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将至，玉泉溪边的枫叶已经凋落得差不多了。一个阴雨绵绵的黄昏，湘灵独自站在亭中，看着那几棵枯瘦的枫树。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沈寒在树下练剑的样子，那一片片枫叶落在他的身上，好像片片红色的花瓣。自从他离开以后，她便每日在这里等他。可是，枫叶已经落光了，他还未归来……
紫儿在远处看着湘灵，眼里满是担忧。她不禁感叹，自从沈寒走后，小姐终日茶饭不思，牵挂着他，若是沈公子永远不回来，小姐可怎么办呢？她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转身离开。紫儿来到前院，正好遇到一行人来驿馆投宿。为首的是一个孱弱的老者，看起来慈眉善目。他身后的几个随从个个手持兵器，神色威严。紫儿顿时提高警惕，忙转身走回后院。她来到亭中，只见湘灵还立在原地。她走到湘灵身边，说道:“小姐，有人来投宿，你快回屋吧。”
湘灵木然地转过身，说道:“紫儿，我已经不在乎了。”
“他们都拿着兵刃，万一又是黄巢派来的杀手，那可就麻烦了。”紫儿担忧地说。
“生死对我而言，已不重要。相反地，我想问一问那些远道而来的人，他们可曾见过沈公子。”
“小姐，你别等了。高昙哥哥已经被害，沈公子也许也……”
“不，不可能！”湘灵说，“他的武功远在高昙之上。”
这时，那些投宿的人已经来到了驿楼。湘灵望过去，只见一个女子扶着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在回廊上走着。那名女子正是江楼月，她所搀扶的老者，便是她的义父郑愚。紫儿连忙挡在湘灵面前，生怕那些人看到湘灵的脸。湘灵不顾紫儿的阻拦，走了上去。她走近江楼月，一眼便注意到了她手中的剑。那是一把古旧的青铜剑，剑鞘上雕着精美的云纹。湘灵不会认错，这正是沈寒的佩剑。她正想追上去询问，江楼月却扶着郑愚走进了一间屋子。湘灵虽心急如焚，却也没有上前打扰。待江楼月安置好义父，走出房间，她才上前去搭话。湘灵看着江楼月手中的剑，眼眶渐渐湿润了。江楼月觉得她有些奇怪，问道:“姑娘，你有事吗？”
湘灵抬头望着江楼月，哽咽道:“姐姐，请问你从何处来？”
江楼月打量着湘灵，觉得她的样子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疑惑地看着湘灵，说道:“我从长安来。”
“长安，长安……”湘灵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冒昧地问一句，你手中这把剑，它的主人是谁？”
江楼月看了一眼佩剑，黯然道:“是我的师弟。”
“你的师弟，可是沈寒？”湘灵忙问。
听到湘灵提起沈寒，江楼月忽然想起自己在皇宫里看到过的那一幅《十一公主图》。她顿时恍然大悟，原来眼前的女子就是师弟内心所系之人。见江楼月不回答，湘灵又问:“这把剑，是不是沈寒的？”
江楼月回过神来，说道:“对，这是寒儿的佩剑。”
“他的佩剑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江楼月心想，这女子如此关心寒儿，如若自己告诉她实情，只怕她会接受不了。可如果自己不告诉她实情，她会不会一直等着寒儿呢？
“沈寒在哪里？”湘灵又问，“求求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江楼月叹息一声，说道:“他不会回来了。”
湘灵呆呆地看着她，一行清泪滑落脸颊，“我不懂，‘不会回来’是什么意思。”
江楼月的思绪一片混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编了这么一个荒唐的理由——“他闯荡江湖去了”。
“闯荡江湖？”湘灵的眼里满是疑惑，“那他为什么没有带佩剑呢？”
“也许，他厌倦了打打杀杀的生活吧。姑娘，我还有事，告辞了。”说完，江楼月转身走向回廊。当她转过身的一刻，她听到身后传来抽泣的声音。而她自己，也早已泪流满面……
夜幕降临，雨越下越大。阵阵风声雨声，仿佛是女子的哭诉。湘灵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亭中，坐在琴前。紫儿来劝她，她却如同失去了灵魂一般，什么回应也没有。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紫儿，你回去吧。”
“小姐，你要保重身体。”紫儿安慰道。
“你还记得吗，他来的那天，也下了雨。”她痴痴地说。
“紫儿记得。”
“他说过，羡慕我腹有诗书。他曾为我报仇，我无以为报，便为他作诗一首吧。”
“小姐，这是何必呢？”
“你去取纸笔来。”
紫儿叹了一口气，到旁边的案上取来纸笔，放在湘灵面前。湘灵看了她一眼，失魂落魄地说:“你回去吧，我想独自待一会儿。”
紫儿虽不想走，但也不敢违抗命令。紫儿走后，湘灵轻轻拨动了面前的琴弦。寒风袭来，一片枫叶飘进亭子，落在了她的琴上。湘灵望着那片被雨沾湿的枫叶，吟道:“红树醉秋色，碧溪弹夜弦。佳期不可再，风雨杳如年。”吟完四句，她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走到亭边。她望着亭下的玉泉溪，顿时泪如泉涌……
郑愚卧于榻上，咳嗽不已。江楼月喂他喝了药，将药碗放在桌上。她扶着郑愚躺下，关切地说:“义父，您好好歇息。等天亮了，我们再赶路。”
郑愚瞥了一眼门外，说道:“楼月，方才你可听见外面有人弹琴诵诗？”
江楼月看了一眼屋外的风雨，说道:“义父，琴声倒是听见了。诵诗的声音，却不曾听见，也许是风雨的声音吧。”
“好像确实有个女子在诵诗。”
“义父，您歇着，楼月出去看看。”
江楼月走出房间，随手关上了门。她木然地向前走着，回廊两边的灯笼映着她憔悴的面容。自从沈寒死后，她似乎苍老了不少。江楼月来到亭中，看到这里空无一人。她瞥了一眼桌子，只见上面摆着一张字迹未干的宣纸。一片鲜红的枫叶落在宣纸上，宛如一摊血迹。江楼月拿起宣纸，只见上面用娟秀的小楷写着四句诗:“红树醉秋色，碧溪弹夜弦。佳期不可再，风雨杳如年。”
江楼月不由自主地吟出诗句，心里不胜悲凉。那片枫叶，让她想起了寒儿。江楼月拿起枫叶，环顾周围一圈，却没有看见湘灵的身影。她来到亭边，往楼下望去。目光所及之处，仍是空无一人。雨还在下着，玉泉溪溅起点点水花。一阵寒风袭来，她手中的红叶轻轻飘起，落在了幽暗的泉水中……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