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栖门位于西苍西北面,一山突出,两峰左右相连,山形轮廓恰如其名,真似大雁收翅栖伏于此。月前门内动乱,前任掌门裴横江辞世后将掌门之位传予自己独生子裴璟,而此人蛰居异地,身份神秘,别说外人,就算门中弟子,都不知晓这位独生子是何来历,继任大典之后,新掌门便闭门不出,只发号令调动弟子行事。
裴横江有三名亲传弟子,长年身肩门中执事传功之责,群弟子以这三人为首,各成势力派系。原本掌门之位自在三人中选出,谁料半路出现一名老掌门独子,从而引发一系列内部争斗。
韩轲当然猜到这位新掌门裴璟便是当初护送的灰袍少年,此番来到老谷的院落,自然想找机会打听裴璟的下落,韩轲知晓裴璟跟凉州谷家必有重大干系,他即位之后,定然跟三大弟子嫌隙不小,所以老谷和这位“楚先生”要潜入雁栖门劫持之人也必然是裴璟与门中势力斡旋有关。
但这一切只是韩轲目前所掌握的信息与猜测,他在偏院踱步思索,想到了韩凝留给他那封信中的内容,心中打定主意,他见四下无人,纵身越过了高墙......
雁栖门主堂位于主峰之上,山势并不陡峭,总院左右设有议事、尊师、执法、自省、演武各堂,弟子住所遍布其后。
这晚,丑时将近,大多弟子已然入睡,门中巡逻驻岗弟子交替错落,依序换位,裴老帮主去世不久,是以诸多弟子仍旧身穿丧服。
中庭左侧回廊上,几名弟子正按例巡视,见得迎面走一位老者。
为首弟子躬身叫道:“楚先生?深夜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汝是滕冲的三弟子,师纂。”楚先生不假辞色。
师纂笑道:“是,是,楚先生还记得弟子。”
“听闻汝为人处世,颇有将才,滕冲在哪?”楚先生夸赞几句,进而问道。
“师傅在执法堂厢房理事,先生来得好急,手下弟子还未来得及通报。”师纂语气中惊讶之情还未平复。
“汝太小瞧尊师布置的哨卡眼线,现下他必已知晓。”
话音刚落,庭中走来一行人,人群未至,声已传到:“叔父!你来了。”
师纂和身边几名弟子连忙站至一旁,自然是滕冲来了。
滕冲大步走来,双手抱拳行礼,此人年近四十,唇口方正,须发利落,身着杖期(嫡子守丧期间服饰)孝服,观其身段相貌,正是响当当的一位西北汉子。他身后跟着十余名弟子,未点火把,未穿丧服,是以难辨容貌。
“这个时辰,世侄还未安寝,想来是处理派中要事。”楚先生见到滕冲,但盛气凌人之势丝毫未减。
“叔父快随我进屋一叙。”滕冲说罢看向左右一眼,吩咐道:“亮灯,奉茶。”
执法堂院内,各弟子守在正厅门外,庭院里已生起光亮,两侧长廊,四方厢房都有精锐弟子护持。
滕冲亲自倒上茶水,恭敬递至楚先生手边,“叔父难得来一趟,此次定有要事嘱咐安排。”
“雁栖门存亡之秋,汝等师兄弟三人还在为掌门之位耿耿于怀,可对得起你师傅一生心血和教诲?”楚先生脸色阴沉,开门见山大有指责之意。
滕冲不敢就座,挺身站立受教,他见叔父神情不悦,回答道:“我正是为了师傅一生心血,日夜未感倦怠,师傅生前从未告知弟子有这么一个‘独子’,雁栖门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大派,我自小生于斯长于斯,岂能坐视它被外人染指。”
“如此听来,你便是不遵你师傅临终之言了?”
“叔父,您跟师傅情同手足,更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滕冲为人怎样,您自然清楚!如今多少势力对我们虎视眈眈,我和两位师兄弟已经商议过,眼下大事乃共抗外敌,此子就由我暂为看管保护。”滕冲虽对楚先生尊崇备至,但态度强硬,毫不退让。
“这便能解释你们为了掌门之位,不惜派人截杀,千辛万苦阻拦新掌门继位?”楚先生冷哼一声,十分不屑。
“此事绝非我所谋,不然这段时日,我早可将其斩草除根。”滕冲坦言道。
“冠冕堂皇之言,无非是当日璟儿已经名正言顺继位,你担心落下口实罢了。后来,你便心中不平,用计将他置于掌中,大权在握,假传号令。”
“叔父,你误会了......”滕冲语气竟然软了下来。
这时,屋外有弟子推门而进,神色慌张,禀报道:“师傅,有人潜入!”
滕冲只看了楚先生一眼,面不改色,问道:“踪迹在哪?”
那弟子答道:“演武堂附近。”
“叫严礼守住大门和山间要道,通传各岗哨不可挪移位置。”
弟子应声出门。
滕冲此刻坐了下来,对楚先生说道:“这人竟然可以进得内门,想必对雁栖地形和各处紧要布防都了如指掌。”
楚先生叹了口气,说道:“看来雁栖门如今确是大不如前了。”
滕冲未有动容,反道:“叔父请指点侄儿,贼子潜入意图为何?”
楚先生眯着眼,讥讽道:“当然是你眼下最为挂怀之物,最为关心之人。”
滕冲笑着说:“那他可有得找了,派中大大小小几十间房屋,恐怕天亮都走不完。”
“来人既然熟悉门中布局结构,你又怎晓得他不知‘此物’藏在哪里?”
“噢?叔父说的是,从小您就知道我做事过于自信急躁,常常提点侄儿,我一直谨记于心。”滕冲思索片刻,叫道:“师纂何在。”
师纂进屋领命,未敢怠慢。
“除了此院弟子不可调动,你多带亲信人手,赶去中殿密室。”滕冲并未顾忌楚先生在此,早在自己入门之前,叔父就已身为客卿,地位尊崇,雁栖门上上下下的机关要道,玄门密室,他自是了然于胸。
见得徒儿出门,滕冲又言道:“我猜贼子不止一人,定然是还有同伙接应。”
楚先生眼神一亮,饶有兴致:“那此番老夫可要看看你这么多年来管理宗门要事,有何进步。”
“贼人同伙必然还潜伏暗处,观察我等如何变化布防,又如何支援。”
“不错,你已看出他们在引蛇出洞。所以,你另有安排?”
“如果他们跟着师纂前去密室,那里不但没有想要之物,反而只有埋伏。”
滕冲一边解释,一边观察叔父的脸色,他心里已然有数,楚先生深夜前来,碰巧又有外人潜入,当然并非巧合。
但见楚先生难得笑了出来,说道:“那看来很快就有结果了。”说完,终于拿起桌上茶杯,惬意品尝起来。
约莫半柱香功夫,屋外脚步密杂,火光渐起。
“叔父随我出去一观可好?”
两人出得房门,见院里十来名弟子站列两排,分立左右,剩余多名弟子依然在角落暗处守候。当中跪着四人,皆双手被缚。身后站着三名黑衣便服弟子,抱拳低首,等待候命。他们身兼要职,需得夜间巡视蹲守,所以不穿丧服。
师纂回报道:“徒儿赶到时,贼人果然现身,他们中伏突围,被暗哨弟子擒拿,这便绑来交于师傅和先生处置。”
滕冲走上前来,赞许的点了点头,问道:“此次你等应变得当,自然嘉许。”又回头看了一眼叔父,见他神态有异,不再似方才那么沉稳自然。滕冲猜想这四人必定是楚先生安排,如今一网成擒,唯恐他突然出手发难,所以暗运内息提防。
滕冲抬手扯下四名黑衣人的头巾面罩,借着火光看清了他们面目。霎时,滕冲脸色一变,眼前四人居然都是本门弟子,且眼神慌张,呜呜啊啊地张着嘴,分明是被点了穴道。
刹那间,三名黑衣“暗哨”弟子突然出手,分得三路攻袭而来,滕冲虽然正面接敌,但大半精力都专注于身后的楚先生,这千钧一发间不免大意疏忽,登时受制,几处大穴被封,动弹不得。
三人围住滕冲,众弟子反应也算迅速,立马抽出兵器,准备应敌。
这时,楚先生出手了。
他并未在意滕冲,而是径直冲向院中角落的几名弟子。
滕冲心道不好,也顾不得自己被制,大声叫道:“小心楚靖山!”
可他话刚喊出,楚靖山已然打倒角落里几名弟子,将这群弟子身后的一名少年搂在怀里,跃至滕冲等人身旁。
原来楚靖山早就看出端倪,这名少年竟然就是现任帮主裴璟,也正是当时老谷等人护送的那名灰袍少年。而擒住滕冲的自然是韩轲、孙观、钟音三人。
韩轲见得这少年就是裴璟,心中暗惊,他本以为是老谷和楚先生暗中策划要在雁栖门劫持某人,现下方才明白,此行是救人。至于裴璟为何在滕冲手里,就不得而知了。
师纂见师傅被擒,楚靖山又出手伤人,大为惊讶,但他大敌当前,却沉着应对,连叫弟子将几人团团围住,又暗使眼色叫人求援,可苦于恩师受制,只能静观其变。
楚靖山冷声道:“世侄这么多年来果然长进不少,可惜可惜。”
滕冲此时竟还能笑出声来,说道:“叔父教训的是,只是我不明白,叔父是怎么看出端倪的?”
“一个太过自信的人,往往变得自我,而你确实谨慎,试问一个谨慎又自我的人会把最重要的人,放在哪里呢?”
“哈哈哈,说的是,自然是放在,自己身边了。”滕冲释怀道,心里也感叹楚靖山对自己如此了解,看穿了自己的盘算。
少倾,诸多弟子已纷纷赶至,见得楚靖山和滕冲如此态势,不少人都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
楚靖山在少年耳边低声道:“侄儿莫慌。”随即将少年推至身前。
“汝等小辈看清楚了,这是谁?”
众弟子如何不认得,这是雁栖门的新任掌门裴璟,当初继任大典,内外门弟子都亲眼见过。
裴璟脸色苍白,似乎被眼前的一切吓得不轻,他在楚靖山耳边颤声说道:“楚叔叔,快救我......滕师兄要害我!”
闻得此言,滕冲脸色大变,方才生死时刻,他都泰然处之,现今却感毛骨悚然,难以置信地看着裴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