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皇宫,江楼月摘下面纱,露出一张美丽的脸。看到阔别多年的师姐,沈寒喜不自胜。他仔细地看着她的眉眼,生怕自己认错了人。看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师姐,真的是你。”
“是我,寒儿。”江楼月露出温柔的笑,“今日若非遇到你,我早已命丧黄泉。”
“师姐,这些年你去哪里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沈寒的口吻满是失落。
江楼月望着沈寒的眼睛,说道:“我下山后,一路到岭南寻找亲生父母,可是一直未能找到。后来,我被一位好心人收留,并成了他的义女。黄巢军队攻入长安后,义父被召回长安,被提拔为尚书左仆射。他长年累月忙于政务,积劳成疾,如今已病入膏肓。义父说过,他此生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够力挽狂澜,平定黄巢之乱。如今,义父已无法继续为国效力。在他有生之年,我想杀死黄巢,了却他的夙愿。”
“你太冒险了,师姐。”
“你又何尝不是呢?你一向不问庙堂之事,为什么会来刺杀黄巢?”
“我……”沈寒没能说出口。如果师姐知道他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来刺杀黄巢,定会责怪他痴傻吧。沈寒突然想起了高昙,目光顿时沉下来,嘀咕道:“也不知道高昙出来没有。”
“高昙是谁?”江楼月问。
“方才他引走了一批侍卫,我才能够去救师姐。”
江楼月顿时想起来,方才在打斗的时候,她听到有个人自称是刺客。她目光一紧,说道:“如此说来,高昙是我的恩人?”
沈寒点点头。
江楼月抬头看了一眼高高的宫墙,说道:“我不能把他丢下。”
沈寒皱了皱眉,说道:“他和我约好在慈福寺碰头,我们去那里看看吧。说不定,他已经出去了。”
“嗯。”江楼月点点头。
来到慈福寺,沈寒与江楼月找遍了寺庙的各个角落都没有见到高昙。沈寒心想,他该不会是出事了吧?他想回去救高昙,但又怕高昙回来之后找不到自己。他正犹豫着,江楼月说道:“寒儿,无论如何,我不能扔下恩人不管。你在这里等着,我回去救他。”
“可你不知道高昙长什么样,怎么救他呢?”沈寒说,“我们一起回去。”
于是,俩人往长安城的方向赶去。天幕渐渐亮开,路上已有一些行人。沈寒和江楼月赶到城外的时候,只见这里人山人海。人们围在城楼下,对着城楼指指点点。沈寒和江楼月顺着人们的目光望去,俩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原来,城墙上吊着一具男尸。他衣衫褴褛,浑身是血,乱发垂在脸上,已看不清模样。然而沈寒确定,此人就是高昙。沈寒凝视着高昙的尸首,眼眶渐渐湿润了。他不敢想象,高昙是经历了怎样的折磨,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一想到高昙昨晚离去的身影,沈寒便觉得心痛如割。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听说他昨晚行刺皇上,被乱箭穿心而死。”
“不,听说是被生擒的,后来被鞭子活活打死了。”
“你们说的都不对,他是被皇上亲手杀死的,后来皇上又让人凌辱他的尸首。”
……
……
听着这些议论,沈寒心里愧疚难当。他只怪自己一时冲动,让高昙搭上了性命。此刻他真恨不得死去的人是自己。见沈寒流下泪来,江楼月怕引来官兵,于是拉着他走了出去。来到一片小树林,沈寒的心绪还没有平复下来。见他如此颓唐,江楼月心里也难受不已。她想安慰他,却又无话可说。高昙因自己而死,她心里的愧疚不比沈寒少。沉默良久,江楼月黯然道:“他是因我而死的,可是我连他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他……他是一个一脸正气的人。”沈寒哽咽着说。他咬咬牙,又道:“我不能让高昙白白死去,就算我杀不了黄巢,我也要搅得他寝食难安。”
江楼月说:“我们虽有武功,但在这千军万马面前,却不堪一击。”
沈寒背靠着一棵柳树,心如死灰地说:“师姐,我孤苦无依,自打师父去逝后,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从前总是茫然无措,可是如今,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若能杀了黄巢,我死而无憾。”
“可是你杀不了他。我的武功不在你之下,连我都杀不了他,更何况你呢?”
“可是我现在如何有脸面回去面对冯先生?”
“谁是冯先生?”
沈寒对江楼月说了自己在驿馆的经历。听罢,江楼月心里产生了诸多感慨。她非常清楚,沈寒自幼憨厚,重情重义。他说过要为高昙报仇,那就一定会付诸行动。江楼月犹豫片刻,最终决定与沈寒联手刺杀黄巢。
高昙死后的第三天夜里,沈寒和江楼月再次来到皇宫。由于上次遭到刺杀,皇宫的戒备较之前更加森严了,尤其是寝殿,四处点着灯笼,明亮如昼,且有重兵把守,难以靠近。他俩跃上屋顶,避开巡逻的侍卫,小心地等候时机。他俩正愁着要如何靠近黄巢,却见一辆轿子在侍卫的护送下离开了寝殿,往含元殿的方向走去了。沈寒不禁疑惑道:“大半夜的,黄巢不就寝,还要出去做什么呢?”
“也许是有紧急军情,要连夜召开朝会吧。”江楼月小声说。
“我们跟去看看。”说着,沈寒拉起江楼月,跟着轿子前行。
轿子停在了含元殿外,黄巢在一批侍卫的保护下进入大殿,登上龙椅。大殿两侧站着数十个文武官员,他们都愁眉紧锁,不敢言语。黄巢扫视众人,问道:“朱温为何没有回朝?莫非战死沙场了?”他的声音严厉如雷,似乎能传遍整座皇宫。
大殿一片死寂,没人敢抬头与黄巢对视。沉默良久,一名武将向前一步,单膝跪下,怯怯地说:“启禀陛下,朱温并未战死。”
黄巢看着那名武将,问道:“那他为何没与你们一路回来?”
“陛下,朱温他……”
“休得啰嗦!”
“前些日子,我军在同州与唐军将领王重荣交战,最终惨败。朱温杀了监军使严实,投降了唐军。如今他已被赐名为朱全忠,官拜左金吾卫大将军,为唐军所用了。”
黄巢在龙椅上重重一捶,怒道:“好一个左金吾卫大将军!亏我还以为他忠心耿耿,给了他那么多兵!”
“陛下,朱温节节败退时曾经上表十次,请求支援,却不曾得到回应。想必,这是促使他投降的主要原因。”
黄巢目光一沉,疑惑道:“有这事?可是朕从未收到过他的奏章。”
那名武将瞥了一眼旁边的官员,畏畏缩缩地说:“恐怕……恐怕是有人从中作梗。”
黄巢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左军使孟楷。发现黄巢看着自己,孟楷顿时脸色煞白,说道:“陛下,此事与臣无关!”
那武将看着孟楷,义正言辞地说:“众所周知,朱温的奏章得经过左军使之手才能送到陛下手中。”
黄巢盯着孟楷,寒冷的目光似乎能将他的躯体穿透。对方见了,连忙跪倒在地,说道:“陛下明查!我未曾扣留朱温的奏章。”
黄巢继续盯着他,说道:“那你倒是说说,为何朱温节节败退,却不向朝廷求助?”
孟楷沉默片刻,额头已渗出冷汗。他抬头瞥了黄巢一眼,说道:“臣不知。”
黄巢广袖一挥,斥道:“来人呐!把孟楷押下去,斩首示众!”
话音落下,身边的侍卫立即上前抓人。孟楷忙跪倒在地,喊道:“慢着,陛下!”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黄巢问道。
孟楷一脸惶恐,说道:“陛下,我承认,那些奏章是我扣下的,可我是有苦衷的!陛下,你听我解释!”
闻言,黄巢命人放了他,说道:“你且道来。”
孟楷镇静下来,说道:“我虽与朱温不和,却也不至于故意陷害他。朱温深知兵法,又骁勇善战,然而这次在同州,他率领的数万兵马却抵不过唐军的三万人马,陛下不觉得有蹊跷吗?朱温曾多次说我军势力窘迫,将帅军心涣散,迟早会被唐军打败。加之他的亲信将领胡真、谢瞳等人从中挑拨,他早已有投降之意。臣所言句句属实,还望陛下明查。更何况,我军将领死伤惨重。陛下留我一条命,我愿征战沙场,誓死效忠陛下。与其让臣死在刽子手的刀下,不如让臣死在战场!”
黄巢揣摩着孟楷的话,觉得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更何况,孟楷确实是不可多得的良将,杀了他,这也是自己的损失。黄巢克制着心中的怒意,说道:“孟楷,朕念你一片忠心,且饶你一次。今后如若再犯,定将你碎尸万段!”
孟楷连磕三个响头,泣道:“谢主隆恩!”
黄巢扫视大臣们一眼,说道:“近日,唐军在蜀地养精蓄锐,恐有反攻之势。诸位将军定要严明治军,勤加操练,不可掉以轻心。江山来之不易,尔等定要守住。”
众臣纷纷跪下,齐道:“臣等谨记!”
顷刻,一个侍卫上前一步,说道:“启禀陛下,三天前的刺客身份已被查明。此人乃是前朝大内侍卫——高昙。”
黄巢面露惊讶之色,说道:“如此说来,他是李儇派来行刺朕的?”
“极有可能。”
“他那两个同党抓到没有?”
“尚未抓到。”
“那俩人皆是武林高手,行刺失败,他们定不会善罢甘休。近期,诸位务必严加把守。若再有人闯入皇宫,你们这些侍卫通通以死谢罪!”
“遵旨!”众人齐道。
沈寒和江楼月在屋顶目睹了这一切。听到高昙的身份时,他俩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眼里都写满了疑惑。江楼月悄声问道:“寒儿,你怎么会认识大内侍卫?”
沈寒微微摇头,“我也是此时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个驿仆。”
“一个驿仆,如何有夜闯皇宫的本领呢?”江楼月又道。
沈寒垂下眼眸,暗自思忖,一个大内侍卫怎么会成为湘中的一个驿仆呢?高昙听命于冯良,他是大内侍卫,那冯良的身份也绝不会仅仅是个馆驿巡官……
不多时,朝会结束了。黄巢起身离开龙椅,在侍卫的护送下向殿门走去。江楼月提高警惕,说道:“时机来了。一定要在他上轿之前动手,否则就没有机会了。”
沈寒点点头,从背后抽出一只利箭,将它放在了弦上。很快,黄巢走出了大殿。他身旁的侍卫都目光如炬,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但谁也没料到,屋顶上正有一支箭对准了黄巢。黄巢一步步走向轿子,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来临。沈寒的箭脱弦而出,如一朵流星般飞了出去。一瞬间,那支箭不偏不倚地刺在了黄巢的后背上。黄巢低吼一声,向前倾去,身旁的侍卫急忙扶住了他。
沈寒吃了一惊,以那支箭的力量,从黄巢体内穿过都是可能的,然而那箭却只在他身上轻轻一碰就掉落在地,完全没有伤到他。想来,黄巢穿了护身软甲。黄巢迅速退回大殿,江楼月抛出一支飞镖,却仅仅刺中了他的手臂。随着一声“抓刺客”响起,在场的侍卫和官兵迅速朝着沈寒和江楼月的方向射出千万支箭。同时,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腾空而起,飞到高处,将一支支箭射向他二人。他俩翻身跃下屋顶,甩开了大批官兵,却被那几个轻功了得的侍卫穷追不舍。在逃亡的过程中,沈寒的胸口中了一箭,江楼月吓得花容失色,忙扶着他向暗处跑去。血液染红了沈寒的衣物,滴在江楼月的手上。来到一个墙角,她小心翼翼地扶着沈寒坐在地上。“寒儿,你怎么样了?”她紧张地问。
“我没事,师姐……”沈寒低声回道。
江楼月忍着眼泪,将沈寒的上衣撕开。刹那间,血肉模糊的伤口呈现在眼前。在月光的映照下,那一片殷红的血迹让人心生寒意。
“师姐,我不行了。”沈寒虚弱地说。
“寒儿,你会没事的。”江楼月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将里面的药粉倒在沈寒的伤口上。沈寒低头看了一眼伤口,说道:“师姐,你快逃吧,别管我了。”
“别傻,寒儿,都怪师姐没有保护好你。”江楼月哽咽道。
“师姐,我想找个地方休息。我不想逃了。”
“你坚持住,师姐会带你离开的……”
这时,周围传来火光,官兵越来越近。江楼月无路可退,只得搂着沈寒跃进了身后的院子。他俩来到院内,躲进了一间屋子。这是女子的闺阁,里面的摆设十分考究。江楼月把沈寒扶到床边,让他靠在枕头上。沈寒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江楼月几乎要流出泪来。“寒儿,你坚持住,等外面的侍卫一走,师姐就带你出去。”
“师姐,你快出去吧。”沈寒劝道,“你能逃出去的。”
“寒儿,你坚持住。”江楼月哽咽道。
沈寒凄然一笑,从怀中取出一片枯黄的枫叶,放在眼前凝视着。江楼月看着那片枫叶,不明白他的眼神为何那么深情。
沈寒说道:“师姐,你不必愧疚。即使没有遇到你,我也会来刺杀黄巢的。”
“这片枫叶,就是你来刺杀黄巢的原因吗?”江楼月颤抖着声音问。
沈寒点点头,“没错。”他把枫叶放回怀里,又道:“我一点也不后悔。”他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墙壁。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幅画上。由于光线昏暗,他看不真切,但他隐约觉得,画中的人有些熟悉。江楼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那一幅画。“寒儿,你要那幅画?”她问。
“嗯……”沈寒点点头。
江楼月连忙走到墙边,将画取了下来。她回到沈寒面前,将画打开,只见上面画的是一个女子坐在亭中的场景。她穿着华丽的宫装,眉目含笑,美得像个仙女。令沈寒惊讶的是,这画里的人和湘灵一模一样。他呆呆地盯着画中的人,就像面对着湘灵一般。渐渐地,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湘灵在亭中抚琴的身影。
江楼月看到人像旁边写着“十一公主图”五个字,说道:“这是遂宁公主的画像。”
“遂宁公主?”沈寒问道。
江楼月指着那几个字,解释说:“十一公主就是唐懿宗的第十一个女儿——遂宁公主,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妹妹。”
“原来她是公主……”
“你见过她?”
“不,不曾见过。”
联系高昙的身份和自己之前的种种经历,沈寒渐渐产生了一个想法,湘灵原是大唐的遂宁公主。黄巢攻入长安之后,她便流落民间。而冯良等人,便是她的侍卫。为了掩人耳目,他才谎称俩人是舅甥关系。沈寒艰难地抬起头,环视着屋内的一切。他想,如果湘灵真是公主,那这里想必就是她的寝宫了吧。他虽不能活着回去见她,但能够在她曾经住过的地方死去,也没有什么后悔的了。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了,泪眼朦胧中似乎看到了湘灵在镜前梳妆的美丽模样。沈寒凄然一笑,放开了手中的画……
“寒儿,寒儿,寒儿……”在江楼月的哭喊中,沈寒闭上了双眼。她把沈寒抱在怀中,想要将他唤醒,却是徒劳。这时,一群侍卫破门而入,把江楼月重重包围。她立即抛出几枚飞镖,击毙数人。剩下的侍卫一齐向她冲来,她迅速揽着沈寒,奋力向上跃去。刹那间,江楼月便冲破屋顶,逃了出去。几个侍卫也飞身而起,顺着屋顶的窟窿飞了出去。然而当他们来到屋顶,却早已不见了她的身影。