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府,神枪会总舵。
一柄两头开刃的刀摆放在刀架上,灯火照亮了刀锋,银光闪烁。
这把刀,名为天绝刀,曾是昔日武林大侠齐思远的成名兵器。
现在轻抚着刀背的这位老人,却不是齐思远。
他的名字,叫孙成刚。
他是山东神枪会的总舵主,赫赫有名的“枪神”,亦是齐思远的昔日好友。
孙成刚轻抚着刀背,嘴角不禁露出了微笑。
他虽说是个年近古稀的老人,那双手却还像年轻时一样灵活,一样有力。
孙成刚争强好胜。无论他想要什么,他总想拿到。
他想要天绝刀,想了大半辈子,如今已被他拿到,虽然这其中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收获的足以补偿一切。
“齐思远,你建立了神刀堂,称雄江湖三十载,这三十年来,没有人可以撼动你的根基,但你绝对想不到,你的神刀堂,还有你的这把神刀,有一天会落在我的手里!你所建立的武林霸业,也会被老夫一手推翻!”
孙成刚的手握紧了刀柄。他忽然叹了口气,松开手,转身走到桌前。
桌上放着一本册子。
恶人册。
孙成刚坐下,翻开册子的扉页,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写着一行字:
杀一人,留其名。
“杀了一个人,就把他的名字写在册子上!”
孙成刚犹记于心。这是齐思远多年的习惯,他已经坚持这个习惯三十年,如今也已成了神枪会门下所有弟子的惯例。
孙成刚翻开一看,里面已经写了三十多个人的名字。
齐思远已经杀了三十六人。
他并不是个杀人魔头,也不喜欢杀人。
他要杀的,必定是十恶不赦之人。
这三十六个名字,曾经也代表了三十六条好汉。
他们生前曾声名显赫,死后也曾轰动一时,但最终留下的,只有一个名字而已!
而现在,杀他们的人,他的命也早已落在别人手里。他死了,又能留下什么呢?
什么也没留下!
孙成刚看着这些名字,嘴上虽然带笑,心里却在苦恼。
江湖波云诡谲,谁知道自己哪一天也会成为别人册子上的名字,甚至有可能连名字也没有。
想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合上了册子。
“你们都死了吗?就算没有惨死在刀下,现在想必也已是个废人。”
“哈哈,哈哈哈!废人?废人好啊!成了废人,自然不会再来找孙某的麻烦了!”
孙成刚自言自语着,他越说越激动。
“谁说不是呢?”
孙成刚猛一回头,就看见一个窈窕女子站在门前。
他笑了,幽幽道:“青霞,你来了。”
女子姓孙,叫孙青霞,是神枪会安乐堂的堂主。
神枪会规模庞大,内部结构复杂,分为五个派系,即一贯堂、得戚堂、正法堂、拿威堂、一言堂、安乐堂。神枪会自北宋时期创立开始至今,五大派系两百年未曾变过。
安乐堂负责孙氏一族的经济资源。
孙青霞不但美,而且善体人意,因而颇受孙老太爷倚重,可以自由出入他的密室。
孙成刚人现在就在密室里。
他心里想的事,孙青霞总能先替他安排好。
她已从侍女手上接过一盘糕点,提着一壶上好的碧螺春,迈着莲步走了进来。
孙成刚又笑了,笑的很满意。
“天色尚早,你怎么不再多睡一个时辰,过来做什么?”孙成刚故意皱着眉头问孙青霞。孙青霞掩面而笑,道:“妾身知道您整晚睡不着,特来替您解忧。”
“你怎么知道我睡不着?”
孙青霞瞟了一眼桌上的册子,媚声说道:“每次与人豪赌,无论输赢,您老人家的心都跟鸡一样上蹿下跳的,何况是今天呢?”孙成刚揽住她的腰肢,微笑道:“知我者,青霞也。”孙青霞陪笑道:“妾身敢保证,这次您一定又是赌赢。”
孙成刚眉毛一挑:“哦?”
孙青霞抚摸着他发白的鬓发,柔声道:“妾身第一次见您的时候,就知道您一定是个胸有成竹的人,否则我也不会跟您一辈子,您说是不是?”孙成刚大笑。
神兵在手,美人在怀,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他的确可以大声笑出来,没人会觉得刺耳。
孙青霞把一块糕点塞进他的嘴里,杏眼盯着不远处角落里的天绝刀,轻声道:“那件兵器,难道就是齐思远的天绝刀?”孙成刚顺着她的玉手看去,点了点头。
孙青霞道:“齐思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孙成刚道:“他是个多情的大侠。”孙青霞道:“一个大侠,为什么要给自己的兵器取名叫天绝?”孙成刚沉思一会,道:“因为他天生多情,所以常常为情所困,被情所伤。唯有与天断绝,才能斩断情丝,跳出桎梏。”
孙青霞媚笑一声,道:“原来你和他一样,也是个囚徒。”
听了这话,孙成刚也不恼,他大笑道:“我怎么可能和他一样?”
孙青霞道:“你和他有何不同?”
孙成刚道:“过去我和他是一样,但现在不一样。”
孙青霞道:“现在他死了?”
孙成刚捋了捋他的山羊胡子,悠悠地道:“他不但死了,而且他创立的神刀堂,还有他建立的武林霸业,也都不复存在了。”他凝视着天绝刀许久,接着道,“齐思远是我最佩服的一个人。他十七岁那年出道,闯荡江湖三十载,凭手中一把天绝刀,打遍武林各路高手,未尝败绩,算得上威风一世,如今他走了,我留下他的天绝刀,也是应该的。”
孙青霞脸色一变,忽然急道:“不对!”
孙成刚一惊,道:“什么不对?”
孙青霞平复一下心情,道:“你忘了一样东西。”
孙成刚道:“什么东西?”
孙青霞道:“仇恨的种子。”
孙成刚怔住了。
他并非没有想过留下那个东西,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孙青霞道:“仇恨就是一头猛兽,随时可以吞掉这里的一切。”
孙成刚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冷笑道:“就算这样,也不可能破坏我的计划。”他顿了顿,接着道,“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可以公然对抗我神枪会。”
孙青霞质问道:“真的没有?”
“绝对没有!”孙成刚回答的很干脆。
“这些人呢?”孙青霞拿起册子,呈在孙成刚面前。孙成刚看也没看一眼,冷声道:“他们都已死了,就算不死,也是个废人,不可能来报仇的。”孙青霞忽然也冷笑起来:“你难道不知,废人也是人,也一样可能来报仇。”
孙成刚沉下脸,幽幽道:“所以我把册子留着,说明这些年我并没有放过他们。”
孙青霞追问:“你是不是都派了人去追?”
孙成刚点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孙青霞媚然一笑,道:“那……齐霄呢?”
“齐霄?”孙成刚吃了一惊,随即又冷笑道,“这个人根本不能算作人。”
孙青霞又问:“为什么?他可是齐大侠的亲儿子。”
“正因为是亲儿子,我才不把他放在眼里。”孙成刚解释道,“齐家本是中原望族,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但世代单传,传到齐霄这小子身上时,家财都差不多败光了。”
孙青霞抿了抿嘴,听他把话说下去。
孙成刚接着道:“这齐霄和他父亲一样出名,人称神刀公子,刀法路数颇有他父亲当年的几分样子。齐思远对他的这个宝贝儿子寄予了厚望,谁知这小子竟是败家玩意,为了讨酒喝,竟把他小姨子当年出嫁的金银首饰偷出来卖了换钱。”孙青霞轻叹一声,道:“看来这人果然和传闻说的一样,本事不小。”孙成刚闻言,哂笑道:“偷也算本事?”孙青霞玉手指着孙成刚脑门一推,正色道:“当然算本事。”她故作严肃道,“你想,能在短短几年间把亿万家财败个精光,却还能像从前一样活得逍遥自在,世上能有几个?”
这种人确实不多。
孙青霞又道:“你要是齐霄,敢把老太太头上的钗子偷去卖了,拿去赌钱?”
孙成刚当然不敢。
孙青霞最后说道:“所以他这种人,只有不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事。”
孙成刚只好承认。
孙青霞轻叹道:“您老人家就没想过要提防他?”
孙成刚反问:“你认为我应该提防他?”
孙青霞道:“世上有两种人是绝不能不提防的。”
孙成刚道:“哪两种?”
孙青霞道:“一种是运气特别好的人,一种是胆子特别大的人。”
孙成刚笑道:“你说错了。”
孙青霞柳眉微蹙:“我哪里错了?”
孙成刚道:“你说的应该只是一种人。”
孙青霞道:“哪种人?”
孙成刚道:“运气特别好,胆子又特别大的人。”
孙青霞道:“您知道他在哪里?”
孙成刚道:“自从他当了捉刀人,我就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就算知道,也无从下手。”他叹了口气,接着道,“没有人想要去找他。”
孙青霞道:“现在要找,能不能找到?”
孙成刚笑了笑,道:“当然可以。别人做不到的事,我神枪会未必做不到。”他忽然高声唤道:“阿忠!”
门外又走进一人,是个身高七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的汉子。他是神枪会的另一位堂主、正法堂的孙大忠。他应声道:“在!”
孙成刚又吩咐道:“去把陈卓找来。”
“是!“
孙大忠很能干。不到一个月,他就将陈卓带到孙成刚面前。
陈卓是个剑眉星目的青年,此刻已持刀站在孙成刚面前。
他的腰间挂着一条乌鞘长鞭。
孙成刚看着他,仿佛是在看孙青霞一样。
许久,孙成刚道:“阿卓,你见过齐霄吗?”
陈卓道:“见过。”
孙成刚道:“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陈卓道:“他不行。”
他说不行,就是不行。
“既然这样……”孙成刚笑了笑,发出简短的命令,“那就去把他找来!”
他只说要让陈卓把齐霄找来,没说他是死是活。
“好。”陈卓行礼,转身就走,没再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