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是一个害怕接受惩罚的犯错孩子那样落荒而逃,出了皇城,直奔天门。
我浑浑噩噩的在天街上游荡,身体由内而外滋生出来的腐败气味是那样熟悉,有如向血管里灌进大量腐蚀液体,腐蚀掉每一个脏器,每一块肌肉,腐败,无休止的腐败。不错,这是应激的反应。好在有阿恒送的法器傍身,才没有昏厥过去。
我尽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以免被路过的神官看出不安。是的,我还是不想把内心的脆弱剖开来供人观赏。
司命牌受我的情绪干扰开始在腰间疯狂晃动。我的气息叩开了天府宫门,刚要抬脚进去,迎面撞上司恒焦急的目光。
司恒扶我坐下休息,仔细打量一番之后,十分自然的并拢起食指和中指,然后缓缓扫过双目。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眸子里竟然射出刺目的白光,仿佛要把宇宙万物都载覆其中。强烈的光线催促着我闭上双眼。
“你刚进来时,我就觉得哪里不对。看来我猜的不错,根源不在惊恐发作,而是你脸上的伤口。”司恒抱着手臂道。
“只凭伤口残留的粉末还不能断定是何物所致,不过经我一番探查发现你内里骨肉已被腐蚀掉三成,这才笃定是蚀骨草所伤。”
司恒接着说道,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要解这蚀骨草之毒,蛇衔草最佳。不过天府宫里暂时没有库存,不知其他仙僚那里还有没备用的。算了,还是先去偏殿里看看有没有替代品吧。”
司恒一边说着些什么,一边拐进偏殿,抱着一堆瓶瓶罐罐出来。俯下身来就要一个一个试药。
见此情形,我连忙阻止道,“五日未见,阿恒就不想听我说些什么吗?”
“我只知道你这伤口再不处理,最多三日便会要了命去。等我治好你的伤,再说不迟。”
眼瞅着拦不住,我焦急地喊道,“有没有可能蛇衔草就收在我的洞天福袋里。”
我小心翼翼拿着蛇衔草在司恒面前晃了晃道,“你看,没有骗你吧。”
司恒看到蛇衔草,这才稍稍从焦虑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昔日泰然自若的神态夺回了控制权,紧绷的面部肌肉也跟着舒缓开来。
我低头看着铺着玉石的地面,不敢去看她的脸,生怕在她脸上读出气恼和失落。司恒对于我来说,亦师亦友,就像是一捧浇在鱼儿身上的水,那是重获自由的水。我不能失去她。我抬手抹了一把额头渗出的汗水,想要把这一切都说出来。
我终于鼓足勇气抬头,却找不见她。我再一次陷入无助的境地,心中暗骂自己愚蠢。
“药好了,小心烫。”司恒端着药碗,微笑道。
“阿恒不生气吗?”我接过药碗,小声道。
“为什么要生气?”司恒微微耸肩道。
“我想从你那里得到认同,到头来还是要麻烦你。我就是个蠢货,怎么都学不会与人相处。”
“阿贤,我们都是独立的生命个体。你的存在并不会因为我或者是任何什么人的否定而消失。如果接受我的帮助让你感到内疚或是不开心的话,你完全可以拒绝我。想听我讲个故事吗?”司恒道。
“讲吧。”我回应道。
“从前,有个诸侯王即将迎来八十寿诞,他计划在宫门口举行庆典,与民众分享喜悦。他时常跟国民一起劳作,所以人人都很爱他,纷纷带上礼物参加。这天终于到了,宫门前的广场上堆起小山般的礼物,诸侯王在丝绸搭建的彩楼上迎接所有来客。”
“诸侯王命人把礼物分成两堆:有送礼人署名的放一堆,未署名的放另一堆。吃过水果之后,诸侯王让人把礼物搬进城楼。一堆是数百件又重又大的礼物,另一堆只有十几件并且小的多。诸侯王开始拆第一堆礼物,一边拆一边大声喊送礼的人:无论你送什么我都非常感谢,现在我把它还给你,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就这样,无论什么礼物诸侯王都归还了。”
“接着,诸侯王走到第二堆礼物前,道:这些礼物没写名字。我会收下,因为他们不会迫使我做任何事。到了我这个年纪,在背上人情债可不明智。”
“可是这样做会不会太过以自我为中心了?”
“你说的不错。我们接受的教育要求我们乐于奉献,压抑内心的感受。可是我认为,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可以选择做真实的自己。”
“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呢?”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会找到真实自己的。现在可以喝药了吗?”司恒道。
司恒的故事把我从虚幻的内在世界拉回现实,不在执着自我攻击,一切恢复如初。
我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然后把空碗拿给司恒看。“对了,阿恒。我这次出任务遇上一个棘手的灵魂捣毁了通天阵眼,不知道有没有波及九重天?”
“算不上波及。不过是神官之间联系中断,打乱了合作计划。事发之后,太一把所有在人间执行任务神官的一部分神识收到东皇钟集议,还好没有需要跨时空解决的棘手任务。”
“还好,还好。运气不错。要是惹出大祸,我的内在批判又该作祟了。”我深吸一口气。
“好吧。看来疗愈复杂性创伤应激障碍道阻且艰啊。”司恒无奈的摇头。
“多出去走动走动,心情也会变好的。我们去秘境森林散步怎么样?这次可以拒绝我,不必委曲求全。”司恒提议道。
“当然。我需要你的陪伴。”
丙时空,秘境森林。
我们在秘境森林并肩同行,大片大片的绿色包裹着大脑,附着在中枢神经上。许多年来第一次这么平静。只有森林。往常交织在一起的各种复杂的感受、责任、想法都烟消云散了。
我赤脚踩在松软的泥土上,毅然决然的把生命交给森林。我追随着赤狐的脚步一路跑进森林深处,直到筋疲力竭,垂直的倒在地上。这时的我和身外世界形成了一个空洞。我出不去,世界也进不来。
我像婴儿般若无其事悄无声息的躺了一会儿,等着司恒追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