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彪此刻心情更是五味杂陈般难受,段福胜给他留下的那封短信,嘲讽意思溢于言表,使他一直如梗在喉。迟群、段福胜、田老二这些家伙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呢?王海峰虽然只是例行打听一下案情,没有督促,那是出于对自己的信任与尊重。对于一个老公安,案子搞了一年,却让主犯跑了,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
他打开笔记本,上面标出的图形显示迟群、段福胜、迟强都有出境记录。唯独田老二如同人间蒸发一样,不但没有出境记录,帮助协查的云贵地区边防机关也没发现他偷渡越境信息。难道这家伙比迟群、段福胜这两个老狐狸还狡猾,隐遁了……
这个念头一闪,他忽然想到从田老二办公室搜到手枪那件事。如果他是有计划逃逸,为什么没带走手枪,没有销毁账本,为什么没有藏匿家中和保险柜的财物呢?难道他真是钓鱼时失事死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再次肯定了自己原先的判断,心里突地一惊,他不会是被迟群、段福胜灭口了吧?他们这种酒肉朋友,遇到风险,什么事做不出来呀?看来只有抓到迟群和段福胜这两个最大恶极的家伙,或许还能知道田老二究竟是死是活。迟群、段福胜逃亡的第一站是泰国,却没有从泰国离开记录。他们不可能隐藏在那个语言不通的地方,难道他们会飞,究竟能飞到哪里去呢?
唐彪万想不到的是,此时的迟群已经蓄上胡须,变成了名叫方国锋的65岁老人。他深居简出,安闲生活在新加坡市郊的一栋别墅里,除了养花弄草,就是锦衣玉食,还有年轻美女陪侍。
段福胜和花玉莲与新生儿子,共同生活在南美一个讲英语国家。妻子早就为他们买了一个小农场,农场距离最近的小镇十几公里,每周开车去买一次生活用品很方便。护照上显示段福胜叫古德新,年龄44岁,花玉莲叫桑兰兰,年龄36岁,分别比他们实际年龄小6岁。他们养了几十只羊,两只黑花边境牧羊犬,还有五匹埃及纯血阿拉伯马。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极为舒心悠闲……
段福胜非常清楚,在近千万中国移民大军中,他只是蚂蚁一样的小人物。南方那个号称中国第一贪的人,不但建了著名的红楼行宫,养了无数美女,还腐蚀数百个政府官员,黑白两道如履平地。案发之后带着孩子老婆,躲在北美那个对中国不友好国家里,还能有心情给纪委办案人打电话,聊天侃大山……自己与人家比,就是大神与小巫之比,只要不张扬,不在公共场合抛头露面,唐彪只能是海底捞针。老百姓经常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挂在嘴上,还有什么不是不报,时候不到。那只是一种愿望、甚至说是渴望。实质中国的天网,早就被那些黑白两道的资本大鳄撞出窟窿来了,只不过像王海峰和唐彪那样人,不甘心承认而已。
吃过早饭,段福胜告诉雇佣的牧羊人,自己与夫人今天代他去牧羊,他在家里清理羊圈和马舍就可以了。
出圈的羊根本不用人管,头羊在前面带路,那两只牧羊犬像忠诚的警卫,一左一右跟在羊群后边,护卫着他们向山脚下的草场欢快漫步而去。
山脚下那片牧场水草丰盛,绿树成荫,在明媚的阳光照耀下,能使人产生一种返璞归真亲和感。身边那几十只杜泊绵羊,白雪一样健壮圆肥身躯,墨色的头仿佛带着黑色钢盔战士,紧紧依偎在一起,漫步在草地上,更像团团飘渺白云不断向前蠕动……
这情景使段福胜产生了一种返璞归真的亲切感。与这里清新祥和的空气比,人类社会就是一个血腥的角斗场。无论那些高高在上住在宫殿里的统治者,还是街头巷尾的芸芸众生,许多人都是鱼叉角斗士,渔网角斗士。他们制造出了战争、吸食同类血汗的人剥削人制度,还有灯红酒绿下的肮脏皮肉交易……所有这一切逆天理灭人性现象,本质都是因为人的私心太重,追求功利产生的。
他看一眼身边骑在马上的花玉莲,她满脸阳光充满自信的样子,就像一个青春迸射的年轻姑娘。他长出一口气,庆幸自己因祸得福,远离了那个血腥的角斗场。心中暗念,怪不得古往今来的一些高人,都要躲进深山老林,眼不见心不烦,脱离物欲横流的世俗凡尘。
太阳有些炎热了,他们下马坐到一棵高大的巴西坚果树下。依偎在他怀里的花玉莲问:“你为什么不让我姐过来?我不会在意的。”
看着她两只清泉一样的眼睛,段福胜摇摇头轻叹一口气:“三五年之内都不行,以后每年咱们都去欧洲旅游一次,让她也飞过去,在那里见面吧。到时候你可以在那里给国内的儿子寄张照片,写封信报个平安。”
“他是成年人了,会理解的,还是不要写信寄照片吧。”
“你不用担心,我说没事就没事的。”他轻轻抚摸着她光滑的手背,很庆幸自己在逃亡路上,没有孤孤单单。
好一阵沉默后,花玉莲又说话了:“哥,你不要为我想太多,我现在非常幸福。知道吗,自从有了咱们儿子,我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这样容易满足的人,才会有真正的幸福。”
说这话的段福胜想,那些奇葩年轻女人说,宁可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坐在自行车上笑。与花玉莲比,那种人都是蛆虫。有些学者讲,这是社会出了问题,社会是由人组成的,本质上还不就是人的问题吗?他又深情地望向花玉莲,她脸色粉润,泛着亮白的光泽,炭墨样的眼睛里,竟然燃起了赤灼的火。她那迷人的样子,使段福胜瞬间想到了,无拘无束生活在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既然再也无法做铲除天下不平事的“神探”,就与这个善良美丽女人,做现实生活中偷吃禁果的亚当和夏娃吧。
两人相视一笑,几乎同时倒在松软草地上,不一会花玉莲就发出了愉悦的呻吟声,就像一只自由的百灵鸟,翱翔在辽阔草原蓝天上,尽情欢快的啼鸣……
很快两人就相拥在一起睡着了,是连绵不断狗吠声将他们吵醒了。段福胜看到远处有五只郊狼,正呈扇面形向羊群围过来。那两只边牧牛角式护在羊群两边不停高声吠叫着,还紧张地向他们这边嘹望。
段福胜抓起身边猎枪,一条腿跪在地上,眼睛刚贴到瞄准器便扣动扳机,一只狼随即倒在地上。狼群一愣,只听“啪、啪”两声,又有两只狼应声倒地。剩下两只狼这才看清500米开外还有两个人,它们掉头就跑。哪里还跑得掉,随着相继两声枪响,它们也应声倒地……
也就是几秒钟的事,花玉莲看呆了:“我的天哪!你可太神了。”
段福胜扔掉枪,将她拥在怀里,叹口气道:“有什么用啊?只能用它们练练手了。”
花玉莲知道他一定是又想到了不顺心事:“你不要想太多,咱们现在不是很好吗?”
段福胜没再说什么,只是两眼失神仰望着碧蓝天空。
好一会花玉莲轻轻扳过他的头:“亲爱的,讲给我听听好吗?”
他凝神看着她,那对会说话眼睛里,全是温柔的水。绵绵思绪瞬间将他拉到了20多年前,那些说不清是好还是坏的日子里。
那是一个阴冷寒冬,分局长把他叫到局里。进屋后先给他倒一杯热水,眼神却躲躲闪闪一直没说话。
段福胜心中有一种不祥预感,难道去公安部参加全国英模报告会的事有变化:“局长,有什么事你说。”
“福胜啊,我对不起你。”分局长很是无奈摇摇头。
“究竟是什么事啊?”
“你不用准备材料了,这次去部里参加英模报告会的人不是你。”
“这怎么可能,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的大脑里已经茫茫然一片空白。
一周前,分局长还拍着他肩膀说,赶紧准备材料,这次去部里参加英模会非你莫属。怎么转眼之间,就换成别人了。自己可是破了连环杀人案,被媒体报道过的神探,刚刚立了一等功,是全省警界屈指可数闻名人物,怎么会出这种事。
“邢局长说,经过统筹考虑,还是把这个全省唯一指标,给了清明街派出所所长。他是个老同志,你还年轻,以后机会有都是。”
“这是年老年轻的事吗?那得凭功绩呀。不行,我去找他当面对他说。”
“福胜,别说我没警告你啊,千万不能去找人家。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吧。”
血气方刚的他,已经认定了是那个派出所所长,给局领导上了“大炮”。根本没听分局长警告,离开分局就去了市局。
听完他诉求,邢局长笑着说:“福胜,你有这个想法我完全理解。但荣誉不能可着你一个人来,老同志兢兢业业多年,我们当领导的也得考虑他们的感情。”
“局长,这是英模报告会,不是先进工作者报告会,英模总得凭功绩呀。”
“难道老同志兢兢业业工作就不是功绩吗?”邢局长脸拉下了来。
“是功绩不假,但是英模得有大要案功绩做基础。那个人立的是二等功,破过案子与我能比吗?”
“你这是与我叫板来了?”
“我不敢,但我想讨个公道。”
“段福胜,我告诉你,这是组织决定。懂不懂组织是怎么回事?”
“组织更应该公平公正。”
见他一副不恭口气,邢局长冷笑一声:“看你年轻,本来我不想伤你感情。既然你这么与我叫板,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我说你是神探,你是神探。我说你是交通警,明天你就给我站马路牙子去。”
“好,这可是你说的,现在我就去省厅。”
“你愿意去哪就去哪,能去公安部算你有本事。赶紧给我滚。”
段福胜还真就去了省公安厅,结果是丰城市公安局参加公安部英模报告会指标被取消了,由白原市公安局派出的一位所长去北京了。邢局长、段福胜还有那个派出所所长全都灰溜溜,而且三人之间还结下了梁子……
“后来呢?”花玉莲很担心问。
“后来那老家伙把那个立二等功所长提拔为分局副局长,成了我的顶头上司。他们连起手来开始不断给我穿小鞋,是分局长苦苦向姓邢那老家伙求情,我才没落到去当交通警命运。那段日子我没有得大病,已经是万幸了。我所以与迟群那几个人搅合在一起,与他们给我穿小鞋都有很大关系。”
“这种坏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你当局长后,他们都干什么去了?”
“没等我当局长,那老家伙情妇开的秀水会馆被端了老窝,他才彻底倒台,如今已经在监狱里呆着,一定会在那里安度晚年了。”
“恶人总是有恶报的。”
“那可不一定……”他停住话头叹口气,指着远处那些死去的郊狼。
“玉莲,我对你,对老天说实话。除了那次矿难,我身不由己参与了,这辈子没有害过一个好人。如今我只能把胸中郁闷和仇恨,发泄在这些东西身上了。”
花玉莲痴痴望着他没说话,然后轻轻将他头紧紧搂在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