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伪,残酷 5.3
书名:无解之逐阳 作者:佚鸣 本章字数:5473字 发布时间:2023-03-04

暗之王厶缓缓走下了他那被装涂得金光闪闪的木质抬轿,居高临下地眺望着远方小土坡上的那个方形城镇。这是附近最大的一个城镇,城里的房屋倒塌了不少,一股股淡淡的黑烟升上高空,好似不久之前曾遭到过劫掠一样。城墙之外,白底的金狮旗帜来回飘荡,像一群恼人的苍蝇一般扰乱着他的目光。

冬日的寒风迎面袭来,将厶身上浓烈的酒气卷入高空,为他留下了一阵阵剧烈的头痛。他匆忙躲回了大轿之中,咬牙切齿地招来昨日为他举办宴席的“官吏”,不顾昨夜他曾向那人许诺的恩赐与赞赏,冷酷无情地宣判了那人的死刑。

在上一场“大捷”之中,暗族军获得了王义故意留下的部分物资,而其中数量最为庞大的,便是一桶桶醉人的美酒。王义留下这些诱惑,倒也没有多少为族人分忧的意思,他只希望能短暂地延缓暗族人的入侵,让他们不要打扰刑善被周围群狮吞食的过程。可他终究不曾料到,一向唯唯诺诺的刑善会在绝境之中展露出自己的獠牙,而那群失去了补给物资这一唯一致胜手段的反叛者们,反而在资源、权位甚至暴力方面处于了劣势,在威压之下逐渐分崩离析。

另一方面,当厶这位终于从死叶的囚禁中脱身了的少年君王发现了这些佳酿之后,他便迫不及待地扑入了名为酒精的汪洋之中,将其当做对他自己的英勇以及崇高地位的一种奖赏。他甚至还举办了一场简陋的登基仪式,重新将自己封为了暗夜皇朝的皇帝,在酒精的作用之下,那些表面被涂成金黄色的登基用具看上去就像是真正尊贵华美的金器一样。

然而,醉人的梦境总会渐渐消散。在深沉的黑夜里,厶时常梦见自己被死叶抓走,重新回到南方,孤独终老,只在历史上留下了一个“终身被囚禁的王”的笑名。在每一个梦境中,他,以及所有簇拥在他身旁的军士,都无法与死叶抗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自己遭到囚禁。每当他从这根深蒂固的恐惧中惊醒,他便会重新珍惜起眼前的时光,心中也会重新燃起对征服的渴望。

日日夜夜,厶时而在美食与美酒中沉醉,在自己幼时从未体会过的享受中沉沦;时而又急匆匆地冲出他那简陋的营帐,高喊着一句句冠冕堂皇的口号,命令士兵制作攻城的器械,催促他大军的前行。在这懈怠与奋斗的反复无常中,他终于带领着军队走出了魔剑以北的茂密丛林,在失去了死叶麾下那些潜伏在北部的奸细的信息支援后,艰难地应付着狮军的伏击与侦查,来到了他即将征服的城市面前。

“全军休整,明日攻城!”厶从他的坐轿中直起身子,坚定而高傲地向外喊道。这将是他第一次征服一座城市!自然,能配得上他的首次征服的也必须是附近最大的城市!他必须摆脱宿醉的头痛,以最好的状态迎战,成为历史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王!他将书写属于他自己的传奇!

当唐琅得知暗族军队即将攻城的消息,时间已到了第二天正午。为了掩盖那掠夺的痕迹,刑善凭借着谨慎的名义,等到暗族兵临城下之时才向后方派遣了信使。其中的一位信使专程找到了唐琅,向他报告称根据斥候提供的准确消息,全部的暗族军队已在丘陵南部最大的一座城市旁扎营。据刑善所言,狮军在路途中的多次奇袭虽拖延了时间,但也提高了暗族人的警惕,他们的大营目前已是戒备森严,难以袭击。不过另一方面,这座大城本也是刑善亲自领兵驻守的核心要塞,兵员充足,可堪一战。因此,该城的狮军驻军已全部转入城内,计划据城固守,等待增援。

唐琅郑重地向那送信之人点了点头,向他承诺自己一定前去支援。他匆匆走入房间,询问神剑是否可以立刻在当地燃起能逼退侵略者的虚假火焰,神剑却说那只有在目的地的附近才可以实现。于是,为了尽快赶赴增援,他火急火燎地赶往了王义的居所。

唐琅直直走到了王义居所的门前,一个侍从才跪倒在他身边,告知他王义今日拒绝见客。回想起狮军与狐军的争斗,唐琅认定王义又想袖手旁观,便径直推开门,闯入了王义的房间。

唐琅刚刚走入门扉,浓浓的酒气便迎面袭来,让他不由皱起了眉。王义静静地趴在一张桌子上,脚边是两三个碎裂的瓷瓶。他轻轻地抬起头来,微微泛红的双眼烦躁地扫了一下来客,脸上便充满了惊讶的表情。“恭迎神使大人!”他匆忙站起身来,踉跄着跪倒在地。

“王都督,现在应该是执勤时间,您可否解释一下酗酒的缘由?”唐琅背起手来,在王义的身前来回踱步。

“请神使大人原谅……”王义的声音中满是疲惫,令唐琅不由心生疑虑,“下官……下官最近得知,家里发生了一些不幸的事情。下官不胜悲痛,竟不由地想要借酒消愁,还请神使大人责罚。”

“家事?”唐琅未曾详细了解过高官重臣们的历史,自然不知道王义的家族早已在刑力的掠夺中覆灭。此刻听到这出乎他意料的理由,他不由犹豫了一阵,“很抱歉打扰了您,但暗族入侵在即,还望都督以大局为重,”唐琅又将跪倒在地的王义打量了一遍,王义看上去倒的确颇为失落,可他又如何知道这是否又是他拒绝前去增援的一种演技?

“神使大人教训的是。”王义轻轻叹了一声,诚恳地答道。

“根据刑都督的消息,暗族军此刻恐怕已经开启了战争,还望都督尽快派兵驰援,我也会与驰援的众人一道,奔赴战场。”出于提防,他并未提及他那用恐吓逼退侵略者的策略。

王义跪在地上,埋着头发出了一阵无声的叹息,“谨遵大人指示,下官一定尽早振作,在黄昏之前整合好狐军的战斗部队,彻夜赶去驰援!”

唐琅本还在等待着王义进一步的推脱,见他满口应允,不由有些惊讶。这一允诺让他有些相信了王义“有家事”的借口,匆忙也打消了他处罚王义的念头。他点了点头,让王义在出发之际派人来通知他,便匆匆离去,准备收拾自己的行装。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王义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会将你们统统碾于脚下!”刑力那句梦魇一般的威胁至今刻骨铭心。他为那个彻底击败刑善的计划准备了那么久,自以为天衣无缝,却没想到竟会迎来这样的结局……

时间飞速流逝,无情地将他甩在身后。此刻,他已失去了作为根据地的中部,失去了他从中部运来的大部分物资,吞下他毒饵的人也在渐渐被木邪石分化,打压。他已经没有手牌了,倘若木邪石要斗他,他甚至自身难保……

王义又拿起了一个精美的瓷质酒瓶,打开瓶盖,试图将那一整瓶酒灌入肚中,却被呛得剧烈咳嗽,发出了一阵阵干呕。刑善变了,以往的他看起来完全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要是还是以往的他,绝对不可能躲过这次绝杀……

在王义那被酒精扰乱的脑海中,刑善与刑力的形象渐渐融为了一体,一样无情,一样残暴!他猛地摔碎酒瓶,咬牙切齿,他那早已被时光渐渐冲淡的仇恨,再度变得比最浓的墨迹还要清晰!

他是不会放弃的!没错!没错!之前的他竟还觉得只是让刑善简单地死去太简单了一些,有些无法填满仇恨在他心中留下的空洞,便想着要用刑力曾经蔑视的金钱击败刑力引以为傲的暴力!可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刑善已经不只是需要为父辈的罪孽偿命的无辜者了!那是一头新生的狮子!那是罪孽和邪恶的化身!他只要刑善死!死!

死!他踉踉跄跄地撞出房间,一面吩咐手下集结全军,一面走到办公桌前,抓起毛笔,瞪大双眼,急匆匆地写起书信。浓烈的酒气在宽大的房间中游荡,见证着又一位野心家的垂死挣扎。

由于担心朋友再度被他那仇人的下落困扰,唐琅将战事与出征的消息瞒着闻谨,悄悄地收拾好了行装。在急躁的内心的催促下,他提前问到了援军集合的广场,早早地便赶到那里,一边踱步,一边在心中默默许愿,许愿战争晚些开始,许愿双方少些伤亡。对于如何让众人安居乐业,他的心中仍旧没有具体的计划或方向,但他至少知道战争的可憎,因为人只有活着才能享受美好。

时间的流逝如此漫长,狐军的士兵们三三两两地,一边交头接耳,一边匆匆赶往广场。唐琅继续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着,只为尽早出发支援,像最为严厉的教官一样来回地巡视着,逼着那群狐狸排好整齐划一的方阵。为了等待那个黄昏出发的许诺,他近乎麻木地催促着那些刚刚赶到的士兵,直到夕阳将最淡的一丝红光染上云朵,他才终于忍耐不住,匆匆赶往了王义住所所在的方向。

路途上,唐琅正好碰见两辆马车飞速驶来,骤然减速,停到了他前方不远处的地方。

王义被人搀扶着走下了后面的那辆马车,双眼微红,脸色憔悴,身上那浓烈的酒气仍旧没有消散的迹象,“禀神使大人!”他在马车前跪下,声音颇为虚弱,“下官刚刚收到消息,队伍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发!因噩耗袭来,下官力不从心,斗胆乘车前往,也恭请神使大人乘坐前面那辆马车,保存体力,以最快的速度赶赴支援!”

唐琅犹豫了一小会儿,一则认为他所说的也有道理,二则也急切地盼望早些开始行军,便点了点头,一面登车,一面对他说道,“下令出发吧!我要尽早赶到被围困的城镇附近,甩开其他增援部队也没有问题!”

夕阳再度将血一般的红艳泼满天空,冷冽的寒风疯狂地拍打着车前的帘幕。唐琅独自坐在车内,不时焦躁地掀开帘幕,时间在马蹄的嗒嗒声里匆匆流逝,冷淡的黑夜沉默地回应着他焦急的目光。他不止一次地在心中埋怨自己,为何早些没有想到,自己可以在全军集结之前先行一步赶往支援?

埋怨带来焦虑,焦虑带来疲惫,疲惫带来沉眠。在半梦半醒之间,搭载着唐琅的马车无休无止地奔驰着,直到又一场黄昏即将降临之际,那座方形的城镇才终于映入了唐琅的眼帘。

“阳!”唐琅精神一振,高呼着拔出飞剑,向着那远在地平线附近的小小城镇远远掷去。飞剑划破天际,在逐渐黯淡的天空里留下了一道炽热的红光。唐琅的双眼又一次镀上了淡淡的金光,飞剑所指的景致再度映入了他的眼帘,便好像是他自己被抛向了高空,急速地翱翔。

不一会儿,飞剑在空中骤然减速,唐琅感到一阵晕眩,过了一会儿后才再度看清了眼前的景象。飞剑直直地悬在了城市的正上方,城里城外的模样尽数映入了唐琅的眼帘。

此时此刻,厶正式开始攻城的第二天也即将结束,可不论那位心高气傲的年轻皇帝如何地气恼,这低矮的城墙却还没有半分被攻陷的迹象。一统南北多年的圣光皇朝又怎么可能那么脆弱?纵使皇朝的内部充满了明争与暗斗,为奴多代的暗族又怎么可能轻易击碎作为光族精锐的狮军的荣耀?南侧城墙上身着金色披风的一具具白色盔甲自始至终屹立不倒,盔甲的表面满是灰尘,黑红色的血迹凝结其上。城墙之下,一把把简陋的攻城梯断作数节,倒在了地上。身形干瘦的暗族人的尸体四处堆叠,血迹如他们的哭喊悲鸣一般画满了城墙,破碎的油罐引起了阵阵烈火,点燃了那些胸膛早已被穿透的人身上那破烂的衣裳。

城墙之内,一大群白甲战士身上缠满了纱布,靠坐在城墙底下,呻吟,咒骂。一大块脏兮兮的白布盖住了阵亡者们的尸骨,在这个医疗落后的时代,那将是多数伤兵最终的归宿。虽然城门仍旧坚定地挺立着,城内的房屋却似乎遭到了重创。在那些被砸碎的木窗内,衣衫褴褛的居民们紧紧握住了彼此的双手,在碎裂的桌椅与盆罐间惊恐地望着那不断传来怒吼声的城墙,好像那是一头凶残的野兽一样。

在晚霞的映照之下,暗族军队本日最后的进攻浪潮也渐渐退去。飞剑静静地悬在高空,看着城外的暗族人们丢下从南部搜刮来的狼军装备,在箭矢的暴雨下四散奔逃。见此情形,唐琅不由松了一口气,一阵沉思之后,他决定等暗族人再度进攻时再进行威慑,这样的效果应该也会更好。他收回了神剑,通过询问得知这个距离足够他燃起那虚假的火焰后,便吩咐车夫将车赶到了一个离城市较远,却能看见暗族大营与城市城墙的山坡之上。他吩咐车夫夜里一有火光就立刻将他叫醒,让他得以用飞剑驰援,之后便沉入了梦乡。他在梦中许愿,希望暗之王能知难而退,停止战争,回到南方。这是又一个不切实际的愿望。

另一侧,连续两日的失败早已令厶坐立难安。他无数次地想要亲自登上攻城梯,证明自己那举世无双的英勇。可当他的下属以安全为由劝他三思时,他又真的开始担忧自己可能会在那猛烈的箭雨以及无情的刀刃下殒命,仿佛那些被他推上前去的普通士兵就完全不需要有类似的担忧一样。在第二日里,就连他一直当作心腹的余忠都从攻城梯上跌了下来,所幸穿了重甲,也没受多重的伤。他也曾试图在黑夜的掩护下发动奇袭,可城墙顶端明亮的火炬与那骇人的箭雨,一次次地打消了他的念想……

于是,当太阳第三次升起,当狂热的吼叫再度将城市唤醒,城中的守军们终于在阵前看见了随风飘扬的暗族王旗。在焦躁与冲动的逼迫下,厶终于站到了军阵的最前端,用他自认最为深沉的声音,扯破嗓子发出了一声怒吼!他从黑雾中取出了属于王的神兵,他的圣名在他身前不断闪烁,在他的身后,一个个身形消瘦的人被他的疯狂所煽动,义无反顾地跳入了名为战争的坟场。

在那之后,一道炽热的红光划过了天空,飞剑静静地悬在了城墙之上。飞剑剑柄的琴弦状装饰上,淡淡的火光轻轻一闪,如同在弹奏一曲舒缓的小调。

下一个瞬间,炽热的火光炸裂开来,如同太阳直直坠到了地上。城墙外的众人忽然发觉自己被凶猛的烈焰紧紧地环绕,那火光是如此的明亮,他们的四肢都被火焰彻底隔绝,仿佛已被焚烧殆尽了一样。

悲鸣,嚎叫!墙下的暗族人纷纷丢下了武器,将最为轻微的炎热错误地认作了最为严重的灼伤!他们四下奔逃,彼此冲撞,一整支军队瞬间便失去了形状。

城墙上响起了一阵阵欢呼,一声声赞美透过飞剑,回响在唐琅的耳畔,“神使大人万岁!神使大人万岁!”

唐琅的目光缓缓旋转,飞剑静静地指向了那虚伪的烈焰中,被逃散的侵略者们遗弃在地上的攻城器械。唐琅扬了扬头,飞剑便急速地俯冲下去,一团团烈焰在木质的云梯与撞锤间扬起,将那些庞然巨物瞬间烧成了灰烬。而后,飞剑剑锋一转,冲向了暗族人的军帐,于是,军帐里的攻城器械也纷纷燃起了火光。

军帐里那熊熊燃起的烈焰彻底击碎了暗族人继续攻城的希望,在大火中失去了厶的踪迹一事,更令他们感到无比恐慌。却不知厶是早已隐去了圣名悄悄逃窜,还是已在滔天的烈焰中阵亡。在负伤的余忠的指挥下,他们慌乱地拾起了散落一地的物资,逃向了树林,逃回了南方。

在无尽的欢呼声中,飞剑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飞离城墙,飞往远方。暗之王厶最先也是最后的一场北征,就这样迎来了惨淡的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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