夫规划局副局长何藜!
这两块球场是规划局订的,钟鸿杰、夏海涛每周日到这里就是陪规划局领导打球的。银姨今天来,难道是找何藜?她刚才问的那些反常的话,还有从昨天一见面就挂在眼角的忧郁,难道同何藜叔叔有关?
钟鸿杰带她来这里打过两次球,但都没见到过何藜。只在家里见过何藜两次,甚至记不起他长什么模样了。见银姨还在不住地张望,她决定进球场里去
钟鸿杰一眼就看见了她,叫了个小队员过来陪那位领导继续打,朝她走了过来。
“这几个礼拜跑哪儿去了?球也不来打,害得我神思恍惚的!”钟鸿杰目光定定地望着她。
一股愉快的暖流迅速地传遍全身,她下意识地捕捉他的眼神,发现那目光里也流淌着欢悦。两朵微妙的火花亲切地碰撞了一下,她心中顿时激荡起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
“公司里派我出差了……”
“今天怎么跑来了,想打球了是吗?还不换衣服去,我陪你打。”她编织的借口一点都不成立,但钟鸿杰却没有再深究下去,这令她感到欣慰,同时又感到一丝惆怅和失落。
“想问你打听一个人,规划局有个叫何藜的领导在这里打球吗?”
“何藜?有啊!何副局长,这不,夏教练正在陪他打球呢!”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见夏海涛正陪一个穿白色网球服的中年男人练球,汗水已经湿透了他的衣服。她仔细辨认那五官,不错,是何藜!
“他经常来吗?球打得怎么样?”蓝冰回头朝银姨的方向望了一眼,不知道她看见何藜没有。
“还不错,在领导里面算打得好的,很用功。不过同你就没法比啦!”
想起银姨问的那些奇怪的问题,她抬眼朝休息区搜寻着,有十多个人三三两两坐着,其中似乎有两个女的,但看不出个所以然。
“你想找谁?告诉我我帮你找。”钟鸿杰把头凑过来,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他以前从未对她这么亲热过,心头一阵异样,既惶惑却又熨贴。她迅速朝银姨那个方向瞟了一眼,虽然什么也看不见,还是仿佛看见那双明察秋毫的大眼睛。
她掩饰地掠了一下头发,闪身让开了他的手, “我……我想找……找何藜的……女朋友。”狠狠心刚说出这么一句,立刻觉得后悔。
钟鸿杰却一点不惊讶,朝那边一努嘴,“看见没有,那个穿黄色连衣裙的就是。”
她的心一下凉到了脚底,飞快地朝玻璃隔断处望了一眼,仿佛这句话已经让银姨听到了!看不真切那个女人的模样,大脑里一片空白,只闪现着银姨幽幽的大眼睛。
“呵!是蓝冰小姐,稀客嘛!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不知什么时候夏海涛走了过来。
她急忙笑道:“你好,夏教练!我来看看你呀!”
“不敢当不敢当!恐怕是来看钟鸿杰的吧?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
“人家蓝冰一来就问我夏教练在哪,不是看你是来看谁?”钟鸿杰笑嬉嬉地说。
“去换衣服呀!上来打两盘比赛,上次打过走了以后,领导们常问起你呢。早想约你过来打球了,但钟鸿杰就是不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说是他的单线,所以没法找到你。”
“瞧!有人又在编山歌唱给你听了,你什么时候问我要过蓝冰的电话呀!”钟鸿杰用指着夏海涛,二人哈哈大笑,蓝冰也笑个不停。这个夏海涛性格挺开朗,人又热情,虽然相识不久,感觉非常亲切。
“过来这边我给你介绍一下。”夏海涛带着她来到休息区,一一介绍了各位领导,“这位是蓝冰小姐,网球高手,钟鸿杰的关门弟子。”
大家冲着钟鸿杰一阵哄笑,钟鸿杰一点不窘,就着话说:“等各位领导的水平打到可以赢她的时候,你们就出师了。现在看好了,这位美女就是你们的目标。”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在里面有认识蓝冰的,也有今天头一次见的。他们说:“夏教练钟教练应该经常约蓝小姐过来指导指导才是啊。”“有蓝小姐在,练球的感觉肯定不一样。”
“听见没有?领导们发话了,以后每个礼拜天到这里报到!”夏海涛对蓝冰说。
心里一动,这对“天竺广告集团”,对她日后的项目开发,不又是一个机会吗?她嫣然一笑,“好啊,只要你们欢迎!”
钟鸿杰伸出小指头,说:“不许反悔啊!拉钩!”
她伸出小指头同他拉了拉,夏海涛凑过来,“怎么?只同帅哥拉手,不跟我拉呀?”
蓝冰也同他拉了钩,夏海涛哈哈大笑,继续上场打球去了。
她用眼光找寻着何藜,刚才众人开玩笑时他正陪着小心在哄那个生着闷气的女人。
要不要上去同他打个招呼?要不要让银姨看见这个女人?
“何局长,我陪你练一组!”钟鸿杰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故意大声喊何藜。
走到面前,何藜却没认出她来。钟鸿杰为他们做了介绍,听见蓝冰这个名字,何藜楞了一下。
“何叔叔,您不认识我啦?”
何藜反应过来了,和蔼地拍拍蓝冰的脑袋,“越长越漂亮了!我都认不出了!怎么?你也来打球?”
“她可是网球高手呢!何局长什么时候跟她比赛一场,说不定还输给她呢。”钟鸿杰在一旁说道。
“是吗?这么一说那我倒真要比一场了,下个礼拜怎么样?”何藜是个喜欢挑战的人,目前网球正练到感觉极其良好的境界,在规划局的领导里独占鳌头,打比赛还没有输过。
“好的,何叔叔,一言为定!下礼拜天比赛。”蓝冰说完忽然又问一句:“银姨她最近好吗?好久没去看她了。”
“她……还可以,就是精神不太好,最近脾气有点怪,你有空多去陪陪她。”何藜说话时竟然面不改色看不出一点异样,说完提着球拍上场去了。
蓝冰的眼睛不住朝那个穿黄裙子的女人看,钟鸿杰突然大声叫了一句,“段姐姐,别老坐着呀!上来活动一组!”
被称为“段姐姐”的正是穿黄裙子的女人,她有些勉强地站起身走了过来。
蓝冰目光茵茵地看了钟鸿杰一眼。相识相处以来,他给她最熨贴的感觉就是善解人意,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读懂自己的心思,知道她什么时候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从来不过多地追问、打听,这让蓝冰万分心仪,无比沉醉。
那女人走近了,她装作漫不经心,暗地里却万分细致地观察着她,她知道远处的银姨也正在观察她。
这女人三十岁左右年纪,身材丰满,头发烫成大波浪卷,用一个精致的发卡束在脑后。五官不算漂亮,但皮肤保养得很好,脸上化了很刻意的浓妆,举止做派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她不知能否将这味道定义为“风骚”。
钟鸿杰带着何藜和那女人上场练球去了。银姨应该已经看见她了,蓝冰挨个同大家告辞,走出了球馆。
银姨已经没在咖啡厅里,服务员说她结帐走了。快步走出贵宾球馆四处找寻,却不见银姨的身影,只好拨打手机。
“你跟他们玩吧,我先回去了……”没容她作出回答,电话就被挂断了。再打过去,关机!
蓝冰茫然失措站在那里,想着银姨那张苍白美丽的脸,心里一阵酸楚。
“你怎么招呼也不打就走啦?” 钟鸿杰冲了出来,由于奔跑而微微喘着气,以近乎催眠的魔力盯着她的眼睛,发出一声直逼她心地的问话。
她抬头看他,那眼睛是柔情的,热烈的,而且泰然自若。他身上有一种强烈的感染力,这种感染力弄得她几乎一天比一天失去了镇静。刚才走时她同每个人道别,惟独漏了他,她是故意的。
“我……我陪我姨一起来的,她在等我,所以……我得走了。”她想用意志来对付体内日益升腾的温情,想把它碾作齑粉,因为她曾经发誓要驾驭自己的感情,不再沦陷。她甚至现在就可以这样做,至少她心里这样以为。
虽然认定绝不能迷失自己,但似乎又不愿意非常坚决地反抗它。她胸中有个魔鬼,那便是她的意志,
钟鸿杰呆呆站在那里,望着渐渐消失的背影,喉头居然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他觉得蓝冰是故意躲他的。
他一向自命潇洒,从没为一个女人而变得毫无把握,这会儿却毫无方寸地思念着她,回忆着她刚才的每一个眼神、动作和话语。一直以来都有一道最坚强的外壳保卫着最脆弱的心灵,但这个女人随便伸出一个小指头,就戳中了这个要害!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爱上她了。
一直努力想把这份感情藏得深些再深些,他甚至幻想用嬉闹洒脱来将感情维系在亲密的友谊上,好让自己不至于太难受。但她像一条小虫,在他心头温柔地爬啊爬,不会停止。无论他怎样努力去逃避,一见到她,便前功尽弃。他愈想离开这条小虫,她愈会在他心里爬得更深一些。他有什么办法不想她?又有什么办法不投降呢?
带着后悔的爱,总是特别精彩。
他们相遇得稍微晚了一点,当一首曲子已经弹奏很久了,另一首曲子才刚刚加入。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新加入的音乐是如此优美而动听,并没有因为前一首曲子的存在而走调而变味。
虽然迟了,却是最好的相逢。
他再也不会让她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