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两人说话间,迎面来了位白衣少年火急火燎地奔走。李玄堂一看,正是臧不顾,于是叫道:“不顾大哥,可是有什么进展吗?”
闻言,臧不顾停步,看清两人身影后说道:“正好你们也在,先与我来,其余的到了地方再说。”三人于是同行,半顿饭光景后行至太守衙门。门口抱刀站着的关山见了不顾连忙招呼,旋即领着三人在府中拐了几拐后步入一间幽静的偏室,最先入目的是一张大木台,台上放了具仰面、双眼有血痕的尸体,尸体下垫了些牛皮纸,木台四周各点四根蜡烛。木台前站着陈乞细细察看,双手不时抚弄着下巴,听了推门声便回头,见是几人来到,立即用一种急切又有些沾沾自喜的语气说道:“头儿!大丰收!”
这几人里唯独臧不顾不会武功,于是气喘吁吁地扶着墙边桌子,给自己倒了杯水饮尽,拿手擦了擦嘴,这才问道:“怎么说?”
只见陈乞乐呵呵地先是将他与关山在方九家开棺到方九“死而复生”,再到他最后如何彻底死去的过程云云说明,方拿出了几张记录了内容的素筏递到臧不顾手中,道:“头儿,今早仵作便来验尸了,不过现在回家吃中饭。目前情况我已问过他,全在纸上了,你先过目。”
臧不顾点了点头,随即聚精会神看去。
纸上内容大概分三点:
——一,尸体上主要有两种伤痕。第一种很密,但都不深,只是皮外伤罢了,似乎是剑气所致,像是有人在向他逼问什么时的拷打;第二种则是一些小孔,都在要害处,很不明显。
——二,尸体上有大量草药残渣,其中不乏珍品,它们虽是大补之物,但依照眼前情况估算,方九服下的药量已经远远超出一般人了,或许并不是为了医治,另有他用。当然,方九神奇的“起死回生”或许也与此相关。
——三,方九右臂上纹了一条红色的长了翅膀的鱼。仵作已经临摹下来。
臧不顾沉吟半晌,又向仵作临摹的那幅图看去。
“头儿,话说图上这个奇形怪状的鱼是什么?”关山问道。
臧不顾并未回应,而是继续盯着这图。半炷香后,才问道:“可知鲲鹏否?”
关山听了这话正一脸茫然,便听得李玄堂吟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这便是鲲鹏……只是,这鲲鹏能代表什么呢?”玄堂又是十分不解。
臧不顾沉声道:“江湖上能与鲲鹏挂上钩的势力,我只能想到一个了。”
“哦——”陈乞恍然大悟,“‘北冥’!”
“不错。”不顾点了点头,“江湖第一大杀手组织‘北冥’。当然,目前来看仅是一种揣测。”
“想必也八九不离十了。”陈乞道。
“嗯。”臧不顾道,“仵作何时才来,有些事情还得问问清楚。”
“仵作要……”陈乞一边应着突然脸色大变,“按原来,早该回了。”
臧不顾猛地抬头,看向陈乞:“快、快去他家看看!”
于是陈乞立即领头冲出,几人跟从,出了太守府衙,在洛阳城中穿行一段,来到仵作家门前。只见房门虚掩,臧不顾叩门叫喊都是无人回应,心中暗道一声不好,直接进入。 “啊!——”雷枭惊呼一声。映入眼帘的竟是仵作吊死在了房梁之上,随之扑鼻而来的则是浓重的血腥味。玄堂、陈乞纷纷捂住鼻子。臧不顾与关山顺着血腥味来到内室一看,关山却是直接离开房间呕了出来——仵作的妻子和孩子,已被砍得形如肉泥,血肉模糊。
“诶,陈乞,你确定你们头儿只是个文职吗?这也太镇定了吧?”雷枭凑过来问道。
“当然,头儿虽然佩剑,但没内力也不会武功,在六扇门里只管事,平时也没怎么接触过大案。况且这般惨状,就算是我也是第一次见。”陈乞道。
“他入六扇门前呢?”雷枭继续问道。
“那就不知道了,头儿也从没跟我们说过。”
臧不顾独自走近,皱着眉头打量着眼前,随即慢慢蹲下身子,看着地上一个用血画成的笑脸,心中忽然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好了,不好了,着火了!”街上行人突然如此喊道。臧不顾这才回过神来,转头向窗外看去,但见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正是太守府衙方向。
中计了!
几人马不停蹄回到太守衙门,最先起火的正是先前停放方九尸体的那间偏室。赶回时眼见尸体已不能看,完全焦黑。李知府正调人救火,一旁站着银华。赵祈则是在臧不顾等人返回后才提枪来到。只见她一抹香汗,道:“放火那人轻功太好,跟丢了。”
“什么模样?”臧不顾赶忙问道。
“一身紫衫,大概四十多岁的男人,面有刺字,扛了把鬼头九环刀。”赵祈答道。
“这是什么人?”玄堂问道。
“八恶徒——‘紫衣泣风刀’侯轻。”银华淡淡说道。
“紫衣泣风刀?”陈乞大惊失色。
“怎么?他很强吗?”雷枭问道。
“不止。”陈乞咽了咽口水,“为人暴戾,杀人如麻,最爱把人剁成肉泥,这么看刚刚仵作家的事也是他做的了。况且论武艺可与八恶徒‘赤发妖僧’王恶禅并列首位。我六扇门常年通缉,还折了不少弟兄在他手里。”
臧不顾肃容道:“现在来看,侯轻、左寒秋都大有可疑之处,他来放火,想必是为了销毁线索。不过大部分信息我们已经知晓,相信他们很快也会得到消息,若再有计划,只会加快。今晚或有大事发生,麻烦李知府吩咐下去,今夜全城宵禁。”
知府李兆廷苦笑着点了点头:“没想到竟牵扯出了这么多事。”
“知府若是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也需保管好了。”银华不经意似的说道。
入夜,西方起,灯未烬,路无行人。
“诶,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
太守府衙前,两个侍卫正在说话。
“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拖着。”一个侍卫说道。
另一人也屏息细细聆听。此刻府衙前漆黑空旷,死一般地寂静,一切细微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嵫啦——
远方突然传来声响,它虽然很轻,但在寂静中却显得无比刺耳。
嵫——
像是利器划着地面。这次托得很长,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大,就像什么人拖着一把刀在地面上慢慢行走一样。
呜——呜——
一阵阴风吹来,吹得两个侍卫背后发凉。而这阴风吹进黑幕中去,又响起了某种新的诡异的声音,若有若无,好似人的哭声,与那拖刀声交杂一道,十分瘆人。
只听哭声与托刀声越来越大,两个侍卫也愈发颤栗,手已经按在了刀上。
突然,四周再次安静。
一人从黑暗中走来。
灯下,紫衫,伫立。
他缓缓抬刀——鬼头九环刀。
他嘴角噙了一抹冷笑,阴郁的神情,让人只看一眼便胆颤心惊。
“我叫侯轻。”
话音未落,两个侍卫便看到了寒光。
听见了劲风。
感到了刀势。
从侯轻手上来的寒光、劲风、刀势,无处可逃,无处可退,那是绝望的一刀,死寂的一刀——它是死亡。
两个侍卫即将迎接死亡。
——它们为什么会死亡?
——因为不够强。
强者生,弱者死。
向来如此。
人们奉其为真理。
于是强者压迫弱者,弱者压迫更弱者。
于是掠夺、暴力、血腥、战争出现了。
于是人间与地狱不再有区别。
弱肉强食的法则。
但是——凭什么?
凭什么弱者就要被强者欺凌?
凭什么弱者不配拥有尊严?
又是谁规定的强者与弱者的标准?
武功盖世,难道就能一人击溃十万大军?
那么孰强孰弱?
又或许强与弱的问题本就无解,在特定的条件下,强者变成弱者,弱者变成强者。
那么每个人都将被压迫——如果我们信奉弱肉强食。
所以人间有了爱。
有了一切美好的情感——和谐、温情、侠义、友爱、公正。
它们用以对抗:邪欲、仇恨、贪婪、残暴、自私。
所以人间是人间。
所以赵祈替侍卫挡下了这一刀。
长枪已出,直指侯轻面门。
砰——
侯轻收刀格挡。
赵祈笑了,身子一沉,倏地,纤细的倩影一晃便没了踪迹。紧随其后的是漫天枪式向侯轻袭来。这招在“北霸六合枪法”中有个名字,叫“乱石穿空”。此刻赵祈仿佛幻化成了三个人,在侯轻四面八方不断出枪,忽前忽后,防不胜防,只能依稀看出些残影。
侯轻却面无表情,只是出刀封架。
赵祈已出三十四枪,脸色全白,真气飞速消耗。
侯轻忽地移步,一面封架一面漫步前行。
赵祈霎时间发现了一个问题——不是自己还在出招,而是已经不能退了。
侯轻一招一式极简却也暗藏玄机,都是在防守之余发出攻势,到现在,已经变成她在防侯轻了。
赵祈脸色煞白,比雪更白。
耳边骤响破空之声,赵祈感到侯轻刀式有瞬间的一滞,连忙抽身脱战。再转头看去,只见他的九环刀上深深嵌入了一颗如意珠。
来者正是关山、陈乞、雷枭。
“唐门的暗器投掷手法?”侯轻眉头一皱,随即轻蔑一笑,“都是些奇技淫巧罢了。”
“哦?”陈乞挑眉道,“这么说你曾经见过唐门暗器?”
“当然,她还会用五毒教的毒。”侯轻阴笑道,“不过她人可比她的暗器和毒诱人多了。”
“废话真多,上!”关山暴喝一声,抽出苗刀与雷枭一道迎上侯轻。关山的刀苍凉而富有杀意,雷枭的剑势足而兼具精细,两者互补,加之陈乞不时以暗器封招,一时间侯轻竟被压制。
“这剑势,倒让我想起雷梦歌那个烦人的家伙。”
“正是家师。”雷枭微微笑道。
“好,那我没杀成他,就杀了他徒弟!”侯轻大怒,暴喝一声,气势陡然上涨,杀意狂飙,浩瀚的刀势竟震退了两人。正是危急关头,陈乞见状立即十指并用,连发暗器。侯轻本想结果雷枭二人,却苦于暗器,只能不断回防。正当陈乞掷出最后一发,雷枭也丢出三枚霹雳子。侯轻大骇,纵身一跃,便见霹雳子在他脚下炸开,虽没受多少伤,却也是无比狼狈。
“啧啧啧。”从另一边突然走来了一个灰袍人,一边啧嘴一边道,“没想到堂堂八大恶徒的紫衣泣风刀居然被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鬼搞得如此不堪,若是让江湖上人知道了,怕是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了吧?”
“詹穹,你是不是想死!”侯轻怒道。
“这个时候就别放狠话了。我确实差你一点,但前提是你我全盛。现在你都被消耗成这样了,我杀你才是事实吧?”詹穹眯了眯眼说道。
“你想坐收渔利?‘天元’难道忘了与‘北冥’之间的承诺了吗!”
“‘冥海’若都是你这样没脑子的东西,我想我们是该思考一下要不要继续我们之前的承诺了。”
“你!”
詹穹不再理会,双手环抱在胸口,对陈乞说道:“小子,这么好的功夫,有没有兴趣来我‘天元’?”
陈乞也笑道:“什么待遇?”
“权、势。”詹穹自信道。
“那我若是不去呢?”
“哈哈,”詹穹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小子,你手中已经没有暗器了。你面前三个人也没有再战之力,而你其余的两个朋友都被拖住,你觉得你除了降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除非……你不怕死。”说完,他便眼含笑意地看着陈乞,后者则低头沉思。
“你说的有道理。”陈乞长叹一口气,“我没有暗器了,也不会有人来救我。”
詹穹笑意更盛。
“而我如果不加入,你会杀了我。”陈乞捋了捋袖子,又搓了搓手。
“所以——”詹穹笑道。
“所以……”陈乞慢慢抬头,举起双手,目光突然一凝,“我选择杀了你!”
话音未落,陈乞双手飞速弹指,指劲破空四射,强烈的指风割破詹穹衣袍。
詹穹见状又惊又怒:“唐门‘轮转指诀’?你已是强弩之末,还敢做此搏命之斗,真是愚蠢。”
“你以为我不知道‘天元’的秉性吗?要么杀你,要么被你杀,不如放手一搏。”陈乞苦笑一声,“再看这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