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哲脸色铁青,大喘了几口粗气,指着明文章喝道:“谁去给我教训这个不伦不类的东西!”身材魁梧的三太保李林齐应声跃出,手中大环刀指着明文章道:“做将军的光会逞口舌之争,又有何用。你手里这把破扇子,敢和我的钢刀较量么?”明文章扇子胸前一开,行至殿堂中央:“明某好文,虽是武将,却是折扇作兵刃,头巾当盔缨。”李林齐这才注意到他盔顶所缚之物,啐一口道:“好,我就领教你这怪物的本领!”金刀横扫过去,刀背上的金环“呛啷”作响。明文章持姿不变,稳退一步,让刀尖自扇前划过,扇却摇了几摇,鬓发飘飘。李林齐反手再一刀挥去,中途刀式一变,改砍为戳,意在捅破对方的扇纸。明文章折扇一收,正好夹住他的刀头。李林齐猛然回抽,明文章趁势前攻,一把折扇忽拢忽开,漫天作舞。李林齐拼命要砍折他的扇子,刀锋却丝毫沾不上边。
酣斗一阵,明文章折扇斜劈。李林齐心道:“好机会!”刀锋向外,挡在面前。但听“铛”一声响,刀扇撞处,火星点点。李林齐失声道:“铁的!”二人相近格力,明文章微微一笑,铁扇骤开,钢制的扇边骨恰好击中对方的左眼。李林齐钢刀落地,捂眼痛叫不已。明文章道:“胜负已分。”转身回向,铁扇张于后背,兀自扇动。
蹲在地上的李林齐叫了一阵,突然拾起金刀掷向明文章。大理这边的人见明文章浑然不知,都知这一刀一旦插入他的脊背,便神仙难救,纷纷呼叫,争先抢出。段正严早到一步,但还是比刀慢了半拍。刀虽刺入,幸而刀头太阔,被扇的钢制骨架阻了,先穿破了铁扇,力道弱了几成,明文章才暂时保得性命。
段正严将重伤的明文章扶在胸前,见他面无血色,昂首厉声:“你们西夏人就是这么比武较艺的么!”自有御医赶来将明文章抬去治疗。同时,对面的李要南道:“信中约定,生死无悔。我方三太保并未认输,也未伤重到了不能战的田地,自然还要争胜。”段正严一时无言以对,但激愤难平,长剑出鞘,指着李要南道:“这一场就算你们赢了,接下来就由朕来领教二太保的高艺!”韦玉卿上来劝道:“陛下龙身,岂可轻出,这一刀之仇便交由为臣来报。”遂将段正严扶下,向李要南道:“生死无悔,我来会会你!”李要南也使剑,应声而出,并不多言,上来就是一阵疾攻。
韦玉卿展开龙行剑法,剑如龙行。这李要南手长脚长,既然位居二太保,自然不是省油的灯,竟然与韦玉卿斗到了百招之外。但龙行剑法毕竟是段家皇室的嫡传剑法,当年段思平就是凭借这套剑法力败摆夷各部族长,在西南边陲建立了大理国,这剑法的威力由此可见。
只见韦玉卿剑走偏锋,砍中了李要南的左肩。李要南强忍剧痛,己剑当胸直刺。韦玉卿侧身避过,剑起剑落间已然砍断了对方的手腕,腿倏然蹬出,将他踢了出去。韦玉卿这次下了重手,全在于明文章,本以为报了仇就结束了,却见面前两道白光,知是对方发出的暗器,身子后仰,见是两枚透骨钉划过,心中道声“卑鄙”,待正起身子时,李要南已落躺在地,于是质问道:“你们西夏人就是这么个比武法?”李要南血流成溪,却笑着道:“事前又没规定不能用暗器。”韦玉卿并未注意到他脸上诡异的笑容,兀自挖苦他道:“可惜你也没赢,反而失去了一只手。”
“是么,”李要南冷笑道,“我是失去了一只手,可是你也同样失去了一对招子,而且说不定还要搭上一条性命。”韦玉卿一怔,忽然大叫一声,撒剑捂面,站立不稳。李要南呵呵笑道:“此毒专攻人眼,不需沾染,看时距离三寸之内即有效!”
张文通将韦玉卿扶回,司马卿和孟非卿赶到他身边。而李要南却站了起来,大声道:“我还能打!”他还能打,韦玉卿却打不动了。司马卿轻轻掰开他的手,手上是血,脸上也是血。孟非卿的手指稍一触及他的眼皮,韦玉卿就痛叫一声。司马卿道:“不用看了,暗器上喂的是采自‘灵雪斑斓蛇’体内的剧毒。”张文通连忙问道:“可还有救?”司马卿叹道:“无药可救,但可以内功逼毒。”张文通道:“那也必须是内功极高之人。”司马卿道:“不错,可惜我们这里无人能镇住此毒。”
此刻,段正严等人都已围了过来。崔石卿虽然嗜肉如命,但为了朋友,他可以连命都不要,所以他现在已放下了猪蹄。段正严心存侥幸,掌抵韦玉卿的脊背,催功镇毒,只一会便摇头撤掌,沉思片刻,向段义长道:“义长,你亲自将韦大人护送至崇圣寺,交由你两位皇伯处置。要快!”段义长抱起韦玉卿,唤过几名随从,匆匆离去。
西夏那边正忙着给李要南裹伤,张文通已然跃出,判官笔指过十三人,苍然道:“还有什么卑鄙伎俩,都使在我身上好了!”女太保中,李镜花跃在他面前,却是空着一双纤纤素手。张文通见她未带兵刃,心下诧异。李镜花朝他媚然一笑,娇声道:“你这对笔挺好看的,不知想点我身上哪块地方呢?”说着,身形一转,粉裙飘然。张文通连忙后跨一步,左手笔头尖的那支指在前面,右手笔头钝的那支护在胸前,防她突施冷箭。哪知李镜花并没起什么攻势,手里不过是多了两样东西,两样绝不可能作为兵器的东西,一把梳子,一面镜子。她对着镜子不停照视,梳子一边又一边的从如缎的长发上滑下,每一梳都散发出一阵诱人的香味。好在张文通已年过四十,定力还算不错,心无荡漾,神态凝重。
李镜花镜子一偏,露出半张俏脸,媚笑道:“你也想照么?”镜面随声,慢慢向外转动。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会教张文通两臂肌肉颤上一颤,他实在不知道对方攻击的那个动作藏在哪一句话的后面。此刻,他不会去注意那面镜子,他十分知道,越是惹人注目的东西往往越没有威胁,而真正的威胁却时常存在于一些不大醒目的地方。比如,她的梳子已停在发上多时,而且是躲在镜子后面。所以,张文通注意的是镜子之后,虽然他看不到。
张文通看不到镜子后面的东西,却看得到镜子,现在他已经可以看到镜子里面的人,一张苍老的面孔,就是他自己。不过此刻镜子尚未转正,但是镜子不需要转正,因为当镜子转到一定角度时,他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这面镜子正对你的时候,只是一面普普通通的镜子,但是在偏过一定角度时,反出的光芒就像一把利剑。这把“剑”就像是从圆月里射出来一样,刺入你的双目。这面镜子就像是一轮圆月,不知出于哪位巧匠之手,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位巧匠不仅具有一双巧夺天工的手,而且还长着一个算术家的脑袋。
镜中无花,“花”在镜后。梳子从镜后升起,一排带着发香的梳齿就像鲨鱼嘴里的牙,虽然这是一把象牙梳。张文通步步后退,脸上光斑不退,判官笔当空乱舞。李镜花步步向前,却没有急切攻入的意思。她在等待,他总有累的时候。所以,这场比试的耗时已超过了前两场的总和。
李镜花的脸上绽开了花一般的笑容,判官笔慢慢慢了,更慢了,终于停了下来。镜子依旧以它特定的角度对着张文通。他可以睁眼,但必须回头避光。所以他回头了,并且睁开了眼睛,止住了退势。
这样的睁眼有意义吗?李镜花的梳子落向他的脑门,不是很重,就像是要帮他梳头。大理这边的人都已作好了出击的准备,只要梳子再落三寸,便一起抢上。他们可以再输掉第三场,但不可以再输掉一个人。西夏那边,个个堆笑,仿佛已经在庆贺了。
但是他们庆贺得太早了,梳子落了两寸便止在了空中。不仅梳子停住了,李镜花人也停住了,似一座腊像,镜落一旁。张文通的钝头判官笔于瞬间点了她八处要穴,然后击落了她手中的镜子。没有了镜子,张文通可以正眼看她了。
张文通正眼看着她,尖头判官笔竖在她眼前,都太紧张了,胜者、负者俱无笑容,只是胜者能够取笑负者,紧张的说道:“你可以把这个当镜子照。”他的判官笔是纯钢所铸,笔头呈亮银色,的确可以当镜子照,只要你眼力够好,不嫌笔头太小。李镜花看到了自己的脸,笑容已然全无,她已经知道对方的判官笔为什么像长了眼睛一样,帮助了人眼:一支如镜照人,一支寻人点穴!
张文通竖着的尖头笔向前一横,笔尖指在她的咽喉,问道:“你说,我会不会杀你?”李镜花脸色陡变,勉强道:“不知道。”张文通道:“我暂时也不知道。”身后石叔通等人都在大叫:“杀了她!杀了她!……”
张文通道:“劳烦哪位兄弟去后堂看看明贤弟。”司马卿道:“我去!”大鼻子扈文长道:“不必了,明兄已经死了。”大理这边,人人心灰,他们知道扈文长的本事,方圆半里内,有多少活人,嗅出多少活人,有多少死人,嗅出多少死人;西夏那边,人人大骇,他们不曾见扈文长离开过,却哪里知道那只大鼻子的神通。这只鼻子号称“狗鼻”,却比狗鼻子还灵上十倍,估计比猪鼻子还灵上三倍。据说猪的鼻子要比狗的鼻子灵敏。现在,无论猪鼻还是狗鼻,都应该闻到一股异味,却不知是什么味道。因为畜生不识药,因为人也闻到了,隐隐约约辨出,这是一股复杂的药味,自殿后顺风传来。虽然御医们下了许多猛药,但明文章还是牺牲了。
张文通再看李镜花道:“现在你知道了吧。”李镜花面色惨白,明文章死了,她也得死。便在这时,李照云自腰间扯出一杆链子枪,跃在空中,枪花一朵,指向张文通道:“笔下留人!”石叔通大喊一声:“生死无悔!”铁枪迎了上去。张文通判官笔向前一递,血洒前襟,退了回去,留二人堂上酣斗。
两枪相斗,一刚一柔。两强相遇,未必勇者胜。石叔通虽然勇猛,但李照云的链子枪不吃他硬的,枪杆相碰,链子枪几次“歪打”,都险些“正着”。斗到后来,李照云有些气力不济,渐落下风,于是绕着李镜花的尸首同对方周旋。石叔通急了,大吼一声,拦腰将李镜花扫飞了出去,一头撞在墙上,贴墙而落,在雪白的墙面上揩出一条红带。李照云“嘿嘿”一声冷笑,链子枪如银蛇般刺出,中途变化多端,曲折不定。石叔通这一扫,显然是中了对方的激将计,猛过了头,代价便是胸口添了朵红花。这一次,大理这边的人也无话可说,却已有人目中含泪。张文通既悲又悔,想当时若将李镜花一脚踢了开去,石叔通就不会这样枉送性命了。
段正严心想,己方已折三阵,却只赢了一场,士气几乎丧尽,唯今之计只有先击败对方的头面人物,挽回气势,于是龙袍一甩,离座而出,直走到李元哲面前道:“朕若向诸位太保邀战,恐怕他们忌惮我的身分,不肯倾尽全力,就请王子殿下不吝赐教几招。”李元哲素知龙行剑法的厉害,但见对方矛头直指自己,理由又充分得很,再加上段正严帝王之相,人如其名,身正而威严,在他面前一站,自有一股压人的气势,不好推辞,也没有勇气推辞,只得应战。
李元哲巨掌挥舞,阴风袭袭。段正严虽然急于求胜,但真打起来也不敢轻速,隐隐感到对方掌间夹着一股寒意,由此想起了张文通的话,心道:“他竟是李乾铮的门人!”怯意顿生,想自古名师出高徒,李乾铮不来,莫非是自恃教出来的徒弟就足以力克己方的六丁六甲。李元哲若能尽克六丁六甲的话,也就能破他的龙行剑法,段正严岂能不惧。可是,当他正后悔不该贸然请战的时候,发现对方掌风虽然阴寒,掌法却是平平无奇,惧意顿去大半,想只要不被他的双掌击中,就能慢慢取胜,登时精神大振,剑花狂现,一朵接着一朵,却都是逼向对方的肉掌,意在以攻代守。
一个人,最拿手的东西往往也是他最具弱点的地方,因为它一旦教人给制住,他就等于输了一半,就好比虎之尖齿利爪、鹰之铁喙巨翅,它们一旦没有了这些,便只能成为被猎取的对象。但人不比畜生,是会懂得韬光养晦的,所以人们大都会将自己的绝招留到最后。不过,有些人的技艺本来就很有限,因而他们所谓的绝招也往往有限得很。这些人时常会像虎一样被拔掉牙齿、斩掉爪子,像鹰一样损喙折翼,因为他们的“绝招”出得既早,而且也经不起考验。李元哲就是这样的人,他除了他的“绝招”,什么也没有。
李元哲想不到对方会这样攻他,立刻慌了手脚,一双肉掌不知往哪里搁。不知道往哪里搁,一不小心便搁到了对方的剑上。剑穿肉掌,败下阵来。
西夏王子,李乾铮的侄子,李乾铮的徒弟,败下阵来,确实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不过也不算颜面尽失。他至少还有一个输的理由,那就是对方是大理国君,是比他高一辈的人物。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理由、好借口,是用来抚慰心灵创伤的一剂良药,但经常服用这种“药”好像就不怎么灵光了。
李瑛灵见到李元哲手上缠着厚厚的白布,透着红色,心中暗道:“殿下,我给你报仇!”她和李元哲从小就是青梅竹马,但是后来却没能嫁给他,当然就是因为两国定亲的缘故,所以她恨得要命。她恨段小菁,却不知道段小菁长得什么样,比她漂亮还是比她丑,所以她恨不到她,只能恨她的父亲段正严。现在她看着段正严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厌恶,恨不得一剑穿其身,于是就来了个不宣而战。
段正严觉得背后风紧,知是有人袭来,却连身也不回,因为扈文长已经挥着狼牙棒冲了出来。剑棒一交,随着一记清脆的声响,段正严已然回座,堂上二人却是“乒乒乓乓”斗了起来。现在的李瑛灵,谁和她斗,她就恨谁。恨意皆在剑上,化作无数寒光。扈文长的狼牙棒呼呼生风,李瑛灵若是心平气和,犹可剑走轻灵,以巧抗拙,以柔克刚。但她此刻心怀怨恨,浮躁之下虽然剑剑狠辣,却失了灵活,面对着对方沉重的狼牙棒,无疑是以短击长。
斗不过三十招,扈文长突的狼牙棒横扫,枕头般大的棒头自她头顶掠过,棒上狼齿倒钩勾去了她的发夹,带掉了大片头发。李瑛灵觉得头顶滚烫,辣辣的生疼,伸手一摸,全是一片血渍。她的瞳孔在收缩,怖色满面。她摸头的时候恰巧看见了地上那面铜镜,看到了铜镜里面的自己,一个披头散发的自己,一个被扯去大片头发和一块头皮的自己。狼牙棒正击向她的脊背,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忽然有反应了,转过身来,举起了剑。剑是倒握着的,刺进了自己的小腹,穿透了身子,身子在颤,眼光却是朝着李元哲。扈文长的狼牙棒早就撤了回去,在她剑入肉躯之前就撤了回去。鉴于之前几场恶斗,他怕她耍什么伎俩,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自杀了。
扈文长呆立一阵,看着李瑛灵倒了下去,方才满面惑色的回了座。张文通的心总算稍稍舒服了些,因为死去的李镜花虽然帮着李照云杀死了石叔通,但是失去了主人的镜子却使扈文长省了不少麻烦,更少了几分性命之危,虽然他占得胜面较大,不过胜负在尚未揭晓的时候往往是难以预料的,而在揭晓的刹那间也往往会出人意料,所以对方还是自杀比较好。李元哲很是懊恼,不是懊恼李瑛灵的死,而是懊恼本方此刻已被对方追平了战局。但是镜子是公平的,它只管照人。
正如李元哲不懂李瑛灵的心一样,李瑛灵也不懂另一个人的心。她没有能够为李元哲报一剑之仇,但这个人现在却要为她报仇。这个人便是李少文,叫这样名字的人通常都长得很英俊,这个人也不例外。他比李元哲潇洒不止百倍,可是为什么李瑛灵偏偏看上李元哲而看不上他呢?青梅竹马是一个原因,但谁又能保证“西夏王子”不是另一个原因。
李少文折扇一把,风度翩翩,不知道他的折扇比明文章的那把如何。两扇对“扇”一定很过瘾,但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是违愿的。李少文的折扇是木做的,明文章的折扇是铁做的,究竟是木扇强还是铁扇灵,却还不曾知道,应该是永远不知道了。并且木扇非但不能和铁扇“门当户对”,而且现在却要和崔石卿专门用来割肉吃的牛尖刀对敌。
这是一场“秀才”和“屠夫”的较量,虽然他们并不是真正的秀才和屠夫。李少文敢使木做的扇子,看起来功夫似乎不比明文章差。崔石卿的牛尖刀上尽是油腻,这刀子上沾过的猪血比人血要多得多。他虽然爱啖肉,却不好杀人,但现在这刀子却准备杀人了。
这口刀已经杀了人,这是耗时最短的一场比试。翩翩少年李少文,竟然在十招之内就被崔石卿的牛尖刀戳了个透心凉,看来我们不仅不能以貌取人,更不能以“扇”取人。李少文虽然在魁梧的西夏武士面前是个以一当十的好汉,却还不是崔石卿的对手。崔石卿将牛尖刀在铠甲上擦拭了几下,磨出一阵“咝咝”刺耳声,回座继续大口吃肉。看来“秀才”遇到“兵”,不仅没处说理,连命都没了,何况他这次不见得有理,说死有余辜,倒真的不冤。
李元哲的脸在抽筋,胜利的天平开始向大理这边倾斜。殿堂上的尸体已经十分碍手碍脚了,所以比武暂停。自有人来搬走了尸体,将殿堂上下打扫了一遍。没有了尸体,没有了血渍,血腥味却依旧在飘。十三场比试,已过七场,虽不能说不精彩,可比到现在,却也有些令人看得发腻了。但是,暂停过后,比武继续。
十个指甲已经磨了不能再磨的王文卿终于停止了他那秀气的动作。他没事干了,于是出场了。十指如葱,指甲闪闪发亮,“葱”尖仿佛镶着珍珠。匕首悬于小指之上,晃荡晃荡,也是闪闪发光。
对面的李燕文向他媚然一笑,迎了上去。别以为她是要为李少文报仇,虽然李少文这样的男人会引发人们对李燕文现在出场原因的丰富想象,不过世界上的事情并不都是复杂的,所以请不要想得过于复杂。李燕文和李少文除了都姓李,都是十三太保之一,别的什么关系也没有。
李燕文从座位一直走到王文卿面前,脚下走了多少步,脸上就有多少种笑,而且每一种都是足以引发人欲的媚笑。这种笑对王文卿这样的人有用吗?还是有点用的,至少王文卿的笑容告诉她,他有主动和她搭讪的意思。这正是她所希望的,因此她更加媚情十足,轻轻问道:“你刚才老是盯着我看,干嘛呀?”王文卿只是痴痴回笑,却不做声,看来是不想让对方知道他的底细。但是赵子任、司马卿等人是知道他的底细的,都纷纷喊道:“喂,你怎么能被她迷住!”“王兄,最毒莫过妇人心,你忘了吗!”……
“绝命燕子剪!”张文通心下暗呼。他看到了李燕文的手正慢慢向王文卿的下身靠去,袖中是一把血红色的剪刀。王文卿应该没有看到,不然不会继续和对方发痴,但重要的是看不到不要紧,能感觉到也行,实在感觉不到,凭经验预判到也行。他行吗?!
全场只有张文通最紧张,脑门竟有了汗,心里也在问这一句,因为只有他看清了暗中的真相。凭什么?难道是旁观者清?所有旁观者中,无论内功还是眼力,张文通一定不是最好的。也不是他坐的地方有什么特别,他又不是皇帝,亦非首席贵宾,要是碰巧坐了恰到好处的位置,倒是有点可能,只是这也太巧了,天下哪那么多巧合之事。张文通凭的还是判官笔的实力,此时兵器倒置,笔尖最低,低得不能再低了,再低是地,远低于所有人的眼界,所以眼界太高也不是什么好事。于是眼光放低,李燕文袖口内的情景投映笔端,张文通低头似在看地,看的正是笔端!
看清了真相,要不要出声提醒?只是稍有示意,以西夏人的德性,必然要借口赖这一场作为他们的胜利,因此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先勿出声。胜负之判,尚有弹指之期。且入瞬间,再作应变。
王文卿虽然是个怪物,那地方已经没了一些应有的用处,但挨上兵刃,还是一样会痛的,而且肯定还会流很多血。张文通当然不会不知道,当看见王文卿的左手向对方高耸的双峰摸去时,终于忍不住喊道:“王文卿!她可能是你仇人的徒弟!”
张文通终于出言提醒了!宁可输战,不可输人,这是原则。变通的是,这句提醒没有破绽。自来比武较技的双方多要自报姓名来历,你自己不曾说得详细,旁人补充一点,便如旁白介绍,没有任何问题。以至于西夏那边并无一人想到此节,都还只是看着呐。
被打扫过的殿堂显得格外干净,就像是特意为他二人准备好似的。但是,干净的大理石地板上却有了血滴,而且越来越多。他们中间至少有一人在流血!
谁在流血?李燕文的剪刀离王文卿还有一寸,所以流血的是她。她并没有被张文通喝愣,实在是王文卿出手太快了,而且是微笑着出手,是顺着他温柔一摸出的手。她以为他上钩了,其实她错了,而且错得不可饶恕,代价是诱人的对称部位上各插着一柄匕首,虽然是自他袖中而出,却快得就好像是从她胸前突然长出来一样,一柄透心,一柄穿肺。
王文卿终于用他那特别的声调讲话了:“你知道我是谁?”右手递出,匕首竖在她眼前,却没有晃,好让她看清楚上面的字迹。李燕文弱声道:“原来是……‘袖里剑’师叔。”王文卿听到“师叔”二字,心头猛一颤动,叹道:“谁教你师父‘袖里剪’她年纪比我大,而我又是个不安分的男人。”李燕文道:“所以,她在枕边……将这柄令你心醉的剑……给了你之后,又给了令你心碎的……致命一剪。”她说完之后便向后倒去,王文卿连忙伸手托住她的细腰,说道:“你还不能死。”李燕文奄奄一息道:“一个心肺俱损的人,还能活么?”王文卿道:“请带个口信给你师父。”李燕文道:“我到了黄泉会……如实相告的。说……吧。”王文卿道:“她送我的这柄匕首,我从来就没有用它杀过人。从来没有,以后也决不会的,虽然她令我抱憾终身。”李燕文眼中的光芒越来越暗淡,迷迷糊糊道:“你放心,我会……会告诉我……娘的。”
“什么!你娘!那你……”王文卿瞳孔骤缩,一颗心好像被掐住了,猛烈摇晃着怀中的李燕文,但死去的她又如何能被他摇活。他看着她胸前两柄插得恰到好处的匕首,脑中一片空白,突然撕心裂肺向这具尸首喊道:“你是谁,到底是谁!是谁!!是谁!!!”尖锐的喊声充斥着整个殿堂,没有一个人不毛骨悚然,父亲用这等手法杀死亲生女儿,回遍历史,也极难找到,就像寻遍整个世界也很难觅得一块寒玉一样。不,前者稀少百倍!
这个怪物在流泪,绝望啊绝望,一直挂在指上的匕首什么时候落到了地上也不知道。现在他捡起了这把从未染过血的匕首,刺向了自己的咽喉。一个被刺穿咽喉的人,就像一个心肺俱伤的人,同样活不了。
但是,寒光闪动的一刹那,匕首又落到了地上,是张文通的钝头判官笔打中了他手腕处的太渊穴。扈文长捡起匕首,挂回他的右手小指。王文卿冲对方喊道:“你闻,你闻!她究竟是不是我的女儿?是不是!”如果扈文长的鼻子能闻出两个人之间的亲子关系,那么今天这个需要用极其昂贵的手段来完成这件事的世界,无疑是大大的退步了。所以扈文长沉默,沉默不是默认,而是否认,不是否认他们的父女关系,而是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王文卿突然又想打自己耳光,张文通两枝判官笔夹住了他的手,严声道:“西夏人的诡计还少么!”王文卿仿佛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醒道:“张兄,你说什么!”张文通道:“她自知必死,却无力杀你,所以才以言语相激,想让你也跟着一道死!”王文卿有些清醒了,但心中的结仍未解开,但至少已经不想死了,他要找出真相,在二人的搀扶下回了座。他没受任何伤,却已全身乏力,有时候最累人的是心受而非身受的煎熬和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