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警官坐在当日的那家咖啡馆内,还是靠近橱窗的那个位置。此时她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杯黑咖啡,菲妃用勺子在咖啡的表面轻轻刮起一层,放入嘴里去品尝那股苦涩的味道……味蕾上传达出来的叶落荒丘的感觉令她皱起眉头,最后还是放弃了饮用手中这杯苦咖啡,怅然地自言自语道,“我还是更喜欢甜一点的呀。”
“服务员,来一杯Lavazza。”
一杯新的甜品饮料被端上了桌子,菲妃喜欢看着杯子中的心形图案发呆片刻,然后一点一点吃完图案周围的奶浆,最后吃中间的部分。
再次期间,菲妃的思绪徘徊在那日的谈话中。那天她和许院长坐在这里,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虽然她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明明外面春寒刺骨,残枝败叶,可是他的眼睛里却很闪亮,她看到了,她觉得那就是温柔的力量吧。
是啊,她看出了他的温柔,亲眼看到了,真真切切。即使那份温柔中还没有出现自己的影子。
窗外,瓦蓝的苍穹上偶然飞过一片鸟,一大团厚厚的云朵十分缓慢地在天际浮动,云层变幻出的样子与毛绒帽相似,这使得饮用着热乎的饮料的菲妃感到手掌中传出灼热的温度来。
不过,当时和他坐在这里,她又看到橱窗外的什么了呢?此时外面的一切仿佛和那天的场景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吧,道路上寂寥的行人,苍绿的雪松树,斑驳绣瓦的古街,在她眼里有什么是不一样的呢?总觉得是心里感觉怪怪的,少了什么。
当然了,她不敢说出来,也不敢承认。
那天出现在橱窗外的场景嘛,菲妃还是记得一些的。透过橱窗,她看到外面的渠沟内一条混着雪水游过的僵硬的小蛇,看到了飞舞在苍白日暮中的琐碎纸片和残叶,看到了斑驳的古街道围墙上因为风华的缘故而突然掉落下土渣碎屑,甚至她还预言这两年内那斑驳的城墙会塌陷…..
当时将橱窗外的目光收回的时候,她与许院长的目光在一瞬间碰上了,只是那短暂的就如流星划过天际一般的接触,他却没有察觉,因为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倒是她害羞的埋下头去。
回忆起来,她一个人坐在哪里傻笑,甚至笑出声来,在过于安静的店里面显得有点儿“骇人”,若不是身上穿着警服,也许店家会把她赶出去吧。
“啊!”
菲妃轻轻惊呼一声,仿佛灵谋一闪,立即从身边的包里找出纸和笔出来,趴在桌子上记录这一刻的想法。
“嘀嘀嘀~”对讲机内传来呲呲的声音。
“喂,喂。”菲妃忙拿起来接听。
“菲长官,有新发现。,请立即到局里来。”
纸上还没写几个字就被打断了,可还是想要把刚才的想法写下来,不过笔尖落在纸上,她忽然将想到的东西完全忘却了,菲妃感到有些遗憾,可又觉得连叹息一下都显得多余,遂急扣上笔帽,挎上手提包利落地走出了咖啡厅。
等菲妃赶到政局内时,大家都在处理自己繁忙的工作。
“菲长官,这里。”张阳向她挥手示意。
她挎着包大步流星走了过去。
“菲警长,这是驻扎普京的国家分局送回来的一份手稿,还有当年的一份残旧的遗孤名单,请过目。”
“这份手稿哪里来的?”
“据说是安排在乐园内的特务找到的,然后紧急将其寄送回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上刚送到。”
菲妃看着手中的文件夹,翻开它的第一页后,她那清秀的面容上顿时浮现出惊悚的表情,她转过身去,将文件夹合上,脑子里像是有无数只蝙蝠在躁乱、鸣叫,视野中天旋地转,雪崩,地震,暴雨、狂风一般带给她如此大的冲击。
“菲妃,你没事吧?”晓芳不知何时从身后冒了出来,她站在菲妃身侧,把手放到菲警官的腰间,温柔揽住,贴近菲妃身子慰问道,她撩起菲妃脸前的几率碎发到耳后。
“没……”菲妃既悲伤又害羞,用手轻轻推开晓芳,撇开众人跑了出去。
街边的泥土上长出的杂乱的狗牙根正像她此时的心情一样,她大口将冷气吸入胃里,以求寒冷能让她平复自己的情绪。
三月的天空上有了云翳的痕迹,风翻卷着它,时有时无。先前漂浮在天际的那一大块像毛绒帽的云朵,此时被风撕得粉碎,如今已近认不出来它的样子。明明从她离开咖啡厅之后并没有过去多少时间。
菲妃站在一条老街上左右张望着,情绪快要失控时的她无措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藏在包里的手稿几次想要拿出来,但是却又不敢拿出来。
她站在那里看到了孤儿院的钟楼,恰时钟楼上的一口大钟敲响了,发出沉重而嘹亮的声音。前面就是孤儿院了,站在这条老街上隐隐约约能听到孩子们的声音,那稚嫩的声音中洋溢着欢乐和希望。
现在只要一提到这所孤儿院,她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却是那个人:胡子拉扎,性格怪癖,看起来有些邋遢,比她大将近十岁左右的年纪,也更为成熟与老练。
而自己与他之间的交际也只局限于【尼古拉乐园】一案的调查和看望孤儿院孩子之间的事情,真的谈不上有什么友情的存在,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比陌生人要熟悉,做朋友远远不够的程度。
既然是这样的关系的话,自己也不该动这种感情的…..
看着孤儿院的方向,双腿自己往前走去,直到下一刻菲妃才回过神来,遂急转身跑着离开了。
于是菲妃请了假,理由是:生病了,急需休息。
去哪里呢?像她这种人,如果说在外人面前是一个乐观、勤奋、善良、正义的形象的话,没有朋友就显得很奇怪了吧,但是在她的意识中,除了晓芳,真的再没有朋友了。
或许是她自己的问题吧,她自己也这样认为……
都是这封手稿的缘故。尽管它带给她惊惧,但是似乎也让她开始确认了自己的情感。
现在去哪里呢?回家吗?她更加抗拒,那里对她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只是一个罪恶的洞穴罢了。但是现在她真的需要一个地方来好好消化恐惧,来将自己藏起来,哪怕只是一个冰冷的空壳。
“回来了?今天下班怎么这么早?”沙哑的声音从厨房内传了出来。
但菲妃只是在门口快速的打开门跨了过去,跑上楼梯后立即把门用力地关上。
片刻之后,走廊上站出来一个女人,穿着暴露而不知羞耻的衣服,手里拿着锅铲,脸上还有化妆品没洗干净残留下来的粉末,她身材臃肿,皮肤黝黑,身上围着肮脏的围裙。
“该死!跑那么快,以后是要被车撞吧!”
那句恶毒的咒骂在菲妃关上房间门的时候还是爬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开始觉得身上没了力气,仰面瘫倒在了床上。
“啊!”她惊叫一声。
剧烈的疼痛感瞬间叫醒了她,菲妃立即从床上跳下来,往手臂上的疼痛源头找去,一根细小的银针扎入血肉中,鲜血像绽放的花朵一样流淌在皮肤上。妖艳。菲妃咬紧牙关,遏止自己惊惧的情绪,将银针迅速拔了出来,手臂上那“鲜艳的花朵”蔓延开来。
来到这里已经足够令她头皮发麻了,而出乎意料的疼痛让她更觉得委屈--她仿佛听到楼下的那个孩子在狂笑。
床头放着一只娃娃,娃娃咧着大嘴,好像在向她微笑,但是在她眼里看上去却觉得讽刺而诡异。她的眼圈泛红,牙齿把嘴唇都咬出血来,浑浊的眼泪还来不及流淌下来就被她用手给抹去了,她大口喘着粗气,瞳孔飘忽不定,以此来让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心里能好受些,这样也能把眼泪锁在眼眶中不流淌下来。
如果面对今天发生的不顺心的事,就算是哭,也没有人会认为是无可多得的事吧。
菲妃从包里取出来刚得到的那份手稿,还有残旧的遗孤名单。
封面的底端写着一行草乱的字,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以为是烧焦的黑渍呢。
“当一个人不能……拥有的时候,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要……忘记。”
如果是别人的话,看到那些字不免一脸茫然,因为纸张的残旧加上仿佛被火烤过的焦炭一样黑的污渍怎么都不可能认不出的,但是菲妃还是勉强解读了出来。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并并不觉得有什么惊讶。
“咦,这份手稿前面怎么失掉一些?”菲妃发现了一些异样,而且啊,那些丢掉的页数比现在留下来的要多好多。
想必是有了些年岁了吧。菲妃背靠着墙壁坐在冰凉地地板上翻阅起来。
“……
五月:
今天,那户人家又来了,他们希望能将苏澄领养走。我看到他们带了很多的钱来,身上穿的华丽的衣服也代表他们很富有,但是这些我都不关心,我想知道的是,苏澄会愿意跟他们走吗?他们会好好对待她吗?但是……我们似乎连选择的权力也没有吧……
他们走进了那个男人的办公室,进去的时候手里提着箱子,出来的时候箱子已经没有了……
六月:
苏澄告诉我,她喜欢王尔德的童话。
于是她把那本书留给了我。
她说她最喜欢的故事是《快乐王子》。
我点了点头。
那天下了雨,他们把苏澄带到了一辆车子里,然后用一块黑布把她的眼睛蒙住,车子飞快地开走了,她看不到站在雨中守望的我……
七月:
因为我近期良好的表现,使得那些守卫对我的警惕放松了不少。
我每天和大家在院子里认真工作,我变的很顺从,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知道反抗只会让我受鞭打之苦。
苏澄离开了,我很高兴啊,请神明保佑她在新的家庭中得到关爱吧。
八月:
又有小孩子被送来,我在他们惊恐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曾经的样子。
那个叫希尔的孩子因为撒谎被他们打了一顿,晚上他还要饿肚子呢……好可怜。
希望有人来这里救他。
………………………
十二月:
快到年关了,我知道,要是自己在家乡的话,会见到很热闹的场景吧。
那个男人带了糖果给我们,但我觉得,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糖果,还是在来到这里之前。
今天我们拥有一天的假期,大家都很开心。
晚上的时候,他们把一些十岁左右的孩子用车子带走了,天上还在飘着雪花……”
菲妃有点儿读不下去了,接下来的地方又有一些被撕掉的内容,若不是她很熟悉这个字体的话,这个手稿恐怕一时也找不出解读的人出来吧。
她认识这个字迹?当然认识,因为那是他的嘛,那个奇怪的人的独特的字体。
认识有五年了,自己什么时候对他动的感情呢?一定是在潜移默化之间吧,不然像她这样的人怎么会爱上别人?
五年时间虽然彼此之间的关系平淡如水,而他们两个就像是海平面的两级,他是天空,而她在海平面一下,彼此相映着彼此,遥不可及,毫无交集—尽管这只是她个人的看法,可事实就是这样。
熟悉他的内容,都是从一件件小事中了解到的,比如这样的字迹--一定是属于他的!她百分百地确定。
但是……知道了又能怎样?
在许院长以往留下的审讯口供中,这些内容都没有提及,他将所有的事情都以年代久远作为借口而闭口不提……难道他真的忘了吗?忘记那段连旁人说起来也唏嘘不已的往事……
菲妃看着手中的手稿,说得更明白一点的话,这是一个孩子写下的日记—但是翻阅后才知道,这上面记录的一切,连日记正确的格式也算不上吧。
她甚至开始怀疑……也许只是和他字体很像的人写下的呢,也是有这种可能的吧……
但是这种想法很快被菲妃否认了,因为这种假设根本不可能嘛。
“有些事情,总会有结果……”
“哐哐哐~”
房门突然被粗暴地敲响。
“什么事?”
菲妃立即将这些东西装入了包内。
“去把碗刷了!我要带忤儿到超市去!”
简直是命令的口吻,而且那真是难听极了得嗓音,她仿佛听到站在屋门外的女人剔牙的声音。
“哦,对了,后天记得把钱交一下。”那女人又特地跑回来说。
“咕咕~”她的肚子在叫了,连晚饭都没让她吃,就要让她干活,想到这菲妃突然笑了,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可耻,她可吃不下那个女人做的东西。
过了好一会儿,菲妃才打开门,她探出脑袋左右看了看,屋子里里静悄悄的,于是才慢慢放下心来,她带上手套,走进厨房刷碗去了,她可不想看到那个女人的样子,哪怕只是看她一眼,她也会全身打起哆嗦来。
水管中的流水哗哗流着,恰是,一串钥匙链脆响的声音从门口响起,菲妃打了一个寒颤,脸上露出惊悚的表情,木讷地看向屋门口,好像接下来要进来的是一个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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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希望大家支持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