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内堆放着乱七八糟的碗筷,墙壁上糊上去的报纸被油烟熏得黑如腐烂的牛粪,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一团,垃圾篓旁的塑料袋子被口香糖黏在地板上,灶台上的厨具东倒西歪地摆放着,这小小的空间内看起来无从下脚,况且这是一间潮气很重的屋子,地板上渗出浅浅的水分来。
菲妃弯腰用力将纸屑袋子等从地上捡起而后丢进垃圾桶内,可眼睛瞬间观察到垃圾桶中有很多倒进去的菜肴,且还冒着烟嘞。
就算是倒掉也不愿给她吃吗?
菲妃嘴角抽搐了一下。
她掀开锅盖,看到里面只剩几粒米了,排水池内还有未冲洗的米糯堆在哪里,她把碗筷都丢进水池中,然后仔仔细细地把餐具都洗了个干净。
还没有吃晚饭的她真的很饿,再加上那些费神又令她难过的事,搞得她真想摔东西。
“又在胡思乱想了,自己哪里有摔东西的习惯,难道不是想来忍气吞声地活着,日子也一天天过来了吗?”
冰箱里已经空了,那女人总是将所有的东西全部吃完之后才会出门。菲妃站在冰箱前,在里面翻了个遍,最后只找到一包燕麦片。
“算了,这总比没有的好。”
菲妃在厨房内烧开一壶热水,她在椅子上枯坐良久,把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看了了遍,那些灰尘,那些结了一层又一层的蜘蛛网,那些原本不属于这个房间里的东西,现在都堂而皇之地成为了理所应当,真够令人伤心的。
水被烧开的时候,她听到房门外钥匙串发出来的一阵哗啦啦的声音。
有人回来了!
菲妃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如同要面临的是野鬼一般的人物。她听到钥匙捅在门锁里,外面那人用力地扭转着门把手,不过门没有被打开,而门外的人抽出钥匙,又一把一把去换。
菲妃此时已知道,外面的那个人,就是她的父亲了。
她提起水壶,在父亲进来之前跑进了自己的屋子里。
“嘭~”门被用力推开,并磕响在墙上发出巨响,房梁上被震颤下来一些泥土粉末。
一个全身散发着酒气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跌跌撞撞,脸上被酒熏得殷红,脸上的疲倦与粗糙的肌肤挣扎在一起,整个人显得十分颓废,让人第一眼看去便觉得是个混蛋。
“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男人拿起客厅的一个装着花的瓶子向墙上砸去,瓶渣碎屑迸溅开来,像星辰一样闪耀在走廊上。然后他瘫倒在沙发上,蹬掉自己的鞋子又随手丢去,把墙上的壁画还有桌子上的物什打落在各处。
“……滚吧!,都滚啊!每个人都往外面跑,这个家还要什么!”
菲妃躲在房间里用力地捂住耳朵,但是奈何无论多抗拒,那声音就像是一种诅咒,总会清晰地钻进耳朵里,然后变成一把利刃一下一下地割裂心房。
“酒!酒呢!快给我拿酒来。”
…………………
“谁啊!家里怎么回事!”
听到这个声音,菲妃便知道是那个女人回来了。
“你有毛病吗!乱扔什么东西!”
“怎么?乱扔东西怎么了?这家里哪里不乱?”
“你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你比我明白!……家里有酒没有?”
“家里什么都没有!”
“你这是去超市了?”男人看到身旁的女人手里提着的大袋子问道,不安分的手且向前伸去,“为什么只买些菜,还有……让我看看那是什么?……化妆品?!”
躲在屋子里的菲妃听到父亲说出那个三个字后,不禁为女人捏了一把汗。
昏黄的灯光扑闪在客厅里,如同站在仓皇的落日中,纷杂的影子凌乱在地板上,且在墙的棱角处被折断,好似在表达生命的坚韧。
女人将那一小瓶香水牢牢地护在身后:“你想怎样?”
话语间男人如一头豺狼扑了过去,然后与女人扭打在了一起,女人双手握住那一小瓶香水,死死不放手。两人的手背和臂膀上皆暴起了青色的筋条,但是男人的力气比她大太多,女人被压在地上,可是香水并没有因此而被抢走,女人一幅神鬼不怕的样子。
这场争夺陷入了僵局,两双眼睛里都欲喷出烈火。
那个叫忤儿的孩子不知何时早已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男人抡起拳头往女人的头上打去,每一拳就把她打得晕头转向,借着拳头打来的冲击,女人的头一次又一次地撞击在地板上,咚咚咚~
躲在房间里的菲妃双手捂住嘴巴,抬头仰望着天花板,不愿恐惧将自己的泪赶出来,她不想流泪,尤其是因为这样的事。只是,胸膛中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早已全身打起颤抖来。
香水最后还是被男人抢了过去,然后就被摔碎在墙壁上。醉人的香水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空气里都是甜腻的气息,躲在房间里的菲妃也闻到了那个味道。
菲妃拿出纸巾捂住鼻子,“那女人选香水的眼光真差,这样劣质的香水还买,简直不能和妈妈的审美相提并论。”
是的,屋子里那女人不是她妈妈,从来就不是……
“我告诉你,你休想再买这种东西!要是再被我发现,有你好看!”
女人蹲在地上,身体颤抖不已,而到此刻眼泪才夺眶而出,看着香水从墙壁上流淌下来,一点一点往木板的缝隙中渗去,她的心里如受绞刑般痛苦。
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刚才争夺香水的时候,她明明被男人打了那么多下都没有哭。
女人捡起身侧的一根牙刷朝男子丢去,歇斯底里地喊道,“那你去找你女儿说啊!钱是她给的!就是她让我去买的!”
那句话就像她那张混着浑浊泪水的脸一样丑陋。
躲在房间里的菲妃听到外面那个女人声嘶力竭的叫喊,没想到女人竟突兀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真的是一点儿也不放过我呀。”
菲妃贴在门口处,听到走廊上传来“咣当当~”的声音—那定然是男人正爬上楼梯来找她算账了。
“真是该死!”
菲妃放下手中喝了一半的燕麦粥,迅速挎上包跑到窗户边,她在男人踹开屋门的时候翻过窗户,跳到后院里去了,且在黑暗中利落地翻过围墙,奔走在了寂寥的夜里,身后传来男人不断的辱骂。
但是此刻,菲妃觉得夜晚的风已不再那么冷了……
“叮咚~”
开门的是她的助手晓芳。
菲妃用愉悦的口吻说道:“今晚我能在你家过夜吗?”
如此的云淡风轻,好像之前发生过的一切,她都没放在心上。
可是,怎么会有人经历过刚才那样的事情,真的一点儿事情都没有呢。她是正常人,至少……晓芳知道。
晓芳看着面前平静的菲妃,她看到菲妃的双眼里还是那么的深邃,还是那样令她看不出任何东西来。
于是晓芳笑了笑,挽上菲妃的手臂,将她带到了屋子里。
“吃饭了吗?”
“当然吃过了。”
晓芳微微一笑,伸过手去把菲妃嘴角处的一粒燕麦片取了下来,“不能吧?”
晓芳把菲妃带到客厅,按到沙发上坐着,“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太晚了……我不饿,不用麻烦了。”
晓芳看着菲妃清秀的面孔,抱臂不语,只将一双柔情地目光望去,犹如月照寒潭,好似风拂苍柳。隐约间,晓芳看到了菲妃脸上残留的泪水的痕迹,瞬间心疼起来,于是坐到她身边抱着她。
“出什么事了?”而这句关心的话太温柔了,弄得菲妃快要掉出眼泪来。
“……没有啊,一切都好。”
“……”
“晓芳?晓芳?家里来客人了吗?”后院传来姨婆的声音。
她俩闻声后相视一笑。
“走吧,见见我妈妈。”
晓芳的父母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后皆扭头向走廊上看去。只见两个个子均等的大姑娘手挽着手向这边走过来,就像姐妹花一样。
“灯光有点暗,看不清,是菲妃吗?”
“伯母,你好。”菲妃挥舞着手臂像她打招呼。
“啊,好~好~好~,怎么不常来玩儿啊,以后要经常来呀。”
老太太慈爱地笑了起来,脸上的皮肤瞬间多出一些褶皱的纹理,可在菲妃的眼里,她就是慈悲的化身。
“妈,家里还有吃的吗?”
“冰箱里还有些牛奶,三明治。”
“啊!对呀,我都忘了……我去拿给你。”
“哎,不……”菲妃不想让她去,但说话间晓芳已经跑开了。
“哎呀,晓芳那孩子不喜欢吃那东西----毕竟是糟糠粮食养出来的,从没娇养过,自然是给忘了。”老太太替自己闺女解释着,而后将目光转移到菲妃脸上,目不转睛,“菲妃长得真是好看呐。”老太太把她拉到身边去,用自己那双枯槁的手掌握住她的手,犹如一双翅膀包裹住了菲妃脆弱的灵魂。
菲妃扭过头看到那张苍老的脸面向自己微笑,自我感觉如同面临着一炉炭火在取暖--在晓芳妈妈身边她多少能感到一些久违的温暖啊。
“伯母在干什么呢?”
“啊,在除草呢,你看,这后院里的土壤啊是真的好,自己种点蔬菜,慢慢打理着,到丰收的时候啊,冬天都不用出去买菜了……趁着晚上凉快点,我和晓芳父亲把土壤翻一下,只因这些杂草啊都长出来了。”
院子中间有个老头正在拿着铲子翻着土壤,上身穿着的衬衫解开了口子,露出健壮的胸膛,尽管年龄和伯母一样大了,身体却还是很矫健的样子。
“老头子,过来歇会儿吧。”
老头抬起头看过来,摆了摆手,“是菲妃来了啊……才刚开始干,哪里会累!”
菲妃从走廊上跳了下去,跑到老头身边说:“伯父,要帮忙吗?”
“不用,你那小胳膊腿儿的,还是歇着吧。”
“哎,我毕竟是个警官,体力方面还是很强的。”
“就你这啊,我当年在部队里能打你10个。”
“这么厉害?”
“那是~”
“院子里是要种什么呢?”
“我打算种些花生,墙角那边种些土豆,中间这块地多种些马铃薯……反正自己现在也是闲着,就把时间都用力打理这块地好了,以后这些食物成熟的时候,一定会是一个好收成,到时候你也要来一起吃啊。”
“听起来很棒嘛。”
“菲妃,快来。”
晓芳站在走廊上向菲妃挥手,牛奶和三明治被她放在水果盘里端了过来。
“我刚才把牛奶用热水温热了一下。”
“谢谢~”
说实话那半碗燕麦粥真的不能喂饱饥饿,菲妃正要拿起三明治吃。
“哎,等等,”晓芳倾斜着身子挡在她面前。
“有什么问题吗?”
“我喂你吃。”说着晓芳拿起盘子里的一块三明治举到了菲妃面前。
菲妃的耳朵根子瞬间爆红,言语一时支支吾吾起来,“……不,不用了吧。”
“没事的,来,张嘴。”
菲妃回过头,看到伯母正盯着自己看,突然觉得有些羞耻,但是晓芳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哎呦,现在的年轻人太会玩儿了,我走啦。”伯母留下这句话后便逃离而去,菲妃的脸红得像泡泡茶壶,都冒出热气来了。
晓芳乐得捧腹大笑。
“好了,不逗你了,快吃吧。”
“好哇!我可是你的上级,你连自己的上司也敢逗?”
晓芳朝佯怒的菲妃吐了吐舌头。
凉风灌耳,夜晚黑的似一张落在浓稠的墨水里的纸。此刻菲妃坐在别人的家里,她吃着别人家里的食物,感受着别人家里的温暖,她羡慕,羡慕的想要掉下眼泪。
她和晓芳并肩坐在木柱子边,头顶的烛灯发出温暖的光,她们的双脚离开地面在半空中来回摇晃着,左右摆动的幅度和频率都一样,就像是一株双生草。
“心情有没有好点?”
“……嗯。”
“伯父,伯母多大岁数了?”
“都六十多了,身体方面都好,两个人相依相伴,无病无灾,多好啊~”
“是啊,和和睦睦的,两个人能一起走到现在,是最温暖的事情吧。”
“有时候我看到他们有这样美好的感情,心里难免会想:我这一生也一定会遇到适合自己的另一半吧。”
“……”
“其实,他们算是最体贴的父母了……父亲年轻的时候曾在部队当过兵,还上过前线打过仗,母亲年轻的时候是一名教师,不过两个人的思想都挺活泼,要是……”
“所以他们有你这样善良的女儿啊。”
菲妃扭过头去,将脸埋入黑暗中。
晓芳木讷了片刻。
“事情总会有结果的……我觉得他们会理解我。”
“……晓芳,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呢?”
“菲妃当然……”
“抛开那件事的话!”
“……”
菲妃蜷缩起身子,蜷缩起膝盖,把头埋入膝盖间,“如果我们不会发生那件事的话,我们之间,也只会是简单的上下级关系吧,你将看到的我会是一个工作狂,一个高冷,甚至冷漠的人……”
“你想休息会儿吗?”晓芳打断她的话。
“……”
“这次为什么跑出来啊?”
“不想待在哪里罢了。”
“你这个人,总是不肯轻易说实话。”
“因为事实总是很残酷的,不说出来,就不会再想起来,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子。”
菲妃躺在地铺上,看着天花板上一块一块的花朵图案发呆。
而晓芳此刻正坐在梳妆镜前打理着自己的秀发,婀娜的身姿在浓墨重彩的阴影中与橘黄的灯光相互衬托,颇有史诗感,只是又多了几分的性感,甚至,妖媚。
“你今天因为什么请假,是生病了?”
“假的。”菲妃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当然知道是假的,”晓芳背对着她,手中拿着的梳子将秀发梳理得发亮,“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请假呢?”
“不舒服。”
“什么?”
“没有……”
“你很奇怪……”面对菲妃说得话,晓芳虽摸不着头脑又问不出个缘由,倒也完全不生气,她了解菲妃,自是知道她不愿意说就是不说,她尊重她,所以也爱她。
“知道吗,局里决定派人到明斯克去。”
菲妃一听此事,迷糊的脑袋顿时清晰了。
“……为什么去哪里?”
“你傻了?当然是为了那件案子呀。”
她听到这个消息后惊坐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晚上开会新发布的通知,你当时不在。”
“遣派的人员有消息吗?”
“没有,谁会愿意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呀,所以局里说这件事自愿报名,但是我想起大家当时的表情,啧啧啧~当然,最尴尬的要属局长了,如果我们没人愿意去的的话,可能他会被顶上去吧。你当时要是在场的话就好了,就能看到他的表情有多么尴尬。”
晓芳转过身,看见菲妃躺着,背对着自己,一动也不动,好像睡着了。于是她熄灭了房间里的灯,也躺下入睡了。
屋外虫鸣叫了几声,最终黑夜的宁静笼罩住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